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第四十四章 反击

信纸在半空中划一道凌厉的弧线,斩断所有人紧张关注的目光,落在宁国公身后那位中年御史手中。

那御史合身上前扑住信笺的姿势,像在保护他的孩子,生怕君珂突然暴起,夺信杀人。抢到信后将信纸往怀中一揉,先看向远处台阶顶端的纳兰述。

纳兰述恰到好处表现出震惊的神情。

宁国公却没有如其他人一样,时刻观察纳兰述的反应,今日之事,不管纳兰述怎么想,他是一力要坚持到底的。

因为他心虚。

他是尧国步氏皇族辈分最高地位最尊者,原先尧帝在位时,一呼百应从者如流,如今改朝换代,虽说纳兰述有一半尧国皇族血统,尧国国号不变,但实际上,步氏皇族已经不存在,虽然还顶着皇族的爵衔,但一落千丈今非昔比是必然的。

有人认命便有人不甘,尤其如他这种习惯万人之上的人,迫于生存不得不韬光养晦,内心里却不免经常将往昔与今日对比,于如今落魄淡泊境遇之中,越发怀念往昔大权在握的煊赫。

于是铤而走险,接受了尧国末帝的诱惑,暗中发动力量,撺掇纳兰述亲自前往南方受降,并收买随行官员,制造事端修改路线,使御驾经过了最利于伏击的五丈营。

只是后来的结果出乎他意料,他自然不知道纳兰述将计就计,纳兰述以自身为饵,不仅要钓出大庆沈梦沉,也要钓出潜伏在朝中的不安分人士。

在他的情报里,这事情是给神兵天降的君珂搅黄的,他对君珂自然恨之入骨,但最关键的是,纳兰述回朝,以皇帝的精明,必然要对五丈营被伏击事件进行彻查,他很容易就会被暴露,除非此时用别的事端牵扯住皇帝注意力,将一团浑水,搅得更浑,他才可能逃出生天。

所以他分外卖力煽动“皇后威胁论”,串联百官,百般造势,正好君珂刚回归,就在南境来了那么一段轰动天下的昭告,借此机会,他终于在国内掀起反对皇后的高潮,并来了这么一出大典大戏。

机会难得,怎可放过?借皇后惹出的风潮,如果不仅能令纳兰述转移注意力,甚至能令他为政失措引起百官和民众不满,他说不定还有机会救出司马家族,煽动边军,再联合尧末帝,将纳兰述拉下皇位呢!

“皇后!”宁国公张开双臂,母鸡护崽一般挡在那御史面前,“您休要咄咄逼人,依势抢夺,我等纵死,也不会让您接近一步!”

君珂啼笑皆非看看自己——我有上前一步吗?不都是你在那上蹿下跳吗?

宁国公还在表演,“我等昭昭之心,可鉴日月!便纵今日血溅祠堂,肝脑涂地,亦不为强权所夺,定不使圣聪为奸人蒙蔽!”

底下的人被台阶所挡,看不见君珂的身形,只看见宁国公张臂拦阻,慷慨激昂,人人面露愤然之色。

宁国公一边“拦住”君珂,一边又踩住那御史袍子,示意他不要立即读,他可不是傻子,这“情书”如果真当众宣读,陛下颜面扫地,无法下台,到时要有多少人头落地?他首当其冲。

“国公。”纳兰述声音从上头遥遥传下来,“朕很感动,泪流满襟,不过你是不是该进入正题了?”

宁国公一怔,没想到纳兰述竟然愿意当场读信,他是对君珂太有信心呢,还是太急迫忘记利害关系?

“陛下。”他想了想,提醒纳兰述,“微臣或可稍后将此信奉到御前,由陛下亲览。”

“既然在大典上提出,那就大家都听听。”纳兰述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天子无私事,正好便让天下悠悠众口,做个评判。”

宁国公心中一喜——陛下难道真的如传言所说,对皇后不满,也想借此机会,将她废后吗?

是嘛,天下就没有不介意妻子出墙的丈夫。

“褚杰,快读!”

