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房舍早已安排妥当,章家人很快安定了下来。
京城比楚州冷得多,郎又一吩咐穆克咸为章家人置办了皮衣皮裘。
看见炭盆熏笼里的银丝炭,章十十这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高级的炭,既不脏,也没有燃烧的炭气。
郎又一新上任,又要接受任命,又要熟悉公务,又要应酬同僚,又要与家人团聚,来章十十这里的次数大为减少,章十十闲来无事,只跟了滕小怀学厨艺,要不就去一位尹夫人那里习字学画。
这天,她刚铺开纸笔,准备临摹从尹夫人那里借来的一幅画,滕小怀走了进来,一脸闷闷不乐的神情。
章十十忙上前帮他掸去肩上的雪花,一面就问:“滕师傅,你怎么了?”
滕小怀看看章十十,欲言又止,最后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进京以后,滕小怀也属于比较悠闲的类型。
郎又一常不在家,唐嘉忙着打理新府邸的事宜,对于他也无暇顾及。
滕小怀每天照例上街看看走走,菜却是不用买了,自有相熟的菜贩把菜送到府上。
他逛得差不多了,就回府去炒菜,下午没事时就往章十十这边来。
府上的人多少碍于郎又一的面子,也就不太管他,反正他岁数也大了,想闲闲也没人好意思去说他。
有时逛着逛着就逛到自己原来住的地方去了,他往那院子里看看,却只见一个不认识的妇女在晾晒衣裳。
有时逛到自己原来做事的得意楼那里,看看掌柜的也没在了,酒楼的生意却还是不错。
滕小怀心里感慨:原来这就叫物是人非!
他心情倒没有怎样特别复杂,只觉得怎么过着过着就过去了那么多年。
昨天郎又一在自己兄弟郎更一府上过夜,今早又去拜见右丞相齐旭,看样子估计是一天都不会着家的。
滕小怀闲来无事,郎府厨房里的下人,原籍在楚州的很多人都没有跟来,到京城后新找的下人们自己都不熟悉,故而无事时他还是愿到章十十这里来,这里让他有一种亲切感和熟悉感。
对于那时章十十在郎府的时候,自己对她产生的那种感情,他也想通了,那也算是一种迷恋吧,总算也过去了,毕竟章十十现在跟着郎又一很好,全家无忧。
一早他从郎府出来,打定了去
章家混一天的主意,他便溜溜达达地往街上逛着过来。
北风阵阵,滕小怀缩着脖子,买了两样菜提着,突然想起前面有一家尹记的黄壳烧饼很好吃,上次买了去章土土和卯儿很喜欢吃,于是便走了过去。
突然路边树丛里发出一阵怪声“啊欧欧欧欧……”听得他一个激灵,边掏钱边问烧饼店的小掌柜:“这是什么声音?吓人一跳。”
小掌柜探头看了一眼说:“别怕,一个半疯的女人,被冻得受不了了,发出的怪叫,不碍事。”
“是谁啊?没家么?”
“不知道。大概没家和家人吧。我听老一点的人说,那个女人原来是某个富户的外室,后来被抛弃了,做了一段时间的娼妓,得了一场大病后就变成这样半疯的样子,皮肉生意也做不了了,只能流落街头,讨饭吃。我们不时也给她个烧饼吃吃。她常住在这树丛后面,冬天难熬了,被冻得受不了时就这样怪叫。唉,说来也怪可怜的。”
小掌柜摇着头,把烧饼包好给滕小怀:“你老赶快趁热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见滕小怀只是把烧饼放进怀里,就又问:“你是买给孙子吃的吧?”
滕小怀一怔,随即点头笑笑,章土土也像是自己的孙子。
他一边走开一边就向那树丛张望,不期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虽然脏污,虽然老迈,但他依旧记得,那是他妻子乐韵的脸。
两人就这样对望良久,滕小怀扭转头,匆匆走了,雪花开始落了下来。
树丛里的人并没有追过来。
饭菜上了桌,章十十招呼滕小怀吃饭,他没有来吃,怔怔坐在椅子上,不知在想什么。
章十十有点担忧,问他:“滕师傅,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滕小怀摇着头:“我没事。只是有点事要想想。”
章十十不明白了,怎么说没事又有事要想想呢?
快要吃晚饭了,章十十偷眼看看滕小怀,见他没挪动过的样子,就那么一直坐着。
她偷偷跟穆妈说:“你看滕师傅怎么了?”
穆妈也觉奇怪,以往滕小怀来到这里,不是在厨房捣鼓,就是和章土土、卯儿一起有说有笑,今天这样子还真没见过。
两人看着他,觉得他是不是有什么忧心事,但他不说,又问不出来,只能作罢。
北
风吹得紧了,章十十翻出一件郎又一的皮裘,拿去给滕小怀披上。
滕小怀怔怔看着皮裘,突然站起来走了出去。
章十十忙追上去道:“滕师傅,路上滑,你要小心,别摔着。”
滕小怀恍若未闻,直直走了出去。
他匆匆来到早上买烧饼那条街,路两边的店都已经关门了。
他走到那树丛前,探头过去张望,树丛后面什么也没有,泥地上落了薄薄一层雪。
“是我看花眼了吗?”滕小怀自言自语,苦笑摇头。
新年郎又一还是在郎府过,总算全家团圆,祭祖等等忙得不可开交,并没有到章十十这里来。
远在异乡,章家娘子和章十十听着外面的爆竹声震天,都觉得恍若隔世,到底是天子脚下,那气势,楚州的新年与之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章十十想想去年的今天,自己正开始了在飘香阁的卖艺生涯,今天,自己的日子好得太多,好得让她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总觉得这种日子怕不会长远。
转念一想,自己又不禁失笑,郎又一虽已年过四旬,但外表依旧年轻,对自己也还算有点真心,这样的日子,总还能过得了好几年吧。
她去送子娘娘像前郑重地叩了头:“娘娘,就算为了我娘、婆婆和弟弟,请你赐给我一个孩子吧。”
春来了,章十十的肚皮依旧不见动静,大夫来看了也只说小娘子身体很好,没问题。
章家娘子有时就忧心忡忡,女儿还没有身孕,时间长了,恐怕郎大官人还是会淡了对女儿的情意。
她知道穆妈她们都是郎又一的人,也不敢同她们商量,不由得头一次怨恨亲家就这样无牵无挂地疯了去,把这些烦心事都抛给自己。
眼见郎又一来得不那么勤了,章家娘子心里就更急,私下跟女儿闲聊时不免就扯到女儿的闺中情事上,把章十十闹了个大红脸,但还是低声跟娘说了。
章家娘子听了,觉得也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也就只能怨送子娘娘还没听见女儿的祈祷。
春去夏来秋至,章十十逐渐习惯了京城生活,她习字时间长了,也能看书了,遇上不认识的字就拿笔写下来,第二天去问尹夫人。
郎又一还是不大来她这里,今年郎三爷郎更一要参加科举试,他正为自己兄弟忙着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