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到了,楚州城里的女子们惊喜地发现,去年新开的一家名为大福的绸缎庄里进了大批新的衣料。
据说那是京里流行的料子和花色,各色奇异花纹的绫锦和罗纱,做成褙子,里面只要配上素色的裙襦就再漂亮不过,所以只要是经济条件尚允许的人家,无不以添置一两件大福的衣料为荣。
强掌柜看着对面大福的生意兴隆,不由得心里焦急,自家前去进货的船也快回来了吧,再不回来,今年夏天的生意可就多少要损失一点了。
强掌柜从内心里其实很想去跟大福的老板攀个交情,搞好关系,套套交情,问问对方的货物来源,以便共同发展,以他和善的性格,是情愿你好我好大家好,而不是拼个你死我活鱼死网破。
生活嘛,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大家都要混口饭吃,何苦相互为难、刀兵相见呢?
反正这衣裳是谁都要穿的,这被褥是谁家都要有的,顾客买哪家店里的东西都是给开店的人一口饭吃,今天我云记赚一点,明天你大福赚一点,那不就都好了?
从云记绸缎店略显昏暗的店堂里看过去,大福绸缎庄金字的招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分外神气,里面进进出出的客人们无不喜笑颜开,有人就顺势走进大福隔壁的店面里,那里是大福的缝衣店,凡是在大福买了衣料的客人,愿意顺便在他家的缝衣店里把料子制成衣裳,那制衣的价钱还可以更优惠一点。
这云记绸缎铺开了不止十年八载了,早已培养出一批忠诚的老顾客,所以,对于这个月的盈利,强掌柜心里还是有把握的。
只是,看着对过的生意兴隆,强掌柜心里还是有点不是滋味,自家店里就从来没有那么人声鼎沸过,虽然客源不少,但是属于细水长流的类型。
大户人家逢年过节把强掌柜请去,伙计们带着各色布料上门供人家家眷挑选,那是大宗的生意,像这样平日里零散的客人,却从来没有大福那么多过。
强掌柜伸长脖颈看了一会儿,心里有点难受,跟大福相比,自己的店里冷冷清清,这时,他看见了几乘熟悉的马车朝着云记走来。
强掌柜急忙迎了出去,那是城里的一个大户路家的马车,这路家,长年在云记添置购买家人的衣料,算是一个大主顾了。
强掌柜心里感动,这路家还算卖自己面子,在好些人图料子的时新而转到大福去购衣的时候,路家还坚持着支持云记,真是难得。
强掌柜站在了店门前,堆起笑脸对着马车里的人拱手迎接,那马车里的人显然是看见了强掌柜的举动,叫车夫停了下来,店里的小伙计伶俐地跑了过去,帮着车夫搬着下车踏脚的杌子。
车帘却没有掀起来,车
窗里露出了半张脸来,强掌柜认得那是路家的老姑太太的脸,急忙冲她笑道:“姑太太,你来了。”
那老脸露出一脸嫌恶的表情,强掌柜对此已经习惯了,这老姑太太是路家女眷中最挑剔的一个,摆平了她其他人统统都好办。
“眼看要端午了,你们家还没有什么新的料子送来,我家大娘子说了,这次就不照应你家的生意了,想到那家新开的大福去看看,听说他们家的料子今年不错。”
“啪”,竹帘子放了下来,打在车窗边上,也打在强掌柜的心上:“什么意思?难道这多年的老顾客也喜新厌旧了?”