那中年御史褚杰展开信笺,先眯眯眼,头一晃,下意识做吟哦状。

宁国公一巴掌拍过去,火烧火燎,“快!”

“岂非相逢之愿,若有别离之心,三载长伴,一生乍隔,终难越疆域茫茫之土,倾长河浩浩之思……”

君珂心中一震,手心微微沁一层薄汗——这似乎还真的是纳兰君让的口气,这沉默巍然的男子,不喜欢将心事诉诸言语,难道真的会选择这样笔端倾诉的方式,将内心里炽热的情感宣泄?

这些凝练着内心澎湃,岩浆般欲待喷发的情感,静默于纸上,原本打算永久尘封,却在此时此境,被无知外人,大声昭然于天下。

底下一片哗然,他们只看见台阶上为一封信争夺,却并没有听见宁国公对君珂的低语,万万没想到,今日在大典之上,竟然能听见一封“情书”。

这情书虽然没有称呼抬头,但此时宣读,摆明就是和皇后有关,何况还有“三年长伴”字样,皇后出走三年,据说和某男人同住荒野,这八卦大家都听说过。

文字不长,不过寥寥几句,写这段话的人,能够让人感觉出其个性沉稳凝练,不善言辞,但每字每句,人人听出深情蕴藏,相思万种。

君珂心乱如麻——她已经确定这是纳兰君让语气,甚至背面透出的字迹也是他的,他写字很用力,每个字都饱蘸浓墨,每个笔划的边沿,都平端厚重,收拢得滴水不漏。

这个内敛的人,写起这样的文字,却热辣得让她心惊。

她忍不住抬眼看向纳兰述,遥遥立在台阶顶端的他,无喜无怒,眼神深得云遮雾罩,听情书似乎还听得很认真。

君珂觉得自己也开始有点捉摸不透这个男人了,是不是皇帝当久了,会越来越非人类?他那巨大的醋性呢?她怎么捕捉不到应有的酸味?他又怎么可能允许这样的信,被宣读于万众之前?

君珂此时心中复杂得五味俱陈——震惊、无奈、小小感动大大不安、迷茫、不解、担忧、失落……

随即她自嘲地笑了笑——担心他吃醋,他一旦不吃醋,她又失落,女人啊,永远都这么纠结德行。

忽然看见纳兰述嘴唇动了动,隐约说了几个字,君珂凝神揣摩他的口型,在掌心里慢慢划——

她的手指忽然一顿,听见了情书后面几句话,一怔之下,勃然大怒!

情书用词语气忽然一转!

“……卿骨纤体丰,肌盈肤润,香肩轻窄,可足吾一掌之遮;圆脐巧致,恰能容海珠之纳……”

褚杰的神色变得陶醉,眯起眼,昂起头,将这些香艳的语句读得一唱三叹,尾调悠长,已经忘记这是庄严尊贵入宗大典,还以为是他家叠红拥翠后花园。

声音虽然放低了些,前头的众人还是听见了,神色变得精彩——刚才虽相思情深,但笔风庄重,用词含蓄大气,能感觉到写书人的自重身份,也感觉到他对女子的不敢亵渎的敬慕,忽然就变成了俚词艳曲,淫邪猥亵,用极其暧昧的语句,细细描写对方的身体——肩膀只够自己一掌宽,肚脐可爱,可以容纳一枚珍珠……

这种香艳直观到了极致的文风,直接的后果就像八九十年代的青少年,通过秘密渠道初次接触三A级别“大片”,全场血脉贲张,呼吸急促,两手发潮,心跳一八零……

一直在阶下的戚真思,脸色铁青,手慢慢握住了剑柄。

宁国公脸色有点古怪——信是真的,是费了好大力气才从大燕那里得来的,为此还死了人,不过这后半截是假的,是他命人寻来模仿高手,模仿第一页的笔迹,添加上去的内容,当时他的嘱咐是尽量香艳,要让人联想到房事秘事,如此才能敲定皇后不贞,信由刘家借送皇后冠服的机会送到时,他只打开匆匆扫了一眼,确定没错便赶紧收起,也没仔细看过后面内容,没想到居然如此艳情轻佻,偏偏这特意选出的有点傻大胆的御史禇杰,不知轻重,居然就这么读了出来……这下侮辱过狠,要如何收场?

