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偏僻的无名院落,大门突然被从外面冲开,一阵旋风过去。
“那是谁?”院子里洒扫的粗使婆子用力地搓了一把眼睛。
正好路过的春兰仔细回想:“似是大小姐,大小姐早上穿了一件宝石蓝的旧衣。”
二人目露不解,若是大小姐,她身上仿若落水鬼的狼狈又是怎么回事?
若是苏白芷听到这二人的心里话,必定要摇头不止,她这个主子落水了,她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居然不知道!
正是这时候,寝室里传来一声呼叫:“铜雀,准备干净的衣裳,要快!”那语气竟是从未有过的严厉,隐隐透着一分焦急。
春兰是苏白芷的二等丫鬟,遇事不比寻常洒扫婆子,心中突然有种异样之感。大小姐平日虽对外懦弱,遇上二姨太的三等丫鬟,也还低着头。但是关起门来,她们这个连名字都没有,久而久之,奴仆们称之为“大小姐的院子”,那可就是另一番风景了。
在外面受得气,各种委屈,大小姐会化为无尽怨气,牵连在她们身上。
若问大小姐为什么人前人后不一样,一样是丫鬟,二姨太的丫鬟能够欺压她,她却只敢对她们发脾气。
春兰想起了大夫人,她们都是大夫人给大小姐的人。想起大夫人对她们有恩,她们才会忍着大小姐暴戾的脾气。
因为是大夫人给的,大小姐才敢对她们为所欲为。
可能也是因为如此,大家伙因着林氏的恩情,虽然还愿意留下照顾苏白芷,却不太上心。这也是为什么,苏白芷被人推下湖泊,直到溺死之后尸体被打捞上来,她院子里的人都不知道。
且说铜雀听到苏白芷的呼喝,不禁脑仁儿疼痛,以手抚额,面上露出无奈痛苦之色,脚下却堪堪地向着卧室方向挪动。
“小姐……”铜雀原是要请安,说到这个“请安”,那是苏白芷自己订的规矩,只要在她的院子里,伺候她的丫鬟婆子见到她都要“请安”,风雨无阻,只有一样情况可以免了她们的“请安”,就是“有外人在”的时候。
私下里,几个姐妹都看不上苏白芷这种行为,却也不说。
“快,给我备衣。干净利落就好!速度要快!”
铜雀要蹲下去的腿僵了,张着嘴巴惊诧地看向面前一米开外自顾自“扒拉”着自己衣服的苏白芷。好半晌没动静。
“你愣着做什么?”苏白芷皱着眉毛看向不曾有动静的铜雀,她当然知道铜雀为何吃惊,死鬼苏傻女的那一套“自封为王”的作风,她徘徊苏家宅院一年多,还会不知?
自然就想到苏傻女早就失了人心……那怎么让这群对她没有帮护意思的人帮她办事呢?
眸子微沉,闪过思索,瞬间而过。苏白芷扯唇一笑,清冷的嗓音带着一丝嘲弄:“怎么?还不帮我换衣?难不成你们真想看着母亲一命呜呼?”
铜雀听到苏白芷提起林氏,不再那般漫不经心,惊诧之语脱口而出:“夫人怎么了?”
“今日清晨我被小香那丫头约去月湾湖畔,背后被人推了一下,落水被救之后,惊动了刘嬷嬷,……我是听刘嬷嬷说的,母亲羊水破了。”
“羊水破了?怎么会?大夫不是说,至少还要二日时间吗?”
苏白芷见铜雀焦急模样,话语中竟是连一丝一毫她落水的事情都没有问,心中不禁讽笑,苏傻女呀苏傻女,你瞧瞧你这不得人心的模样!也不怪我称你作“苏傻女”,不冤枉你呀。
铜雀话问出口,立即察觉自己说错了话,大小姐最恨的人就是夫人了,恐怕二姨娘还要排在第二位。大小姐落水,她却只问夫人好不好,依照大小姐的脾气和对夫人的恨意定是会记恨于心,狠狠处罚。
正胆战心惊,却听苏白芷淡淡吩咐:“你去,把我院子里的安嬷嬷,二三等丫鬟,洒扫的婆子都叫上。跟着我去一趟养怡苑。”养怡苑是大夫人林雪央居住的院子。
铜雀心中担忧大夫人,还要问些什么,却被一米开外投来的一记冷厉的目光震住了,心中一惊,微微俯身,道了一声“是,婢子这就将人全都召集到大院里来。”
庭院不大,院中丫鬟五人,洒扫的婆子四人,奶娘安嬷嬷,总共十人。
苏白芷刚刚走出,奶娘安嬷嬷立即跑上来,“小姐,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夫人她……”一记冰冷的目光射来,堪堪叫安嬷嬷住了嘴。
奶娘此人性子木讷,虽对苏傻女维护有加,有时却是好心帮倒忙。
“今日就和你们把事儿说开。”众人正焦急,只见最前面站着的小姐淡淡开口,面容是波澜不惊,又听她接着说:“母亲羊水破了。”
“哗!”
