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玉容所料,武氏和宋氏被福晋那拉氏狠狠的惩罚了,喝令掌嘴二十,然后各自禁足半年。那拉氏又严厉警告府中上下,武氏、宋氏那些话一个字也不许走漏出去,更不准私下议论。
玉容明白她是怕关于“凤凰”那些话走漏出去会连累胤禛,而府中各人均以为嫡福晋那全是为了护着容侧福晋,无比震惊万分,都觉得容侧福晋的福气实在是好得不得了,先是有王爷宠着护着,现在在王爷那里失了宠,又有嫡福晋护着罩着,真是活得顺风顺水!原先有些下人拜高踩低,见胤禛不搭理玉容,对忘月居吩咐的事,也就爱理不理起来,不怎么上心。经此一事,再也不敢有所怠慢,份例也不敢克扣了。各人都看明白了,就算嫡福晋不说什么,容侧福晋那脾气发作起来,也叫人吃不消啊!再怎么说她也是主子,一个奴才跟主子作对,倒霉的永远是奴才!
忘月居的气氛不自觉振奋了不少,雪儿对玉容简直崇拜的不得了!原先她们不忍玉容烦心,受了气、被克扣份例都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忍了!自打玉容发作了两位格格,起到了很好的杀鸡给猴看的作用,她们再也不必受气担忧了。只是,玉容的精神仍是不好,人也憔悴了许多,难得露出一丝笑容,每天就是发呆闷坐,连院子也不出一步。小山等百般劝解陪笑,她只是提不起精神。
八月十四深夜,月光清亮如水倾泻于地,照得投射地上的枝枝影影交叉纵横如珊瑚水草,偶尔有风,轻颤摇动,珊珊可爱。玉容怔怔的望着天上一轮清明皓月,不知怎么触动心肠,忍不住呜呜咽咽哭了起来,越哭越伤感悲戚。
当晚恰好是小山当值,云儿、雪儿已经下去休息了。小山吓了一跳,上前想劝,想到主子这些日子闷闷不乐,郁结于心,哭一哭发泄一下也不是坏事,便默默侍立在她身后,抬起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玉容觉察了,拭了拭泪,扭头苦笑,伤感道:“你还记得六年前中秋节吗?那时我们俩还住在荷风苑,那晚的月色也有这么好!”
被往事触动,小山心底流过一股温婉暖流,目中温情脉脉,禁不住抬头望着悬挂半空那玉轮般的圆月,娓娓道:“奴婢记得!就是那天,主子终于醒过来了,奴婢不知有多高兴!奴婢还跟主子说爷他们在毓翠亭赏月,问主子要不要过去,主子没去,还说天会下雨,奴婢开始还不信呢,没想到后来果然下雨了,更没想到,爷竟然去了咱们那里……”猛然意识到不该这时候提及胤禛,小山暗自懊恼,忙忙刹住了话,故意又笑问道:“主子,您说今晚会不会下雨呢?”
玉容轻轻一笑,道:“你们不必那么小心翼翼的,你们不提,难道这就不是事实了吗?何必做这等掩耳盗铃之事!小山,我很想弘历。”
小山默然,柔声劝道:“主子,每月初一、十五主子可以去看小阿哥的,何况小阿哥不过住在别的院子里,又不是远在天边,主子别想太多了!”
“远在天边!”玉容身子轻颤变了脸色,喃喃道:“若是远在天边,我想他了,那该怎么办……”
“主子?”小山不解睁大了眼。
“没什么!”玉容一笑,抬起头凝视着小山,认认真真道:“你是我娘家带来的人,小山,答应我,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定要好好照顾、保护弘历。别人,我不放心!”
小山没来由只觉心中一阵伤感,她强忍着刺鼻的酸痛和湿润的眼眶,毫不犹豫恳切道:“主子放心,奴婢一定会拼命照顾、保护小阿哥,小阿哥也是奴婢的主子!”
玉容怔怔一笑,柔声道:“这我就放心了!”
“主子,您今晚怎么了?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主子,就算王爷真的不理主子了,主子还有小阿哥啊,为了小阿哥,主子也该好好的!王爷再怎样,也无法磨灭主子是小阿哥的额娘这个事实,奴婢相信总有一日,主子会有出头之日的!”小山隐隐感到有些不安,殷殷劝道。
“你说的是!夜了,我有些累了,回去睡吧!”玉容轻叹一声,缓缓转身进屋。她瘦弱的身体裹在素色长袍中,月光下冷清而孤寂,小山不由一阵难过。
第二天中午,玉容穿戴整齐出了门,径自来到栖云轩,门外守护的侍卫见了她都吃惊得睁大了眼,张口结舌好一会才慌张失措手忙脚乱的请安,道:“容侧福晋吉祥!”
玉容轻轻嗯了一声,脚下却不停留。一名侍卫硬着头皮站了过去,伸手挡住了她,陪笑道:“容侧福晋,王爷吩咐,没经过他允许,任何人不许进书房……”
玉容哪里把他放在眼里,斜着眼冷冷盯着他,扬眉斥道:“让开!”
“容侧福晋,求侧福晋开恩,别为难奴才!要不,您稍候,奴才给您通报一声……”若是换了别的人,侍卫早赶了开去,只是王府中人人都知道这位侧福晋脾气大,不好伺候,连王爷的两位格格都被她打耳光、罚跪,何况别人?是以都不敢轻易得罪了她。
玉容毫不理会,冷眼哼道:“怎么?倒要我等你?让开!再不让开我就打了!”