宁国公也暗暗怨怪,底下的人办事没个分寸,这是哪里找来的三流文人,写得这么不堪入耳的文字?

众人再次哗然,比刚才还要猛烈。皇族命妇们脸色羞红,背转身去,低低骂“不知廉耻!”

人人看向君珂,君珂凝立不动,仔细看浑身似乎在发抖,坚硬鸟毛随意串住的凤冠,都开始微微倾斜。

心虚了——众人想。

这回可真赢了——宁国公想。

都去死!——君珂想。

鹄骑已经落了下来,这些山野长大没读过多少书的汉子,听不懂这些文绉绉的词,却隐约感觉到四周的敌意,虎视眈眈地从四面向中央围拢来。

君珂霍然回首,手一招,一个忍无可忍的杀手手势!

她不爱杀人,但不能无辜被辱!

“小珂。”纳兰述的声音忽然传到了她耳边,“再等等。”

君珂一怔,手停在半空,仰望着纳兰述——他的声音有点痛苦,是因为这信,还是以高深内功远处传音影响了身体?

心疼之下,她缓缓放下手,闭上眼,深呼吸。

纳兰让她等,她便等,她不能任性置他身体于不顾。

至于这信,没什么好说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阴谋的刀锋,真正能伤着的,只是不信任的内心。

但这些无耻的人,一个也不能放过!

禇杰也停了下来,面红耳赤——后面的句子,连他也不好意思当众读出来。

四面一片静默,众人看君珂的目光充满不屑和惋惜。不屑这女子当真不守妇道,惋惜她如此人品如此尊贵身份,却不知珍惜,生生将自己毁了。

没人认为在这个时刻,陛下还会有所容忍。此刻台阶上陛下一言不发,只怕冲击太过,少顷,便会有雷霆之怒。

人们近乎窒息的等待,空气中的紧张如绷紧的弦,一点音波便要怒箭飞射,搅碎这庄严大典。

少顷,纳兰述的声音,终于从顶端传下来。

无喜无怒,隐隐几分杀机。

“听了许久,未知作书者何人?受信者何人?”

众人一怔——何必呢?明摆着的事,非要闹到最尴尬的境地?您今儿个是气昏了头皇室颜面都不要了?还是恨绝了皇后,一心要她被踩入尘埃万劫不复?

“这个……”禇杰求助地看宁国公——落款要不要读?

宁国公避开他的目光,他此时也觉得不安,事情似乎有点超出想象之外,纳兰述到底是什么想法,他也揣摩不出。

禇杰得不到指示,只好掀开最后一页信笺,落款单独落在了最后一页上。

“苍松居士字呈……”

他突然顿住,张大嘴,眼珠同时慢慢瞪大,瞪到快要突出眼眶,一声响亮的倒抽气,清晰而古怪地从他咽喉里冲出来。

随即他尖叫一声,手一撒,转身就向下奔。

“拦下!”

君珂眼疾手快,一步冲前,一把兜住了四散落地,眼看要被宁国公抢到的信纸,同时头也不回向鹄骑下令。

随即她的眼光就落在信纸上,一眼之下,也是一怔,随即手一张,仰天大笑。

她的清亮笑声惊得所有人都一颤,面面相觑,正准备暴起杀人的戚真思一怔,抢上台阶,将信纸取过,看了一眼,浑身一抖。

随即她“噗”地一声,回头看了纳兰述一眼,将信纸往脸上一盖,就见信纸在她脸上,被呼吸吹得不断作响。

众人惊讶更甚——戚统领这几年冷面示人,少有笑容,谁见过她这个模样?

“好辞,绝妙好辞!”君珂搭着戚真思肩膀,大笑看着宁国公,“未曾想国公老当益壮,文思泉涌,使坏设计一把好手,写起艳词来也不让三流妓馆文人,只是这口味……”她憋住笑,瞟一眼被鹄骑挡住,抓着头发一头扎在巨鹄肚皮下的禇杰,“实在特别,实在特别。”

“实在特别,实在特别。”戚真思笑容有点古怪,大步走下去,一手抓着信笺,一手抓起禇杰,大步走到最前面一个贵族面前,“来,读出来!”

