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了官,自春便寻了个下处,搬离了流云客栈。
大理寺卿名叫纪剑男,是前几榜的二甲进士,经过好几年的努力,总算爬到了现在的这个位置,他人还算和气,个子矮矮壮壮,有着一个酒意盎然的红鼻头。
依自春的本心,是很想去户部,那户部掌天下财赋,跟他原来在楚州时的管事活计和在祁家的管家之职颇有相合之处,那样工作起来也能得心应手一些,谁知被分派来大理寺,也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来报到。
这大理寺乃是掌天下刑案的职司,行使那断刑治狱的职责,维护百姓日常安宁。
自春因对自己手上的工作不熟悉,因此拿出这几年来在学业上的埋头苦干、精益求精的精神,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去。
这样,有时耽误了吃饭时间,那纪剑男也不小气,常叫上自春和其他手下一起在外用饭。
时间一长,自春就觉奇怪,怎么这纪剑男有家不回,陪着他们这些单身汉干嘛?
跟旁人一打听,才知道这纪剑男的娘子太过泼辣,时常揪着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跟纪剑男鸹噪,纪剑男烦得不得了,但又不愿意让大家觉得自己是个妻管严,所以时常借口公务繁忙,拖延晚上回家的时间。
听完后自春心里对自己这个上司是觉得又同情又好笑。
在对工作得心应手之后,自春精神上才稍稍松懈了一点,时间长了,那纪剑男见自春也是个不多话的人,于是有时也才对他说一点心里话,对他也时常卖弄一下自己的资历见识,告诉他一些各部司的职掌,人员间的轶事。
关于那户部尚书白崇君的故事就是某一天晚饭时纪剑男酒后说得高兴,告诉自春的。
大概十多年前,那白崇君殿试一举登科,中了个探花,当时的枢密使舒大元在琼林宴上就看中了他,把自己的独生女儿舒芮嫁给了他,那陪嫁之数就别提了,简直轰动一时,满京城无人不羡慕。
纪剑男喝多了酒的眼里水汪汪的,露出了一丝羡慕:“同样是进士,一甲跟二甲的差别就那么大!可是话又说回来了,怎么的还是得有一付好皮囊。”
说着纪剑男打了个酒嗝,朝自春靠了过来:“我听说,披红游街那天,你还拒绝了屈中书的当街求亲?”
自春微笑不语。
纪剑男摇头叹气:“哎呀,要是我是你,就先答应下来,回去休了家中的娘子便行了。你可知道,那屈中书家中家财万贯哪。”
提到家中娘子,自春想起了章十十,心内绞痛,那天回答那屈中书的时候自己的脑海里就浮现出章十十那张面孔来,所以嘴里不假思索地说出了自己已有妻室的话,回过头来想想,她现在在哪里、跟着谁都不知道。
自己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凭着自己这顶光闪闪的“探花”帽子来立即折现捞好处,正想着,就听纪剑男说:“要是我长得像你或者是像那白崇君,我也不会讨我现在这个老婆。”
自春听见他在自叹自嗟,就笑道:“长得好有什么用?”
“你不知道,当年那白崇君可抢手了,枢密使舒大元看中了他,翰林学士项飞也看中了他,可他厉害着呢,权衡利弊之后,才选择了那舒大元的女儿。”
“那舒大元只此一女,爱若珍宝,要啥给啥,那项飞家中儿女众多,陪嫁就不及枢密使家里丰富了,所以说那白崇君心眼活着呢。”
说着,纪剑男就上下打量自春:“你还是回去休了你的娘子吧,以你的人才,机会一大把,别的不说,这白崇君的女儿也有十三四岁了,要是能攀上他家,你的前途未可限量。”
见自春浅笑摇头,纪剑男就打量着自春说:“不过,我看怎么越看越觉得你跟那白崇君有点像啊,”自春一边按捺住狂跳的心,一边假装漫不经心地为纪剑男斟酒:“纪大人说笑了,天下之人,长得相似的多了。”
这时,纪剑男一拍桌子:“搞不好你跟那白尚书家确有翁婿的缘分,你试试吧。”
“那白尚书的籍贯是哪里的呀?我听说是他是楚州人。”
“不不不,吱……”纪剑男呷了口酒:“他乃是高安县人。”自春乍一听白崇君不是楚州人,心里失望之极,待听到后半截话,心一下子凉透了。
高安县,娘曾经告诉过自己父亲亲口说他自己是高安人,这绝不是巧合。
“那,我看白尚书的年纪,中进士那年应该不年轻了吧。难道他之前从未娶过妻室?”
