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是我杀了你。”德恩用最后的力气哭出这一句话,随即身体软绵绵地坠落,昏倒在了雨里。
皇后的丧礼在三日后举行,京中所有皇亲官员和命妇无论疾病产育一皆必须到场,论理病者、孕妇忌讳参加丧礼,可死者是皇后,可下命令的是皇帝,且佟未从来不畏鬼神,自然也就无所顾忌。
穿着洁白的丧服,佟未随着婆婆和小姑子一起代表容府进宫致哀,当进入皇后梓宫时,但见允澄与德恩立在众皇子皇女之首,德恩形容憔悴瘦骨嶙峋,只一个月不见,叫人几乎认不得了。
德恩着孝服立于母亲灵下,漠然地抬眼来看治丧的人,眼眸里映入大腹便便的佟未,心里忽然一颤。
如果恒聿的心里没有佟未,如果自己不知道恒聿仍旧心心念念佟未,如果自己不叫母亲察觉对于恒聿的失望,如果母后不迁怒恒聿,如果自己不怀疑……如果、如果、如果……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
不是,发生了,所有的事情发生了,都因为这个佟未,全因为这个享尽天下福气的佟未。
德恩颤抖着,满怀愤怒地看着佟未,眼眸里,几乎要冒出火来。突然一个箭步,冲到了佟未的面前。
“公主。”佟未一惊,旋即镇静下来,凝视面前的德恩,在她的脸上读出了一股强烈的敌意。
“出去。”德恩说出这冰冷的两个字。
允澄从后面上来,拉住妹妹:“皇妹,不要胡闹。”
德恩甩开了哥哥的手,强硬地对佟未道:“滚出去,你没有资格见我的母后。”
佟未不明白德恩为什么突然与自己产生如此大的隔阂,甚至是仇恨,但她体谅德恩极度悲痛之下的精神状况,她不能和一个可怜的方丧母的人计较。
“是。”佟未应诺。
“容夫人留步。”允澄开口了,又对妹妹说,“不管你在想什么,但不能让容夫人这样离开,母后的死很蹊跷,你这么做会让容夫人陷入莫名的误会和指责。德恩,有什么事,等过了母后的丧礼,哥哥一件一件听你讲。”
德恩神情痴呆地摇着头:“你们不会要听的,这个世上唯一肯听我说话的人,已经死了。”说罢,转身看母亲的灵位,上书“孝慈敬仁顺懿惠德全皇后”,这一个个美好的字眼,都是母亲用自身品行换来的,不管她曾经是否有过什么错误,起码她珍爱自己这个女儿,甚至用生命来爱,可是自己做了什么?亲手害死了她,杀死了这个世上最爱自己的人。
佟未应允澄的挽留,随即又跟着婆婆和雨卉上前叩拜,身后还有其他贵族命妇等着,容家这一拨耽搁这许时候,已惹人奇怪,只因此刻庄严肃穆,无人该随意做声罢。
德恩痴痴地看了母亲的灵位一刻,转身来乍见佟未要伏身去参拜,不由得大怒,冲过来一把推开佟未,怒喝着:“走开,我叫你走开听见没?滚!”
佟未根本没料到德恩会冲过来,彼时她正扶着宫女的手要跪拜下去,被德恩一推,整个人失去了重心,左脚踩在了自己的蒲团上,蒲团打滑,佟未便重重地跌倒下去。这一摔的轻重,只有佟未自己知道。
身上的疼痛早已敌不过腹部剧烈收缩带来的疼痛,冷汗如雨而下,佟未努力支撑着,精神意志几乎消耗殆尽。
“容夫人……”
“嫂子……”
“未儿……”
皇后梓宫内顿时乱作一团,佟未在意识消失前本能地在人群中搜索容许的身影,可是找不到,看不到,相公你在哪里?相公,你在哪里?