那位侯爷愕然看了戚真思一眼,拿过信纸,一眼扫过脸色也变了,“这个……”

四面的人凑过来一看,震惊之后,脸色大变,眼神古怪看看禇杰,再齐齐扫向宁国公。

“皇后您说什么?”宁国公开始心跳,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猜到肯定是落款出了问题,退后一步,色厉内荏,“好端端怎么扯上微臣?谁做谁当,不是么?”

“对,谁做谁当。”君珂冷笑,“现世报听过没有?好端端你们扯上我,好端端自搬石头自砸脚!”

“皇后何出此言,白纸黑字,铁证如山……”宁国公惊慌地后退,手中抓着的香几乎因为紧张被攥碎。

“对,白纸黑字,铁证如山!”君珂一手夺过香,飞脚一踢,砰一声伴随一声惨叫,宁国公偌大的身子被踢下平台!

“就你们这种腌臜货色,听你说话是给你颜面,你还真当自己是根葱?”君珂的声音从第二平台上传下来,“滚下去,自己看清楚!”

宁国公惨叫着一路滚下去,正好滚到戚真思脚下,戚真思一脚踩住他的背,一手抓着信笺,凑到他眼前,“老货,你是不是拿错了啊?你自家的闺房艳词,怎么拿到咱大典上来读呢?”

宁国公抬起头来,他的脸撞肿了,牙齿掉了两颗,半边嘴唇青紫翘起,鲜血顺掀起的唇涔涔而下。

“……苍松居士字呈禇杰卿卿,愿两心相映,金石之坚。”

宁国公看见苍松居士四个字的时候,就眼前一黑——苍松居士是他的号。

后面的字他已经不敢看,但戚真思恶狠狠扒着他眼皮,把信纸顶在他眼前,宁国公好一阵,才将这几个字看完,看到禇杰名字的那一刻,他脸色一青,一口血喷了出来。

“好……好狠……”他挣扎回头看君珂,眼神恶毒,“无耻……无耻……”

“无耻?你也配说人无耻?”戚真思冷笑,“今天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无耻。”

她另一手还抓着禇杰不放,将禇杰拎起,笑道:“来,看看!真是妙词,还有真人见证,咱们来见识一下,某人一掌宽的精巧肩膀,和可以容纳珍珠的肚脐!”

说完她嗤啦一下,一把撕开禇杰的上衣,自己别转脸,将禇杰对着人们高高举起,顺手还抓过宁国公的手腕。

“来比一比。”她声传数里,人人清晰可闻,“一掌宽的肩膀啊!”

啪一下,苍老瘦弱的手掌被贴上禇杰粗大宽厚的肩膀,戚真思自言自语的声音全场都听得见,“咦,包不住?”

顺手拽下宁国公礼服上的龙眼大的珍珠,望禇杰腹内一弹,禇杰惨叫声里,戚真思大声惊讶,“哎呀,果然正好!”

她神情感动,大声念,“苍松居士字呈禇杰卿卿,愿两心相映,金石之坚——好一段惊天地泣鬼神不伦忘年之恋!”

“……”

静到没人呼吸。

一片僵窒气息里,君珂将香点燃,向四面国土敬香。

“拜我大尧国土。”她声音清晰传下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尧国土,竟现不臣之心;煌煌大典,不伦罪名之辱。信女君珂,敬告皇天后土——便纵血流漂杵,不容逆臣共存。”

“扰乱大典,侮辱国母,践踏皇权,亵渎礼教。”纳兰述的声音,及时跟上,阴恻恻充满杀机,“宁国公,朕敬你皇族贤者,以尊长之礼待之,你却行此苟且无耻之事,朕今日若饶你一命,如何面对这史书刀笔悠悠众口?来人——”

宁国公脸色死灰闭上眼——是自己疏忽大意中计,信是原先的信,只被巧妙改了落款,便翻云覆雨,全盘倾颓,此时辨无可辩,求恕也是白搭,只能认命。

全场噤若寒蝉,无一人敢于求情,几个原本站在宁国公身后的贵族和言官,此时都开始悄悄向后挪步子,只是终究有些迟了,来自于纳兰述的尧羽和君珂的部下的眼光,都已经森冷地锁定了他们。

天空上的乌云更重了些,层层翻滚,如巨大的鱼鳞,众人都恍惚觉得似乎嗅见浓烈的腥气,仿若血腥——另一个流血时期的开端,出现了吗?

