人人都知道锦绣队长武珽有多狡猾,可谁也没想到他们的副队——那个成日像没睡醒的软兔子似的家伙竟然也是不遑多让——锦绣这支队伍已经不能好了知道吗!
“嗷嗷嗷嗷——”就在双方的观众为着方才这一集猥琐、狡猾、反转、意外于一幕的情形还处于瞠目结舌状态中时,山壁上玉树的队员和粉丝们却是率先回过了神来,爆发出一片热烈且疯狂的吼叫,“队长嗷嗷嗷嗷——(=_=)……孔回桥你个叛徒!叛徒!玉树的罪人!一生黑不解释嗷嗷嗷嗷——”
全体观众:“……”
双方将帅的阵亡导致所有场上队员全体沦为了一分体,但这里面最可怜的是萧宸同志,身上仅剩的一分在紫阳相的强攻强打下都没有丢,结果自家将一阵亡,按规则他这个一分体也就跟着自然消亡了……
——双方再一次回到了同一起跑线!人数相等!失分相等!王牌对王牌,队长对队长!
——但重要的是!——紫阳的粉丝急切地想——我们剩下的第三人是会功夫的相,而锦绣的第三人却是炮——相是炮的克星啊!——而且对方还是个姑娘!她还不会功夫!
——这是比赛的关键点吧?!是的,一定是!只要干掉锦绣炮,紫阳的胜利就十拿九稳了!干掉她!干掉她!
紫阳的相势如猛虎地向着原就准备奔过来支援萧宸的燕七扑过去,紫阳的粉丝们掀起了扑天盖地的狂呼,这呼声犹如海啸一般几乎要将燕七纤细的身形撕碎了去,锦绣的粉丝们惊呼着站起身,有的人甚至下意识地向前伸出了胳膊企图去拉这个姑娘一把——
千百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这一端,他们震惊地看到这个姑娘放下了手中的弓和她才刚得到的箭,她束紧腰带以令自己身上的甲衣更加的贴身利落,她被腰带勾勒出的曼妙身姿迎着已渐起渐猛的冬风,她抬起手臂伸了一根手指向着遥遥的观众席某处一指,像是在打招呼,又像是在宣告,更像是在提醒谁注意——注意:表演,开始了。
表演开始!她转身跑起来,就在这仿佛乱枝丛生的竹架间大步开跑,她疾奔,她腾跃,她飞跨,她滑行,她穿梭,她左突右转,她如同一架云霄飞车一般畅滑无阻地穿行过最复杂崎岖的轨道与障碍,行云流水不足以形容她的身姿,浮光掠影犹不能定义她的迅捷,她仿佛完全展开了她的骨骼血肉与灵魂,把自己的每一片每一滴都完美地融入了自然,说她跑起来像风,并不对,她本人,就是风。
紫阳相在她的身后紧紧追赶,他运起轻功,身轻如燕一步数丈,他似乎伸手便能抓住她,可他屡屡伸出去,收回来的却是满手空——她太灵脱了,就像是在被狮子追扑的羚羊、兔子甚或狐狸,她总是能姿意又自如地潇洒折向让你扑个空,她甚至还能踏竹飞天钻竹遁地!
在她的眼里这整个的鸟巢毫无死角毫无障碍,她可以像穿梁燕,也可以像钻孔蛇,她可以似灵猿攀枝,也可以如蝙蝠倒挂,她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她用她全身的每一个细胞将大自然的神奇展现给了坐壁上观的每一双眼睛。
她来自森林大山,她来自原始自然,她像鸟儿一样在广阔的天空自由地宛转游弋,没有任何束缚,灵动潇洒,美得惊心动魄。
观众们在这一时间里似乎忘记了一切,耳旁轰鸣着的也许是猎猎的风声,眼前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的也许是拂过脸庞的云层,身体这么轻这么冷,或许是已跟随着那个姑娘飞上了万里高空。
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的每一步跑动跳跃、每一次折转穿行都是如此赏心悦目让人移不开眼睛。她不停地跑,时而在鸟巢的外部,时而钻入鸟巢的内部,时而从鸟巢边缘直向下坠,时而在鸟巢底部悠荡前行。
——紫阳相追不上她!有轻功也是没用,他永远无法赶在她的前头,她的行动千变万化不循常理,他从一开始到现在就一直处于被动,他只能被动地在她身后不停地追,他只能跟着她左钻右绕上攀下跳。
累。疲劳感迅速侵袭上来,谁都清楚变速跑比匀速跑要累人得多,更何况眼下她带着他所进行的已不仅仅只是变速跑了,这简直是将所有的运动方式和方向都变成了变速和变向,而处于背动的一方在心理上本就比主动方更容易感到疲累,此时的紫阳相已分明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要放弃她吗?转头去帮队友攻击武珽或是元昶?