场面一下子很精彩,一张张错愕的脸,苏白芷的视线在下面一张张脸上一闪而过,却在瞥见角落处的三等丫鬟秋菊的时候微微停顿了一下。
“若是此刻你们乱了,我敢断言,母亲此次凶多吉少。”
铜雀是个机灵沉稳的丫鬟,被苏白芷突如其来的话一惊,问道:“小姐你……”
苏白芷呵呵一声,却不理会:“我知道你们多是得了母亲的恩情,才愿意留下照顾我。母亲此次的生死,就看各位了。”
“小姐,为了夫人,小姐让我们干什么就干什么!”
“是呀是呀!只要能救夫人,我们什么都愿意干!”
“小姐,我这就去求老爷去!”
……
这一群人的忠心,苏白芷的魂魄在苏家大宅的上空的时候,早就看得一清二楚。倒不怕她们违心应付。于是淡淡一笑。
“找老爷?他早早参加朝会去了。不然,母亲怎会在大清早羊水破了?”
铜雀瞬间抬起脑袋,看了一眼面前的少女,又快速地埋下脑袋。也不知大小姐这话是不是话中有话,怎么她听着有那么一层意思?
“去,抄棍子,烧火棍,晾衣服的竹棍……,但凡有把子力气的都给我抄棍子,随你们家小姐我,好好闹一场这乌烟瘴气的苏府后宅!”
啊……啊!
一众人目瞪口呆。
苏白芷已经自顾自地向院门而去,走时目光扫过铜雀同样目瞪口呆的面上,唇角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立即把铜雀惊醒,忙招呼一众十人:“还愣着干嘛?没听到小姐的吩咐?抄……抄棍子去!”
毕竟是朝廷三品大员府里的一等丫鬟,抄棍子这等的粗语说出来还会脸红,铜雀一边招呼众人,一边心中暗道:这等粗俗言语,小姐是跟谁学的?
且不管这个。
……
养怡苑
刘嬷嬷赶到养怡苑的时候,接生婆子还没到。绿桃已经带了二姨太太院子里的两个二等丫鬟,两个三等丫鬟,还有两个粗使婆子守在了林氏的养怡苑里,反倒是养怡苑里林氏的奶娘和亲信丫鬟都被指示地干别的事情去了。或是烧开水,或是准备干净布料……,反正就是不让她们接近林氏。
养怡苑的内室里传来一阵一阵地呜咽声。
刘嬷嬷眼尖,瞧见匆匆而来的两个接生婆子。
“李妈妈,你可来了,我们大太太羊水破了,看是快要生了。可巧,你们来的紧,快快,进去吧。”一面催着李妈妈和另一个不知名的接生婆进去,一面又将手挽住李妈妈,偷偷递过去一个小荷包,“李妈妈,我们大太太这是第二胎,年纪又大了些,恐怕生产危险哪,劳烦二位妈妈多用心了。我家二太太感激你呢。”
李妈妈和刘嬷嬷是认识的,李妈妈又听刘嬷嬷最后提起“二太太”,自然知道刘嬷嬷的意思,于是心照不宣,肥胖的身子,圆圆的面盆脸上露出一抹笑,安慰道:“自然自然,刘嬷嬷且放心。我和王妈妈自然尽力而为,只是大太太年纪确实大了些,又是第二胎,……只到时候可不能怪我和王妈妈。”这话就是推卸责任,要是我称了你们某些人的心,把大太太弄个三长两短,你们可不能事后赖账。
“当然当然,若真如此,这只能是命了,天意如此。怪不得两位妈妈。我们二太太心中明镜似的,那样仁善的人,必定不会牵连,到时候,也会劝说我们老爷的。”
李妈妈就和王妈妈伏了伏身子,进了内室。
接着就是要开水,要干净的棉布。
里面传来女人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刘嬷嬷蜷在袖子中的手握成了拳头。快了,快了……
“刘嬷嬷,让婢子进去照顾夫人吧。”红柳和水杉是大夫人林氏身边的一等丫鬟。这二人先前被指派去准备干净的棉布,现在棉布也准备好了,听到林氏凄惨的大叫声,再也忍不住开口求刘嬷嬷。
“红柳,水杉,嬷嬷知道你们心疼自家的夫人,但你们两个黄花大闺女,又能帮上什么忙呢?去了,反倒是添乱。听嬷嬷的话,别去给你家夫人添乱了。”
“那放老奴进去吧。老奴不是黄花大闺女,能帮上手脚的。”林嬷嬷急切地央求起刘嬷嬷。
“这院子里嬷嬷你资格最老,还需要嬷嬷镇住人心,别人人心慌了,白白添乱的好。”,林嬷嬷是那贱人的奶婆子,终于也求她了!刘嬷嬷嘴角画出一抹不屑。
此刻内室里尖叫的嘶鸣声已经渐渐变弱,声音越来越无力。刘嬷嬷垂下眼皮。蜷在袖子里的拳头渐渐松开。
“干什么?这么吵吵嚷嚷,绿桃,你去看一看,外面发生什么事情了。”刘嬷嬷耳尖,听到越来越近的吵闹声。
“嘭!”正在这个时候,大门突然从外面被人一脚踹开。
“呵呵,不用了!刘嬷嬷是吧。”
刘嬷嬷心惊,大门口站着的赫然是那个不得人心的小落水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