“来人——”纳兰述的声音也如浓重的霾云,压上每个人的心头,“宁国公矫言犯上,扰乱大典,诛直系亲族……”

三个字一出,众人心头一跳,脸色顿时死灰——宁国公是步氏皇族,诛杀他的直系亲族,就意味着……步氏直系皇族全灭!

天哪……

“陛下……陛下……”忽然远远有声音传来,惊破这一刻的窒息,众人回头,便看见广场边缘扑进来一个老者,正被两边的野人族御林军给死死拦住,那人钻在野人族的臂弯里,挥舞着手中一道黄色东西,拼命对上面大叫。

绝望等死的宁国公一喜,霍然睁眼——孙太傅到了!

他一直在等这位太傅,和他这闲散皇族相比,孙太傅才是朝廷中更有人望和地位的老臣,他本就是原先镇国公主的侍臣,做过镇国公主的老师,当初尧国华昌王叛变,是他想办法突破封锁远赴冀北,请回镇国公主,改变了尧国的国势,之后孙希一直为纳兰述的回归造势,为此还曾被当时尧帝下狱。

纳兰述兵锋强势直指尧国,尧国皇子争夺皇位,孙希被一位皇子放出,却没有帮助人家登位,而是一直为纳兰述串联群臣,并在纳兰述攻打京城后,劝说朝臣投诚,所以在朝中,一向被视为重臣。

这老臣严守礼教,最看不惯君珂所为,觉得这样的女子根本不配做镇国公主的媳妇,因此对他的撺掇一拍即合,一个负责皇族,一个负责朝臣,仗恃着地位和声望提出操办大典,并掀起了反对君珂的风潮。

然而随即宁国公就绝望了——来迟了啊……

这其实也不能怪老孙,他被纳兰述派的尧羽卫“护送”,尧羽卫控制着他回京的时间,一忽而快一忽而慢,把个老孙折腾得要死,刚刚才赶到,又是匆匆忙忙之下,听见“诛直系皇族”,顿时急了,不顾仪礼就闯了进来。

“陛下!”孙太傅大叫,“万万不可!万万不可!若诛步氏皇族,必于陛下令名有损,难当史书刀笔,悠悠众口啊!”

正迈向第三层平台的君珂险些笑了出来——这句话今天听了三次了,史书会不会觉得累?

都是些酸腐文人,才会以为史书刀笔会对上位者造成威胁,事实上,历史从来是由胜利者书写,先有刀,才有刀下的笔。

纳兰述遥遥挥挥手,御林军让开道路,孙太傅一路跌跌撞撞冲进来,这回不敢失礼了,在阶下三跪九叩,才道:“陛下,微臣一路回京,终于赶得上大典,微臣所携圣旨,不知陛下是否允许微臣当场展读?”

“啊。”纳兰述一拍额头,走下阶来,“现在?不好吧。”

“陛下!”孙希急切地望向纳兰述,“此时才是最佳时机!”他四面望望,觉得属于纳兰述的护卫力量并不少于君珂的人,心中一定,同时给自己的那帮人使了个眼色,暗示“放心。”

宁国公等人都精神一振,眼睛盯住了他手中的圣旨——孙太傅一路风尘赶过来,手中圣旨漆封未拆,难道当真还有什么杀手锏?

“你确定吗?”纳兰述眉头微蹙,也看了看那些面露希望之色的官员,“只怕会于你不利呢。”

孙太傅面露感激之色——陛下是担心我被皇后报复呢!

