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容,过来。”经过小院时,娘叫住了我。
娘今日笑容满面,看起来心情很好,大概与她抱在怀里的那只盒子有关。我顺从地走过去:“有什么事吗,娘?”
“娘有一件好东西要给你,”她笑眯眯地打开了盒子,我探头一看,只见一尊栩栩如生的玉观音躺在绸缎上,一看就不是便宜货,“这个啊,是皇上赏给公主的,一共有两尊,我就扣下了一个,给我的乖女儿。”
我大吃一惊:“这、这怎么使得!皇上要是知道了……”“皇上又怎么会知道呢?”娘满不在乎地说,“女儿一旦出嫁就是人家的了,皇上还能管得着这么多?而且现在连驸马都是你的了,公主的东西,都是你的,有什么好担心的。”
驸马……一提到那个男人,我心中便泛起苦涩。为不让娘发现,我低下头假装仔细端详那玉观音。
“拿着,摆到房里去,没事儿多磕磕头,菩萨会保佑你的。”娘将盒子塞给了我,自己又哼着小曲做别的事去了。
我望着手中的御赐玉观音,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公主和我自幼相伴,待我如姐妹,而娘却将她的一切都夺走给了我,公主出阁以前娘没少拿过她的金银首饰,其他人计较起来,娘也总说同样是她的女儿,凭什么天差地别,公主性子温顺,也总是依了她,将那些首饰赏给了我。
在公主新婚之后,娘以女子思淫为大恶为由,一再阻挠公主召见驸马。若没有娘在中间搭桥,公主不能亲自去见驸马,许多话也不便亲口说,眼看一对神仙眷侣,竟被她活活拆散。而我在驸马醉酒归来之日被娘逼着前去伺候,那又是后话了。
可怜的公主整日愁容满面,闭门不出,话渐少,人也日渐憔悴。我于心不忍,也曾想过要将一切对她托出,可又害怕她怪罪下来,娘和我都会人头落地。娘终究是爱我的,我端不能害了她,而且我也无能为力反抗她。
我将玉观音放置在房内的佛龛中,点上了香深深拜了几拜。若菩萨慈悲,请救救公主吧,驸马与我在一起也从未真正快乐过,而我更是担惊受怕,每每见到公主,便恨不得跪下求饶。
菩萨面带微笑,似乎听到了我的祈祷。
***
“为、为何这钱袋会在你手中!”韩如诩努力想让自己镇定下来,可冷汗还是不停地往下流。
相比他,卫檀衣显得极为轻松:“韩大人何必如此紧张,我若是要告发你,你还能在这儿坐着么?”说着便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短短一瞬韩如诩脑中转过千百个念头——他如何会得到那只钱袋,莫非他跟踪自己?不,那不可能;那或许这本就是他设下的圈套?可那贼人与他全无相似点,再是伪装,一些特征仍是无法改变;有人告密?此事应该只有钱庄的东家知道,自己特意选了一家不起眼的钱庄,为的就是不被人认出来,那日他为自己平日无所不到感到深深的懊悔,若非如此,何至于跑遍大半个京城才找到一家能够安心将金块换成银两。
不不,这些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他拿到这个钱袋,究竟想对自己做什么?
“韩大人请放心,此事我不会告知任何人,因为若是将事情说出去,于我也无益。”卫檀衣看出他心绪不宁,又再一次安抚。
尽管他如是说,韩如诩仍不能放心,问:“你究竟从何处得到此物?”
卫檀衣眉头一扬:“自然是韩大人去过的那家钱庄。昨日我恰好去东家那儿收购他的一批首饰,他便将此物递上来,想问问可是什么值钱的物件。我也很意外为何故人之物会到了他手中,稍加引诱他便将事情全盘托出。”
到底还是所托非人,韩如诩郁闷得不想说话。
“这钱袋上的花纹虽说常见,但以这么艳丽的颜色绣出来的,也只可能是那一个人的东西,联想到近日京城里不断失窃,似乎除了他便不作他想。”卫檀衣悠悠地喝了口茶。
韩如诩对他一连串的“他”感到不耐烦,问道:“那人究竟是谁?”
卫檀衣微笑:“韩大人之前不是见过了么,还一副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
“诶?”自己何时见过。
卫檀衣似乎在回忆着:“当日韩大人巡逻路过后街,我正将那人送出门,韩大人不记得了么?”这么一提醒,韩如诩终于记起了那晚的事,那时卫檀衣还大言不惭地说自己送情人离开,如今看来,果真是关系非比寻常啊,难怪说穿了于他无益。
“那人现在何处?”
“早就不知去向了,”卫檀衣淡淡地道,“他的目的也不过就是偷取燕王府的倒净瓶玉观音,做了些掩人耳目的事,达到目的了自然也就抽身离去了。”
韩如诩恨恨地握着刀,心中懊悔不已,自己竟然一念之差放走了罪犯,与那一千两银子的玉观音相比,那块金子简直不值一提!
“不过韩大人也不必太过懊悔,燕王府的玉观音本就是赝品,当初的一对玉观音被人拆散开来,只有一尊流落民间,有人贪财便制了一尊赝品,燕王殿下也可怜,花了高价,却得了一件赝品,我看那真品可惜就买了回来,不过也早成了碎片。”
卫檀衣轻描淡写地说着,尽管言辞不激烈,却也能听出“燕王有眼无珠”这一层含义。
“那另外一尊真品……”
“如今也在我这儿。”
“你说什么?!”
掬月斋主悠悠起身,却是去给鹦鹉添水去了。韩如诩气结:“那真品现在何处?又是如何到了你的手中?”此人莫非真有某种不可思议的能力,总能将别人无法得到的东西轻易收入囊中。
“就在我房里。现在已然失去了价值,韩大人若是想要,再写一千两银子的欠条便可。”
***
穿过长长的甬道,再冲下长长的台阶,她虽已没了肉身,却依然觉得心跳如擂鼓,呼吸急促得喉咙发痛。
终于杀了她们,那一对母女,那一对将她置于死地的母女终于带着恐惧惨死在她手中。
女子跪倒在地,疯狂地又是哭又是笑,她一身整齐的装束此时早已凌乱不堪,金钗掉落化作烟尘,衣衫碎裂淡入夜色。她报了仇,却仍然不得转生,曾经的公主变成了双手沾血的厉鬼。
她望着自己一身狼狈,又是恐惧又是委屈,口中发出呜咽声,却说不出半个字。
正在这时,她发现石棺后方的石壁上有一格不显眼的佛龛,里头似乎放置着什么,大概是为了镇邪而用。她提着破碎的裙摆奔了过去,踮起脚尖去触摸佛龛中的佛像。
“啊……啊——!!”
那是她供奉在房内的倒净瓶玉观音,在她数度绝望之际,唯有向它跪拜祈祷才能获得心的安宁,如今它竟然也随着自己被放进了这冰冷的地宫之中。
“救救……我,我该怎么办……”女子哭着跪倒在地,额头贴着冰冷的地面。
玉观音面带微笑高高在上,手中的净瓶倒口向下。
彷徨无助的女子最终化作一缕青烟,飘进了那狭小的瓶口。
***
“因怨气不散而无法真正死去,灵魂无可皈依,便想寻求神佛的收容。”
卫檀衣凝视着手中的白瓷瓶:“倒不知人在活着的时候,这些所谓的神佛,究竟在何处慈悲地观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