不行,这么做行不通,一旦让她腾出手来,她拿起箭就可以对紫阳队员进行远程攻击——现在所有人都是一分体,她甚至不必多做瞄准,只要随便射在紫阳队员的身上,胜利的天平就会重重地向着锦绣方倾斜过去。
紫阳相发现自己被桎梏住了,他根本不能有一点放松,他必须分分秒秒地使出全力来给燕七实施压迫,而同样,他知道燕七也在受他的桎梏,她没有时间拉弓引箭去射紫阳的队员,甚至把弓箭带在身上所对行动产生的那般细小的影响都很可能让她落在他的手上,这一点她比他明白得更早,所以在他一开始扑向她时她就弃掉了弓箭。
……原来,他们两个之间的形势根本不是他一直所想的那样由他一边倒地压迫着她,而是相互制约、互为桎梏,她根本、从来就没有落在过下风!
紫阳相没有任何办法,他只能继续追,明知道被牵制也不得不保持原状继续下去。
什么时候是个头?她在等着另外两拨人分出高下来吗?她在赌他们队的那两人有人能先赢?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应该在那两组附近绕来绕去才对,可她并不是,她在大范围地、几乎遍布鸟巢每一个角落地穿插跑动,而且幅度剧烈,直上直下、猛左猛右,她的跑动轨迹用线条画出来的话简直就像是一个用中国结扎成的实心球!
——这分明就是要和他耗到底,分明就是要和他一对一!
这真是个……让人惊赏的姑娘。
紫阳相此刻的心情大概也是场边观众们的心情,他们惊叹并欣赏着燕七的华丽表演,“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这样的句子在无数美人的身上已用得烂了,而此时此刻却再没有比这两句更适合形容燕七的身姿,那流畅的动作让人百看不厌欲罢不能,就像一梳到底的秀发,又像一穿即过的针鼻儿,还像丝绸滑过天青釉面的瓷枕,直教人毛孔通透身心畅爽!
燕七就这么一路畅爽地穿行在竹架之间,她甚至足够潇洒到边跑边关心着场上自己仅剩的两名队友的战局。
她看到元昶和丁翡杀得天崩地裂海啸山摇,看到武珽和卢鼎斗得千机万变云谲波诡,她想起那个把球踢到她脑瓜子上后扯着公鸭嗓别别扭扭问她能不能行的熊孩子,从当初喜怒随性霸道蛮横到如今能当家扛鼎气盖山河,她想起那个在仙侣山的寻宝游戏中将所有参赛者玩儿得团团转却又不忘保她护她的狡猾队长,从当初意气飞扬壮志凌云到如今成熟干练智勇卓绝,她想起第一次参加综武赛兴奋得半夜睡不着觉的燕四少爷,想起被骗到锦绣毫无干劲却在本场成为扭转乾坤人物的孔回桥,想起凑在一起嘻嘻哈哈谈笑间商量出一个又一个猥琐战术的锦绣兵们,饭量是她四倍的锦绣相郑大如,苦中作乐的柯无苦,六代元老李子谦,被评为史上最无能的常规赛段的锦绣将,以及戏分总是最少的锦绣士……还有始终默默着干掉对手朴素无华的萧宸。
每一个队友,每一张脸,每一帧并肩战斗过的影像,此刻鲜明无比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她再一次确信她是喜欢这些的,她喜欢综武,喜欢这样的青春热血。
燕七飞奔,享受着行将结束的这一场比赛,她越跑越快,浑身上下从里而外都是一团的火热,尽管此时天色已黑,尽管此刻寒风凛冽,她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她熟悉白天,更熟悉夜晚,她在这已变得黑压压的鸟巢间穿梭转折如入无物之境,紫阳相同她的距离已是慢慢拉开,她甚至偶尔要稍微放慢些速度等着他追上来。
虽然赛场四周已燃起了一整圈的熊熊如奥运火炬的火把,但仍令紫阳相的行动变得滞涩困难,这不仅仅是因为夜间不易视物,更因为……他疲累了。
是的,他疲累了,说出去不会有人相信,会内功会轻功精通横练硬功夫并且是男儿身的他竟然被一个不会武的姑娘拖到了筋疲力尽。
他的气息变得不稳,他的脚步开始沉重,他,即将到达极限。
熊熊的火光忽明忽昧,很多观众已无法看清鸟巢内部的情形,他们焦急地翘首张望,紫阳的粉丝们从未对自己的队伍产生过如此的担心和不确定,锦绣的粉丝却对自己的队伍有了前所未有的期待和幻想,双方的每一个人都站起了身,毫无保留地嘶吼着,用尽全身的力气,灌注上对综武这项运动全部的热爱,狂呼着,尖叫着,目不转睛地盯视着,紧张着,僵硬着,不知所措着,手舞足蹈着,胡言乱语着——
