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日头高了,天气也热,只怕晒着了头要晕,咱们回去吧!”小山见她对着石榴花出神,咋然明了她的心思,忙笑着上前扶着她。
玉容回过神来,反而坦然一笑,道:“也罢,站的有点腿酸!”
两人出了花园往回走着,忽然见不远处游廊下一队十来人络绎不绝抬着搬着一件件家什器物迤逦而去,玉容不觉一愣,道:“这是在做什么?怎么看着像在搬家?”
小山也疑惑的摇摇头,道:“奴婢也没听说哪位主子要搬家啊!”
恰在此时,一阵年轻女子说话声从太湖石假山后传来,玉容主仆二人听得真真切切:
一人羡慕的语气道:“真是风水轮流转,谁想得到年主子刚进门就把容主子比下去了!瞧瞧,年主子不喜欢屋里的家具,王爷立刻就全给她换了,啧啧,听说换的全套黄花梨木呢!别说雕工做工何等精美镶珠嵌玉,单是木料就要过万的银钱!”
另一人听了笑答道:“可不是!不光家具,年主子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最好的?都赶上福晋的了!唉,哪府那门不是新人赛旧人呢?不过年主子还真是漂亮,听说还是个精通琴棋书画的才女呢!难怪王爷喜欢!”
先一人又笑道:“是啊是啊,原本听说王爷跟八爷争着要娶年主子我还不信,看来不假嘛,不然这么疼她!”
那一人又有些同情叹道:“可怜容主子了,怀着身孕,又失了宠,将来的日子可怎么熬呢!”
另一人“嗤”的一笑,道:“真是狗撵鸭子多管闲事!主子们的事轮到你操什么心!容主子再不济,也比咱们强不是!”
“这倒是!”说着两人嘻嘻哈哈笑起来,边说边去得远了。
假山这边,玉容只听得双腿发软,一步也挪动不得,嘴里又苦又涩,仿佛含了颗橄榄。她咬着唇,捏着帕子的手掌心满是渍渍的汗,身子禁不住轻轻颤抖。
她竟落到要人同情的地步了!
胸中涌起层层羞愤,笑意却自唇边漾开,越来越浓,她望着小山,缓缓一笑,啧啧赞道:“原来年氏是王爷从八爷手中抢来的啊!咱们王爷真是好本事、好手段!”
小山的心怦怦直跳,满脸的担忧惊恐,她紧紧扶着她的胳膊,柔声道:“主子,这些奴才懂得什么?就爱乱嚼舌头根背后生事!主子别理会这些闲话,没的气坏了自己,不值得!”
玉容依旧笑着,抬手理了理耳后碎发,笑道:“你又来了!我哪里生气了?我为什么要生气!于我,有什么关系呢!”话刚说完,脚下踉跄,晃了两晃,身不由己向后倒去。
“主子!”小山又急又怕,脸都白了,将她的手从自己脑后搭在自己肩头,一手死死揽着她的腰,令她身子依靠在自己身上,颤声道:“主子!你,你不碍事吧?您可别吓唬奴婢啊!”
玉容胸口一起一伏,大口喘着气,强自站稳脚跟,指着一旁桂荫下的石凳,轻轻道:“没什么,久不出门,可能走的路有点多了累的,你扶我过去坐坐吧!”
小山听她说话还算清晰,稍稍放了心,忙说了声“好”小心的扶了她过去坐下,自己立在她身后,一下一下替她揉按着后心肩头。半响,才扶着她回忘月居去,一路默默无语。
生怕玉容再受刺激,小山绝口不敢再提出去散心的话。玉容偏偏是天生的执拗性子,越是不堪不忍面对的事偏要面对,反而隔一两日必要出去走一遭,有时遇着李氏宋氏等人,免不了听几句不酸不凉的言语,她连冷笑的兴趣也无,只把她们的话当做耳边风!反倒把她们闹了个没趣。她们哪里知道,相对于她们那些听起来还算含蓄的话,她的免疫力早已提升过了!只有耿氏待她一如从前,常常默默的、怯怯的陪着她。也只有跟她、弘历弘昼在一起时,玉容的心底才会泛起丝丝的温暖!
