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神恨恨道:“全叫他奶奶宠坏了,越来越调皮,瞧见他我就脑壳疼,咋就派了我生这个讨债鬼。你看穆穆多乖巧懂事,我就没有生女娃的命。”
孟筱悦抱过小春儿,见他哭得涨红了脸,心疼得不行,三香已绞了帕子来,她细细地替春儿擦干净脸,哄他说:“娘亲这样凶,往后春儿就跟着大伯母,咱不回家去了。叫她自己生个女娃娃玩去。”
春儿呜咽着,鼓着腮帮子瞅了孟氏半天,却说:“回家,要跟娘回家。”
一屋子人大笑,柳妈妈拉着阿神坐下:“这么好的儿子,大奶奶还嫌弃。方才他也不是故意的,若论疼我们穆穆,谁比得过小少爷?”
正说着,奶娘抱了穆穆回来,小丫头也才哭过,额头上不知何时跌破了,竟缠了纱布,这伤口许是很疼的,她一直呜呜咽咽地抽泣着,奶娘将她交给佟未,伏在母亲香香软软的怀抱里,这才安静。
柳妈妈来逗她:“孙小姐往后不理会春儿少爷了可好?咱不跟他一起玩。”
穆穆的脸埋在母亲胸前,偷偷转来寻着声响“看着”柳妈妈,半晌才依依呀呀地闹起来:“小哥哥,春哥哥……”
“穆穆要小哥哥做什么?他那样坏,抢你的娃娃,还推你跌一跤,疼吧,娘可心疼死了。”佟未逗她,引她说,“咱不要小哥哥,不跟他玩儿。”
穆穆着急了,抓着母亲胸前的衣襟,“小哥哥,和小哥哥玩。”
孟筱悦忙把春儿抱过去,小春儿一见穆穆就伸手去抱,硬是把穆穆从佟未胸前掰开,两只藕段一样的小胖胳膊将穆穆的小脑袋拢起来,凑上去就又亲又啃毫不客气。嘴里还哄她:“穆穆不哭,不哭……”
孟筱悦笑得不行,问他:“穆穆是哪个?”
春儿仰着下巴思索了一下,脱口而出说:“小媳妇儿。”
一屋子人都笑得肚子疼,阿神忙解释:“我没教过他,定是他奶奶和姑姑们干的好事儿。”
“两个小冤家。”佟未慈爱地望着这一对宝贝,忽而心生痛楚,朝阿神伸手。
孟筱悦见状,便与柳妈妈一起将孩子抱开,只听佟未对阿神说:“我先前那样固执,只因自己的一些经历,才极其厌恶定亲一说。如今我……阿神,此时此刻我再与你定一门亲事,你还肯点头么?你愿意要一个看不见的孩子做儿媳妇么?”
这话说得极其伤感,阿神掌不住,哭着说:“嫂子你又混思乱想,现在不是好好的,大夫也讲你脉息好着,怎么会有那一天。”
“你只管答应我,肯不肯要这个儿媳妇。”佟未哭了,握着阿神的手说,“这孩子倘若一辈子看不见,我怎么能放心将她交给别的人。我已经对不起她这一回,难道还要耽误她一辈子?”
阿神忙点头,“我答应我答应,云峰也一定答应,老太太那里拗不过我们俩,你尽管放心。将来穆穆就是我的儿媳妇,这臭小子要是敢变卦,我就掐死他来拜你。”
话一说完,忙自己连打几下嘴巴,骂道:“混账东西,我这说的什么鬼话。”
佟未心疼,拉住她的手,总算挤出一点笑容:“我晓得我自私,可你我都是做娘的,我的心思你能明白,是不是?”
阿神破涕而笑,自嘲道:“我们这是做什么,什么事也没有,这是哭得哪门子,傻里傻气的。”
转头,却瞧见两个孩子什么事儿也没有,春儿正抱着穆穆,亲亲吹她的额头,奶声奶气地说:“不疼,吹吹就不疼。”
“这孩子多聪明,平日里大人做的事,他都记下了。”佟未恬然一笑,竟信那三岁定终生的话,认定春儿是个好孩子。可又不得不在心里惆怅,自己的生死是未知的,这样定下女儿的终身,将来会不会又惹一场悲剧?