千里之外,容许正与子驰、恒聿来到容府在杭城郊外的别墅,才进门,便听到嘹亮的婴儿哭声,三哥男人都笑了:云峰当爹了。
与宋氏夫妇见面后,容许第一时间抱到了他们的儿子,一个出身才不久却已长得虎头虎脑的小婴儿,方才他正哭睡,这会儿已甜甜地进入梦乡了。这孩子有一头浓密的胎发,嘴巴和鼻子都像云峰。
阿神在一旁说:“这孩子眼睛也像他爹,浑身上下没一块地方是随我的,真真气死我了。”
可众人瞧她的模样,哪里是带生气的样子,都不免笑了。
容许抱着这个孩子爱不释手,他不知道自己和佟未的宝宝会长成什么样子,会不会也长得像自己,无限的憧憬,无限的幸福。
“儿子叫宋涵予,名儿是我婆婆起的。因为在春天生的,小名是春儿,是我爹起的。”阿神一边说着,眼睛一直不离开甜睡着的儿子,又问:“嫂子也该生了吧,好久没见她,真是想念极了。”
容许道:“下个月就该生了,等我和云峰从战场回来,接你和春儿一起上京,你们姐妹好团聚。”
阿神早知道丈夫要打仗去了,故而也未有何不舍得或难过的神情,反笑呵呵地说:“将军您别生气啊,我呀,顶好嫂子能生一个女娃娃,将来给我做媳妇儿。”
如此一说,众人都笑了,只有云峰嗔怪妻子:“你又胡说,将军可不该有儿子将来继承他的事业?”
“多生几个不就好了?”阿神大大咧咧惯了,也不害臊,说着,“咱们也多生几个,将来都和将军结亲家。”
子驰笑着说:“夫人若不嫌弃,将来也和小的结个亲如何?”
阿神一愣,随即笑:“成,大哥要赶紧和嫂子生个闺女儿来才好。”
众人都被逗乐了,屋子里温馨的氛围叫人倍感幸福。恒聿默默地坐在一边,既羡慕,又感慨。他将目光落在满心欢喜抱着孩子的容许身上,心里祝福:希望你和小未的孩子更可爱。
然而,此时的佟未却不仅面临着失去孩子的危险,连她自己也可能因此丧命。
佟未摔倒后虽然晕厥,但已有早产迹象,因皇室正办丧事,佟未在宫内生产,对于死者和孕妇都不好,于是众人又将昏迷的佟未送出宫,到了距离皇城更近的容府生产。
大夫用药将佟未弄醒后,便为佟未扎针催产,产婆摸了胎位,对何美琦道:“少奶奶胎位很高,也不知道孩子的头颠倒过来没有,现在只有靠少奶奶自己了。”
何美琦伏在床上抓着女儿的手说:“未儿不要怕,你要相信自己一定能生下这个孩子,想想容许,他等着回家的时候看见你和孩子迎接他。”
佟未疼得说不出话,只是努力的点头,一并将母亲的手攒得死紧。
“少奶奶,产道打开了,你要用力啊,羊水破了,如果太久生不出来,孩子很可能……”产婆叫起来,她越来越觉得这个孩子可能保不住。
“住嘴,我外孙不会有事,你好好帮我女儿生。”何美琦呵斥一声,转来又给女儿打气,“不要怕,我们未儿是最坚强的,娘一直陪着你,娘能生下未儿,未儿也能生下你的孩子。”
“我要这个孩子,我要……”佟未哭着,努力地履行一个母亲的职责,她无畏那一点一点摧残意志的疼痛,她要她的孩子,这是她和相公的孩子。
可孩子不足月,可佟未是头一胎,无论她如何努力这孩子好像都没有要出来的意思,时间一点点流逝,佟未在剧痛中昏迷,又从昏迷中醒来,最后这一次,产婆斩钉截铁地对佟未与何美琦说:“再生不出来,少奶奶也保不住命了。”
“未儿,我们不要这个孩子了好不好?我们不生了。”何美琦先投降了。
“我要!”佟未已面无血色,却坚定地告诉母亲,“我要这个孩子。让产婆帮我,我要再试一次。”她咬牙,用尽全身的力气,她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她不能让相公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