燕七跑到了鸟巢顶部,至两个半球的楚河汉界处高高跃起,在无限幽蓝的隆冬夜空下,在烈烈燃烧的澎湃火海上,她伸开双臂,如同一只姿态优美的云中飞鸟,凌空一记漂亮的旋体,纵身划落下这夜中倍显巍峨的鸟巢。
她听到身后紫阳相紧紧跟着跳下的声响,她悠逸地翩然下落,流光片影里,她看见武珽的剑划过卢鼎的胸膛,这是他书院生涯所参加的最后一次综武。她看见元昶的戟挑上丁翡的腰腹,这是他有生以来经历的第一次决赛。鲜红的花儿在燕七的视线里铮然盛开,她仰首,伸臂,握住那横架在两个半球之间的竹竿,借着下落的惯性和竹竿的弹力,她以握点为轴让身体在竿上做了一个漂亮的大回环,把自己逆向抛上去,迎着随后落下的紫阳相,将一记地对空导弹似的飞脚精准利落强悍地蹬在了已疲累得无力防范的对手的胸膛上。
燕七翻身立起,稳稳地站在随着风轻轻摇曳的竹竿上,全场是一片奇异的安静,紫阳和锦绣的粉丝们都在拼命地寻找着场上还存活着的紫阳队员,没有人相信比赛已经结束,偌大的比赛场地,千百名观战的群众,静得竟只能听见烈烈的火把燃烧声和哗哗的湖水推涌声。
燕七攥了拳,平举到胸前,遥遥地指向观众席的某处,然后她看见燕子忱,燕九少爷,小十一,所有的燕家人,她的朋友武玥,陆藕,崔晞,武琰,全体的武家人,萧天航,甚而乔乐梓和乔老娘,每一个人都伸出了胳膊,像她一样紧紧攥起了拳,遥遥地指向她,呼应着她。
轰然间一片耀眼的光芒由山头窜上夜空,时间有那么一顷息的凝固,紧接着千百朵礼花绽放在了苍穹,一面赤红色的大旗在山巅刷地迎风展开,熊熊的火光与斑斓的焰花映亮了旗上两枚豪飒的大字——锦绣。
“轰——”迟来了的地动山摇的欢呼与礼炮声霎那间响彻了整个千岛湖,各种声音嗡嗡地汇在一处直教人震耳欲聋,燕七甚至听不清跳到她面前对她说话的元昶的声音,只得由他带着跃回了鸟巢顶上去。
武珽笑着迎上前来对她和元昶说着什么,可惜听不清,什么都听不清,燕七摇头,元昶翻白眼,一对儿耳瞎。
武珽无奈地笑着将头一摇,忽地左一伸胳膊右一展臂膀,将两个人搭了肩一起揽进了怀里。
元昶正要挣脱,却见他那些已经阵亡的队友们丧尸一般地从各个角落里爬过来,甚至还有不知几时攀上了鸟巢的燕四少爷和李子谦,众人欢呼咆哮着,奔腾跳跃着,一层一层地围扑上来,将三人密密紧紧地卷裹在了中央。
直到燕七快要被这帮糙老爷们儿捂得背过气去,欢喜雀跃着的队友们这才又一层一层一层地剥开了激动庆祝的队形,而观众们的欢呼还在继续,狂热地仰望者他们的少年英雄。
英雄们分散开来,向着四面八方的支持者挥手致意与民同乐,各自在人群中寻找着自己的亲人朋友和最想见到的人的面孔。
燕四少爷拼命地向着燕家人所在的座席挥着手,然而挥着挥着,神情却有些落寞地慢慢将手放下。
他跟着队伍拿到了综武冠军,做到了他梦寐以求的事,完成了他学院生涯的最大梦想,他成功了,可那个他最想与之分享成功喜悦的人却不在了。
燕四少爷深深地吸了口气,有些茫然地抬眼去看天上的烟花,忽觉身旁的燕七用胳膊肘轻轻地撞了撞他,他转头看她,见她微微抬了抬下巴,为他指向观众席的某一处,他循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泪水一下子涌出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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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处只能容三人并排而坐的位子,坐在中间的那一个,一手缩在袖里挡着半张脸,另一手带着个镶黑珍珠的戒指,骚包地冲着这厢挥着手。坐在他左手边的那一个,身形清瘦,披着条玄狐皮的斗篷,戴着风帽,一张脸遮在帽子里,不言不动,只是定定地、无比认真地望着这厢。
右手边则是个空座,中间的那人却伸开了双臂,一手揽着左边这一个的肩,另一手搭在右边的椅背上,就仿佛这里也坐着一个人,又仿佛像这般似是三个人一起看综武比赛的情形就发生在昨天,每个人都开心又投入,每个人都不曾去想明天的喜怒哀乐与悲欢离合,每个人都是这样的快乐简单,每个人,都在尽情地享受着自己的锦绣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