梅林中清爽宜人,绿荫垂垂,更难得十分清静,她索性命人在林中置了凉榻,时时在林中休息,又有风从湖面吹来,吹散初夏渐起暑热,倒也可苦中作乐,怡然自得。
转眼已是六月,这一日,她又带着小山来至林中纳凉避暑,因带着喝的茶水没了,小山便回忘月居去取。玉容站在湖畔望着水面发了一会呆,随手折了一根柔软细长的柳条,拈在手中把玩,无意识的沿着湖畔低头漫步,冷不防撞上了从花柳深遮小径旁出来的人,耳畔“哎哟!”一声,是个女子惊讶失色的声音,听起来又娇又软又糯。
玉容吓了一跳,正没好气要骂,谁想一抬头对上的是一双幽漆黑亮的眸子,不是胤禛又是谁?多日不见的旧爱咋然出现眼前,她禁不住浑身一震,血液直冲脑门,身子差点没软下去,眼角慢移,心又突的一沉,恼羞激射:娇怯怯傍着胤禛的,正是新得宠的年氏佳仪!年佳仪一袭绣白玉兰玫瑰轻纱红裳,胤禛则是油绿绸暗团鹤长袍,宝蓝束口箭袖,看去正是红花绿叶、郎才女貌!
玉容心中激荡起阵阵气苦,眼中酸涩,想也不想扭头就走。年佳仪一愣之下发现是她,立刻收起怒意,笑吟吟赶上一步拉着她手臂,娇声道:“真是好巧,爷还说这地方清静没人,哪想到姐姐也在这!刚才没吓着姐姐吧?”
玉容听她言里言外仿佛胤禛特意携了她找个没人清静的地方谈情说爱一般,虽然不全信她的,听着到底刺耳,心底的怒意酸意也冒得更加欢快。她忍着火,咬着牙硬是挤出一丝笑容,有些生硬道:“劳妹妹关心,我胆子没那么小!只怕倒是吓着妹妹了!”
年氏轻轻一笑,道:“没吓着姐姐就好,不然我的罪过就大了,姐姐如今怀着身子呢!妹妹也劳姐姐关心了,还好有爷在,妹妹也没吓着!”
玉容心里憋着气,不太耐烦应答她,只随便“嗯”了一声,眼角飞快掠过胤禛,垂眸道:“我有些乏,先走了!”说着意意思思向胤禛屈膝甩了甩帕子,低头就走。
胤禛却伸手抓着她胳膊,玉容一愣,竟忘了挣扎,只是愣愣的望着他,一时两人都有些不自然。胤禛目光闪烁,欲言又止,嘴动了动,终于轻声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跟着的人呢?”
他话中流露的关切之情令玉容心中一热,不由得就紧张得有些手足无措,脑中轰鸣一片,眼眶微红不敢抬头,本能挣扎了两下丝毫挣脱不得,十分吃力似的低低道:“跟的人,就来了!”
胤禛见她不似先前那样抗拒自己,精神一振,手上更加了两分力,另一手索性扶上她的肩头,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她,柔声道:“爷不放心你,还是等跟的人来了再说吧!”
玉容不由自主抬起头,神情复杂怔怔的望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心里充满着矛盾酸楚的甜蜜。
“是啊,姐姐!”年氏在一旁早气得鼻子冒烟,堆起满脸娇媚的笑容,上前亲热的挽着玉容的胳膊,不动声色将她从胤禛魔爪中解救了出来,偏着头向她笑道:“姐姐如今可是双身子,一个人在这怎么叫人放心呢!好姐姐,让爷和妹妹陪姐姐一块等等吧!”说着极其殷勤的扶着她坐到近处树荫下的石凳上。一口一个姐姐叫得好不亲热。
年氏的娇声软语听在玉容耳中比冬日成群的喜鹊还要聒噪,偏偏她对这种厚脸皮的假亲热最没办法,只好闷声不吭忍着。年氏行动带起的香风,发髻上来回晃动闪亮耀目的金丝流苏,言语中刻意表现出与胤禛的亲密亲爱,深深影响着她的情绪,更搅得她心烦气躁,将方才与胤禛之间刚刚修复的好感瞬间涤荡得干干净净!
年氏似浑然不觉她的情绪,说得眉飞色舞,东问西问也不嫌累。伸手不打笑脸人,玉容一肚子闷气无从发泄,忍不住狠狠瞪向背手挺立一旁,看上去十分悠闲自得的胤禛。两人目光相接,胤禛迅速移了开去,佯装欣赏湖上风景,却握起拳头挡在唇边轻轻咳了两声,玉容更加恼羞成怒,她分明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