“就是啊,那白崇君什么都占全了,相貌英俊,高中探花,未曾娶妻,父母双亡,老天怎么对他那么眷顾啊!”纪剑男眼里像要流出眼泪来,自春心里却像要流出血来。
综合自己至今所收集到的种种信息,那白崇君确实是自己的父亲,这些信息也只能让自己推测出一个结果,那就是:父亲柏宗尹不知何故改了名字,进京赶考中了探花之后,贪图荣华富贵,抛弃了自己和母亲。
自己能怎么办?追到尚书府去质问那白崇君?不可能!
自春默默饮下一口酒,酒顺着喉咙一路烧下去,胃里火辣辣的,可他的身子在冬夜里感到从未有过的寒冷。
入冬了,雪落下来,自春第一次一个人在异乡喝着孤独的酒。
过了几天,户部尚书府中出了一个案子。
因为事关朝廷要员,纪剑男不敢怠慢,亲自带了自春和大理寺正祝揽秀前往尚书府查案。
这祝揽秀可是大理寺的一个奇人,岁数不大,但断刑治狱的能力却是非凡,连纪剑男都敬他三分。
祝揽秀名字秀气,人却生得高大威猛,双目灿灿,鼻直口方,肩宽腰阔,精干利落,端的是一条好汉。
三人带着几个手下来到尚书府,府上管家早就等候在门口,见大理寺的人一到,立即就把他们带到现场。
自春心里有事,到了那里自然寻空观察这户部尚书府内情形。
只见
庭院内四时花开,生机勃勃,根本不像是冬天。
府内落雪打扫得极干净,根本见不到哪里有积雪,下人们来来往往,却不见有停驻观望闲谈的,自春在祁府管过家,一看便知道这尚书府有个得力的好管家。
那管家带着一众人等匆匆来到了一个花园里,径直走到角落的一丛枯草旁,拨开枯草往里一指:“纪大人,就在这里。”
纪剑男正要上前,祝揽秀在一旁制止道:“慢着!”
纪剑男知道那祝揽秀的脾气,当下站住了脚,等着祝揽秀的行动。
祝揽秀上前一步,目光炯炯,将那枯草丛四周的环境情况尽收眼底,这才上前几步,走到那草丛前,只见他弯下腰去,看了良久,这才回身招呼众人:“纪大人,自大人,你们可以过来了。”
自春自然让那纪剑男上前,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上去,拨开草丛,往里一看,原来草丛里面有一眼井。
纪剑男俯身去看,自春只能绕到纪剑男身边,探头往里一看,井里浮沉着一个人形,只是那人背部朝上,浮浮沉沉,看不出模样来,只能从衣着看出是一个女子。
纪自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直起身来,自春便问那管家:“敢问……管家,这是何时发现的?井里这人是何人?”
那管家忙道:“小的姓董,大人只管叫我董管家便是。”
“这是今日一大早,我安排下人打扫这府内各处积雪,老仆舒集被我派来打扫这个小花园,他发现的。刚才我派人去请你们以后,我自己过来看了一下,从衣着来看,大概是府内前些天失踪的丫鬟润冰。”
“失踪?当时可曾报官?”
“回大人,未曾报官。”
“咦,既然府内人丁失踪,那为何不报官呢?”
“回大人,这润冰乃是侍候小少爷的丫鬟,因为小少爷是她亲手带大,几乎离不了她,她就很有点恃宠而骄,而且……所以……我们不敢轻易得罪她。十来天前的一天早晨,就不见这润冰的身影,小少爷是哭个不住,府里上上下下找她不到,小少爷的奶娘就说前两天润冰跟她说过,想回家一趟,那会不会是回家去了,所以我们都以为她是不告而别,自己回家去了,大娘子还发火说等她回来一定好好教训她一顿。哎呀,你们不知道,这些天小少爷可难侍候了……”
众人听了,心里不约而同浮现的想法就是,家大业大,人员繁杂,管理可真是难事。
祝揽秀便招呼手下仵作差役等人开始打捞尸体。
天已经很冷了,今天虽然没有下雪,但太阳没有出来,空气里是一股寒意袭人,几个人站在旁边,忍不住搓手顿脚。
这时,一个下人匆匆来报,说是大理寺有人来请纪大人回去,刑部来人有要事相商,纪剑男正冷得瑟缩不已,巴不得立即回到温暖的屋子里,便把自春和祝揽秀叫到一旁,低声交待自春处理此事务必小心谨慎,每走一步一定要思量再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