侍卫们面面相觑,均倒抽一口凉气。那拦着他的侍卫更是尴尬不已,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心想陪笑通传已经是破了例了,容侧福晋您也太狠了,好歹我们是四爷心腹侍卫不是,就是嫡福晋都得给几分薄面,您居然张嘴就说要打!
拦路侍卫还在发呆,玉容不耐烦一把推开了他,径直闯了进去。一众侍卫暗暗叫苦,急得直翻白眼,却没有一人敢上去阻拦。这个侧福晋是练过的,要拦,他们也拦不住,要打,他们谁敢碰着她的身体?只好目瞪口呆、眼巴巴的看着她进去了!
只听到书房内胤禛咆哮道:“外边的侍卫都是死人吗!谁叫你们放人进来的?雍亲王府还有没有规矩!”
众侍卫耳边一阵轰炸,吓得心胆俱裂,乱嚷着“奴才该死!奴才该死!”齐刷刷跪了下去,伏地颤抖,心里叫苦不已。周围是死一般的沉寂,明亮的阳光静静照耀着,抬眼便是一片刺目。
忽听“吱呀”一声,书房的门响了响,轻而急躁的脚步声传来,个别胆大的悄悄抬眼往书房望去,不由愣住了:出来的不是容侧福晋,而是伺候在王爷身边的李公公。只见他一边下台阶,一边狼狈的擦着汗。
侍卫们疑惑的目光随着李忠的身影移动,李忠顿足低声呵斥道:“看什么看!都是你们不中用,好好跪着吧!”他自己也垂手躬身远远的站着。
书房里,胤禛搁住了笔,直着身子端坐在书案后,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玉容,沉着脸冷冷道:“谁许你进来的?出去!别让爷叫人赶你,失了体统!”
玉容上前两步,温柔的目光自柔密的眼睫毛后望向他,柔声道:“爷,我只说几句话,说完就走,以后再也不不敢惹爷不痛快了,好不好?”
胤禛眼底大是意外,有一刹那的失神,定定的望了她几秒,忽然移开目光,面无表情道:“你说!”
玉容面色忽转凄楚,心里阵阵发酸。她忍不住拭了拭眼角,涩涩一笑,道:“爷,我只想告诉你,我跟十四爷之间什么也没有,对于他那天晚上的言行,我心里和你一样震惊!我从来没喜欢过他,我也从不知道他对我——,总之,你信也好,不信也好,那是一个误会!”
胤禛只是半眯着眼凝视着她,眉毛拧在眉心。他久久不言语,不说信,也不说不信,也没有任何质疑的询问,屋里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只有右边墙上挂着的西洋钟在一摆一摆、悠闲自在摇着,发出轻微的“嗒嗒”的声音,丝毫不受凝重的气氛影响。
玉容愣住了,一番话如泥牛入海无声无息,她心里空荡荡的不知所措。看着胤禛毫无表情的表情,她恍若身在梦中,脑子里一片眩晕,仿佛被什么东西硬生生的隔在他面前,令她徒然升起遥远的距离感,他的面容渐渐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一种真真切切的失去的感觉席卷而来包围着她,她没来由一阵恐慌,忍不住呜呜咽咽痛哭起来,再也顾不上面子,扑上去搂着胤禛脖颈,伏在他后颈哀哀哭道:“你为什么不说话?我没有骗你,你不信我吗?你要我怎样才肯信我!我只是气你说那些话令我伤心才故意不解释,我只爱你,胤禛,你真不理我了么!”
“是吗?既然你不愿意解释,为什么今天又愿了?这可怪了!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吧,只要不是坏了规矩,爷也不会故意刁难你!”胤禛后颈的肌肤被她淋漓如雨的泪水沾湿了一大片,连衣领上也浸湿了,黏黏的沾在颈脖上,又痒又麻。她哀戚的哭声和如雨的泪已经柔软了他的心,只是不肯这么轻易放过她,依然冷着脸。
玉容咬着唇呜咽道:“你以为我是有求于你才来的吗?我是怕过了今天,我再也没有勇气敢来你面前,爷,难道咱们从前的情分都是假的吗,你一点也不肯信我!”
胤禛哼了一声,暗道你不敢?还有你不敢的事?前几天把武氏、宋氏都罚了,还有什么不敢!他睨了玉容一眼,道:“今天,今天是什么日子,能让你胆量徒增,爷倒是有几分好奇!”
玉容眼底不由露出几许失望,慢慢站直了身子,掏出手帕擦拭脸上眼角泪痕,细细吸了口气,嘴唇动了动,终于有些不自在低声道:“今天,是八月十五,玉容只是想起六年前第一次见到爷的情形,心里——”
胤禛心中一震,愧疚之余有些感动,神情复杂的望了玉容一眼。两人目光无意相碰,各自心头情不自禁一阵轻颤,逃避似的别了开去。
玉容见他丝毫没有原谅自己的意思,近乎贪婪的痴痴的望着他,苦笑道:“我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信不信只在爷一念之间。爷,我走了!”说着猛然伸手圈住胤禛脖子,在他颊上印下一吻,扭头放手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