老头子抹一把感动出的眼泪,哽咽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但为陛下,肝脑涂地也是心甘!”

“真是难为你了。”纳兰述唏嘘,“老太傅忠心王事,不顾令名不惜己身,朕心感佩。既如此,便宣吧。”说完示意孙太傅将圣旨递给司礼太监。

老孙咂咂嘴,心想这话怎么觉得哪里不对呢?“不惜己身”是对的,“不顾令名”怎么讲?明明自己不畏强权,应该是铮铮铁骨千古美名才对。

上头纳兰述含笑看过来,温暖的眼神让老孙心头也一片光明,他狠狠挖了上头静静看他的君珂一眼,得意地将圣旨双手递给司礼太监,自己弯身退后三步,准备等下第一时间带领众臣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监的尖嗓子很有穿透力,包括宁国公在内的很多人振奋地抬起头,一些人下意识地向前跪了跪,纳兰述在上头淡淡看着。

“德照殿大学士、太傅孙希,忠心王事,于五丈营上野密膝造陈,称祸国者三,不可不去。其一,有朝臣者不安于政,密室谋划入宗大典,暗中操持阴私苟狗之事;”

宁国公和众臣都一呆,孙太傅的嘴角刚刚弯起,蓦地一僵,他霍地扬起头,怔怔看着宣旨的太监,嘴唇动了动,眼神迷茫地看向纳兰述。

纳兰述向他和蔼可亲的微笑,一派“你知我知,朕心嘉许”模样。

这一副心有灵犀的神情,看在那群人眼底,便是孙太傅“临阵倒戈”的铁证,看向孙太傅的眼光,顿时尖锐凌厉。

“其二,宁国公上献皇后冠服,欲当众以守宫之痣验国母之贞,以此令我皇室贻笑天下与诸国。”

“孙希——”宁国公挣开看守他的卫士,伸手去够孙太傅的衣角,“你这老狗,两面三刀,狼心狗肺——”

失魂落魄的孙太傅,怔怔地直跪着,根本感觉不到宁国公的拉扯,他始终处于一种茫然状态,盯着太监一张一合的嘴,似乎无法相信,那些字眼会这样蹦出来。

“两面三刀,不得好死!”宁国公奋力要去抓孙希——这天杀的老狗,竟然是个奸细!难怪今日大典处处受制,帝后仿佛早已将全盘计划清楚,不仅皇后朝服改变,连密信都被篡改!

“圣旨在宣,不得喧哗!”一队护卫拉开了两人,孙希老脸上已经被抓出血痕。

“其三,旧氏皇族野心未绝,意图于入宗大典之上,伪制艳词,构陷国母!”太监额头冒出汗来,尖嗓子有些发抖,喘一口气,快速地念,“孙希称以上者,步皓世、步天凌、步久安、赵承之、贺金、罗彦……诸人密谋团伙,作乱朝政,遂以太傅之责,明告御前,愿以垂垂老矣之身,为清君侧除妖氛之先锋,朕心感念,特赐孙希加侯爵,三代降等递袭,诸子择一人封武威尉,赐金万两,绢千匹,宅邸一座。孙希首告之步皓世、步正源、步洁良、贺金、罗彦等人,稍后视情查办,如若所述情实,俱诛之……”

最后一段赏赐出口,孙希两眼一翻,无声无息地晕了过去。

他无法接受这样巨大的冲击,无法接受陛下如此狠辣的最后一招,这一着真正将奸细罪名坐实,将他放在火上烤,而他就算辩解,也无人肯信——陛下先前已经说过这圣旨读了于你有损;再说如果不是如此大功,怎会有封爵厚赐?

封爵荣耀,黄金万两,巨大的赏赐滚滚而来,满朝文武看向孙希的目光却毫无艳羡,只有无限的不屑——无论如何,出卖他人获取荣华的奸细,都为世人所鄙。

还有些人在震惊——看不出这老家伙,城府忒深,当初上蹿下跳地串联群臣,说皇后种种不是,扯旗子拉口号要群谏死谏,想不到却是陛下派出的试金石,一转身,就将大家给卖了。

幸亏当初没上这老家伙的当!