“相公,我可还等得到你?”想至此,更是心酸难耐。
且说容许一路南下,奔死了两匹好马,随身带的侍卫已然吃不消,竟发起了高烧。客栈里,容许请来大夫替他看病,开了方子后又嘱咐店家好生照顾,便又要买马继续赶路。那侍卫强撑着爬起来,对容许道:“将军一个人上路可怎么行,小的睡一晚就能好,让小的跟着您一起走。今晚,您也歇一歇,都好几天没睡了。”
容许淡淡一笑:“你歇着吧。”要走,又听那人道,“将军这样,只怕要吃不消的。”
“我不会吃不消,也不会死,可你们的将军夫人,随时会死。”这话好生揪心,说得他一时喘不过气。
尘土飞扬,滚滚烟尘没去来时的路。自古帝王多有江山美人的抉择,却也不乏为得美人一笑而抛弃大好江山者,幼时在书上读到这样的故事,夫子皆会摇头叹:红颜祸水,女子误国。
如今容许才明白,只是那老夫子没爱过,深不知这世上有一种东西,远比江山重要。那些帝王或许并非明君良主,却是个真性情的男人。
到今日,策马在这寂寞冗长的道路上,他所想所思的,竟也是此去再不回京,远离朝政远离纷扰,只带着妻儿安居一隅,终老此生。婚后这些年,分分合合多少,他太辜负了娇妻。
心内算了算日子,再奔走四五个日夜,便能回到佟未的身边,不由得来了精神,奋力扬鞭。
忽而天空打了个颤抖,闪电狰狞着撕裂天空,不远处一颗老树被击中,火苗从已落了绿叶的枯枝间窜出。
“吁……”容许勒马停止了奔跑,举目四望,一片空旷不见半点人烟,然天黑沉沉欲坠,闪电肆横猖狂,轰隆隆的响雷震颤了大地。
“呵,这一场大雨,是逃不过了。”他翻身下马,从背囊里摸出几块油布捆在身上,又遮住马儿的脑袋,不叫雨水迷了他的眼睛,才拍着马脖子说:“好兄弟,委屈你了。”那大雨便哗啦啦倾盆而下,这秋雨的凉,叫马儿顿时打了个响鼻。
“跑起来就不冷了!”容许大呼一声,翻身上马扬了一鞭子,那马匹吃痛,一路朝前狂奔而去。
风疾马快,那雨点子便化作了石子抽打在脸上,这般生疼却依然不及容许心痛。
雨点子也同样抽打在马身上,几乎不用容许抽动马鞭,马儿已吃痛得撒蹄狂奔,然雨越来越大,道路益发泥泞,终于在一记响雷之下,马匹受惊,蹄下打滑整个儿摔倒下去,容许猝不及防,被远远地甩出去。
不知滚了多远,容许只觉得天旋地转,待稳下身子,只远远看到马匹从泥沼里爬起来,抖动了身子后在原地踏了几步,似在等待自己。容许伸手欲打口哨,却发现右肩已完全动弹不得,剧烈的疼痛侵袭大脑,他暗骂“这就折了?。”
又是一记响雷,马匹受惊后终抛下容许惶然跑开,“这畜生。”容许无奈,可肩膀带来的疼痛渐渐吞没他的意识,马儿尚未在雨幕中消失,他的意识已涣散去。
大雨已然不休不止地冲刷大地,泥水渐渐浸透了他的衣衫,饶是这样,仍唤不醒昏迷的容许。
不多时,远处缓缓而来一行马队。
“容许,容许……”又是一场噩梦,佟未满头大汗从梦中挣扎着醒来,采薇本在一旁打瞌睡,猛地被她吓醒,扑过来问:“又难受了么?要不要扶你起来?”
“打开窗户,叫我透透气。”佟未喘着大气,一手摸着肚子,“好孩子们,你们还好么?”
采薇过去开窗,一阵风扑进来,引得水晶帘子响声清脆,她过去拿丝绸拢起来,屋子里顿时又安静了。
“想喝茶。”佟未自己慢慢地爬起来,她腰部以下因胎儿压住了筋骨,疼得厉害,行动迟缓笨拙,每一挪动,都能惹一身汗。可她却要强的很,不愿就此“瘫”在床上。
“慢慢喝。”采薇倒来一杯温开水,佟未就着她的手大口大口地喝起来。
“你又做噩梦了?”采薇轻轻一叹,又取来毛巾给她擦脸,顺手将毯子替她掖在身上,“风冷,你一身汗别着凉了。”
那凉瑟瑟的秋风吹在脑壳上,本一头的汗,如是好大一个激灵,不由得叫人清醒,她苦笑:“这梦魇顶顶讨厌了,你不知,我又梦见你二爷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很正常。”采薇微笑,“大夫说,如今你宽心才是最重要的。”
“我如何能宽心,我只不过是个女人。”佟未摇了摇头,甚委屈地说,“他是有抱负的人,纵然爱我疼我,可放不下的事太多,他不是恒聿,不会那么冲动那么不顾一切。只怕我是等不到他的。薇儿,我想我爹娘了。”
“小姐啊。”采薇无奈了,小姐这几日找大奶奶托孤,找樊阿神定亲,好像就真的认定自己要死了,一步步把该做的都做下。前几日还缠着自己翻出她的私藏,指挥自己细细地整理出几箱子,说是给穆穆将来做嫁妆。本还要倒腾一些出来给还未出世的孩子,说什么若是男娃便给他未来做聘礼用,若是女娃,便也凑合做嫁妆用。婆婆妈妈的模样,让大家都很不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