他敢断定,这不是路家大娘子说得出的话,大概就是这个老太婆的主张。
还没等强掌柜想出回答的话来,马车就走动起来,他看见后面的一辆马车车窗里,露出的是路家当家大娘子略带歉意的脸。
眼睁睁看着老主顾路家的十来个女眷说说笑笑走进了大福,强掌柜内心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自己是在做梦一般,他拧着自己的腿,“哎哟”,挺疼的,不是梦啊。
这路家还算客气的,好歹还说了几句场面话,接下来的日子,才真是强掌柜噩梦的开始。
每天每天,都可以看见原来云记的老顾客走进大福,又高高兴兴地走了出来,身后是大福的伙计,帮抱着包好的料子,有时候大福的裁缝还跟着上了人家的马车,进府去帮他们做衣裳。
云记的货船总算紧赶慢赶把货拉回来了,强掌柜也顾不上哀叹了,整天忙着带着店里的伙计,抱着各色布帛,到以往的老主顾家走动,结果除了有几家抹不开面子,勉强选了几匹罗纱外,其余人家皆说今年的夏装早就置备齐全了,不打算再添置衣裳了。
他们几乎一无所获。
眼见着簇新的料子落上了灰,强掌柜心痛莫名,这夏天的衣料卖不出去,入了秋,就要开始备冬天的货,那到了明年夏天,自然又会有新的流行的料子和款式出来,自己店里这些库存的衣料到时候只能减价出售,或者就永远堆放进库房里不见天日了,他在云记绸缎店做了那么多年的掌柜,可从来没有积压过那么多的衣料布帛啊。
强掌柜愁眉不展,思前想后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来找云中书。
云中书正在处理珍玩店的事,一听强掌柜的报告,顿时跳起八丈高:“什么?货品滞销?你是怎么搞的?”
强掌柜有点怕跟云中书打交道,他觉得云中书有点刚愎自用,不太懂行又喜欢乱骂人,还不若卜玉英好说话,只得低头说:“只是因为我们进货太晚,失了先机……”
云中书破口大骂:“什么进货太晚?分明就是你懒怠无能,还找这
种狗屁借口!”
强掌柜才突然想起,自己开春时跟云中书报备最迟三月就必须去进夏天的货,结果云中书因为手中没有周转的银钱,才拖到五月去进货,自己此刻说进货太晚无异于是指责云中书的决策错误,于是急忙闭嘴垂头恭听云中书的痛骂。
强掌柜耳边听着云中书的声音,心里却想到了别的地方去了:“这云官人据说也是读书人出身,怎么如此粗俗呢?”
云中书骂了良久,想不出什么挽救的办法,最后冲强掌柜骂到:“我白养你们这些人,都给我滚!”
强掌柜愣住了,自己在绸缎店是从学徒做起,跟了卜大官人做了多少年的事了,若非当年卜大官人嫁女儿的时候,怕女儿接了这几家店经营不起来,这才恳请他们几个继续帮着女儿做事,要不,卜小官人早就叫他们过去自己店铺帮忙了。
强掌柜变了脸色,也不多说,一甩袖子走了。
傍晚,强掌柜心里憋气,约了平日里要好的贾掌柜在香满楼喝酒。
酒过三巡,强掌柜涨红了脸,说话的声音渐渐高了起来:“他云中书算什么东西!我在卜记做事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里呢?穷酸一个,要不是娶了卜家小姐,在我面前哪里有他说话的余地?”
贾掌柜胆子有点小,急忙说:“隔墙有耳!强兄,算了,好歹他是老板,看在卜大官人的份上,就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了。”
“老板?上门女婿也敢当家?哼,要不是卜小姐心爱于他,让他三分,他在卜家有什么地位?”
贾掌柜忙左顾右盼:“小声些!”
强掌柜一听连喝酒发几句牢骚也不得自由,心里越发憋闷:“你就这样胆小,怕他吃了你去。哼,有朝一日,把我惹火了,我还不干了!”说完,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云记绸缎店整个夏天的生意就这样惨淡收场。
入了秋,有人约强掌柜谈话,想吃下云记夏天这批货,强掌柜一看,认识,是大福绸缎庄的掌柜,叫做蓝历表的一个男子,他心里好奇这过季的货品他们要了作甚,蓝历表却笑而不语。
强掌柜思忖这批衣料积压库存,明年夏天能卖得起卖不起价还不知道,存放着又容易虫吃鼠咬,损耗甚大,于是便跟蓝掌柜商谈数次,忍痛折价卖掉了这批货。
强掌柜只想着将存货尽快出手,却忘了跟云中书商量一下,当云中书知道强掌柜擅自做主把货折价处理了,还是卖给了对手,顿时暴跳如雷,拍桌子打板凳地将强掌柜臭骂一顿。
憋气已久的强掌柜再也受不了云中书的恶语相加了,他撸起袖子跟云中书对骂了一场,不顾卜玉英的挽留,收拾包袱投奔卜小官人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