更多人凛然——以后还是更谨慎些吧,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哪个身边看似忠厚的同僚,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其实就是陛下的密探来探底,然后背地里一个密折,自个前途和全家性命,保不准就葬送了。

一道圣旨如暗剑,将满朝文武心思搅动,人们俯下的脸更恭敬地贴近了地面——圣心不可测,慎之!慎之!

步声杂沓,一队铁甲佩刀的御林军快步上前,按照刚才圣旨中的名单,将队列中那些人统统拉了出来,当场打掉顶戴,剥去官服,拖了便走。

“陛下……陛下……”生死关头,那些人拼命大喊,“我等一时糊涂,受人蒙蔽……都是国公大人的主意……我等不知,我等不知的啊……”

“皇后!皇后!”威德侯步天凌是个聪明人,一边被向后拉扯一边拼命向君珂方向伸手,“我等无意冒犯于您,实是受人蒙蔽,您今日皇室入宗,如此大典,杀人不祥,杀人不祥……”

这句提醒了绝望的众人,纷纷往君珂面前跪爬而去,“皇后,您贵为国母,贤德为天下表率,定然不忍见我等无辜丧命,求您进言于陛下,容我等戴罪立功……”

“皇后,今日您一语相救,来日必美名宣于天下,诸般风潮,不压而灭……”

“皇后,我等愚昧,无意冒犯,微臣家中还有八十老母,断不能白发人送黑发人,求您法外开恩……”

求恳、哀告、隐隐威胁、淡淡暗示……七嘴八舌,人性俱全。

君珂静静听着,嘴角一抹讥嘲的笑意,纳兰述牵起她的手,她头也不回,伴同他往第三层香案上而去。

玉阶向上,宫阙庙宇以恢宏之势撞入眼帘,黑铁巨门之上,金色的铜环熠熠闪光,推开那里,是一片浓重沉肃的天地,天家威严,在云端,也在脚下。

朝局的倾轧密谋,便是那生着荆棘的层层阶梯,走过必得踏血。

“三拜拜宗祖,敬告先皇考妣——”纳兰述先取了香,恭肃三拜,“此为君珂,我大尧开国皇后。不孝子述今日于此昭告天下并求告于先皇考妣灵前,先皇考妣以一夫一妻而终,纳兰述愿一生效之。此告,以闻。”

底下一阵骚动,连求饶的人都愣住了——陛下在说什么?效仿先成王妃夫妻,终身不纳妾妃,以一夫一妻而终?

这万一妻子不贤呢?这万一妻子不育呢?这是升斗小民都不能做到的事,皇族怎么可以?

君珂深深吸一口气。

那日她在五丈营,当众宣告此生只会是纳兰述唯一的女人,说的时候是因为心怀激烈,一心想要留在他身边,害怕其余任何女人都会给他带来危险。心中却对纳兰述是否接受并没有把握,事后纳兰对此一直没有表态,君珂心里也有几分惴惴——这样是不是太为难了他些?他是不是不愿意?

然而今日,于所有朝臣贵族之前,于大典之上,父母灵位面前,他向全天下,焚香宣告。

愿以她为他一生唯一。

纳兰述闭目奉香,三拜退下,回首笑看君珂,眼神鼓励。

君珂迎着他的目光,上前一步,在香案前立定,奉香,点燃,越过头顶,闭目。

“三拜拜宗祖,敬告先皇考妣——大尧皇权永为纳兰氏所有,君珂则永为陛下所有,君珂将终生护持属于他的皇权,并终生护持属于我的后宫,”她一字一句地道,“不容任何人踏过属于我的后座,也不容任何人挑战属于纳兰述妻子的尊严,犯我辱我——”

“便如犯我皇权。”纳兰述接上,两人眼神交汇,一笑,温暖又森然。

异口同声。

“必——杀——之!”

天定风流之千寻记 第七十三章 特殊服务第六十五章 君珂陛见天定风流之笑扶归 第四章 天下唯一天定风流之千寻记 第八十九章 风云燕京(2)第二十七章 算计第十八章 有美画眉天定风流之金瓯缺 第三十六章 一怒冲冠(二)第三十八章 伴龙携凤第二十一章 永远这么美第三十六章 我相信!第三卷第四十三章 神一样的皇后第五十三章 大结局三(今日第二更)第六十三章 如此情敌第四十七章 明珠暗投第三卷第三十一章 炸陵天定风流之金瓯缺 第三十四章 除夕心事天定风流之千寻记 第八十三章 裸奔吧!天定风流之千寻记 第九十一章 智斗第十四章 一泡尿引发的血案第三卷第十三章 共浴第三卷第三十三章 腾飞与回归第十章 你们看见了吗?第三卷第二十八章 真相第三卷第十四章 悍马敢死队第三章 投怀第五十九章 请“君”入坑天定风流之金瓯缺 第二章 烛影摇红第六十三章 如此情敌第十五章 苏菲“定情”天定风流之千寻记 第六十八章 燕京盛事第十四章 一泡尿引发的血案第四十五章 桃色乾坤第三卷第三十一章 炸陵第三卷第十四章 悍马敢死队天定风流之金瓯缺 第四章 荣华一梦天定风流之金瓯缺 第五十六章 登基天定风流之千寻记 第九十六章 带我回家(第一卷完)第五十一章 真假当面天定风流之金瓯缺 第五十一章 悲催的未来皇后天定风流之金瓯缺 第十六章 姑娘请你温柔一点第二十九章 先用了你天定风流之金瓯缺 第二十八章 正妻之争!第三卷第二十八章 真相第三卷 第三十二章 疯狂追寻天定风流之千寻记 第九十二章 一生最美天定风流之千寻记 第七十二章 “负荆请罪”天定风流之金瓯缺 第二章 烛影摇红第一卷第一章 坑爹的被穿越第三十八章 伴龙携凤第三卷第三十一章 炸陵天定风流之千寻记 第九十一章 智斗天定风流之金瓯缺 第四十一章 重逢(二)天定风流之金瓯缺 第二十九章 镇服!天定风流之金瓯缺 第五十六章 登基第四十章 开你肚天定风流之笑扶归 第二章 窗前明月光天定风流之笑扶归 第三章 两地书第十八章 有美画眉第三卷第十六章 缱绻之思第二十一章 永远这么美第二十四章 选择第二十四章 选择天定风流之千寻记 第七十五章 反击一句天定风流之千寻记 第九十二章 一生最美第五十五章 情海生波天定风流之金瓯缺 第七章 选择第三卷第十八章 伟大的兔子第六十章 气死你不赔命天定风流之千寻记 第六十七章 狼血沸腾第十四章 一泡尿引发的血案第二十六章 迷魂套第三章 投怀第三十七章 回家天定风流之千寻记 第八十三章 裸奔吧!第十四章 一泡尿引发的血案天定风流之千寻记 第八十九章 风云燕京(2)天定风流之金瓯缺 第十七章 戏桃天定风流之金瓯缺 第七章 选择天定风流之金瓯缺 第十二章 争夺第五十一章 大结局二之豹纹之惑天定风流之金瓯缺 第八章 愿你安好天定风流之金瓯缺 第三十一章 ONLY YOU天定风流之千寻记 第七十六章 一败涂地第六十五章 君珂陛见天定风流之千寻记 第八十六章 唯我云雷!天定风流之金瓯缺 第一章 都是狐臭惹的祸第三卷第二十三章 风云际会第十九章 最是那一吹的温柔天定风流之金瓯缺 第十五章 双修?第三卷第二十五章 一霎相逢第五十六章 都是丝袜惹的祸天定风流之金瓯缺 第十二章 争夺天定风流之金瓯缺 第五章 同在第十四章 一泡尿引发的血案天定风流之金瓯缺 第四十八章 吃醋与争吵天定风流之金瓯缺 第五十三章 夺诏天定风流之金瓯缺 第四十四章 心意天定风流之千寻记 第八十一章 凌云壮志第一吻天定风流之金瓯缺 第三十三章 只要你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