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容仿佛丝毫不理会她的伤心,反而理直气壮淡淡道:“皇上让十四爷好好在府中读书,那也是为了十四爷好”
“你——”德妃立时气怔了,只觉胸膈之间隐隐作痛。她万没料到玉容说起允禵所受这份天大的委屈来,竟如此云淡风轻、如此理所当然
“娘娘,”玉容不容她喝骂,接着道:“娘娘您也知道,十四爷与八爷九爷他们素来亲厚;据皇上所知,十四爷大闹灵堂一大半是受了九爷他们撺掇,为着这事皇上念及兄弟之情,没有处罚十四爷,外边清议已经很不好听了,说是对先帝爷不尊重您想想,若是十四爷再受挑唆闹出点别的什么来,皇上护得了他一次,还能护得了第二次吗?十四爷那个脾气,您还有不知道的?就连先帝爷在时还说他是专重‘水泊梁山之义气’呢那年他为了替八爷不平,差点叫先帝拔出佩剑伤了这您也知道娘娘,若是他们嫡亲兄弟二人真正到了拔剑相向、水火不容的地步,您真的丝毫不为所动吗?皇上也是万般无奈,既要保全兄弟,又不忍娘娘您伤心,这才出此下策,娘娘为这事,十四爷不体谅倒罢了,娘娘也是这般,别人不知道,奴婢却知道,皇上心里,也苦得很偏偏还是有苦说不出”玉容说完轻轻叹气,垂了头,大有不胜黯然之色。
德妃听了心底自然不服,却不得不承认玉容说的句句在理,一时半刻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尤其玉容提起当年康熙拔剑差点杀了允禵的事,德妃也知道当时还是玉容挺身而出挡了一挡,算起来她还是允禵的救命恩人这一来,德妃心里的气总算消了几分,对玉容生出几分歉意。只是,想到原本威风凛凛、手握数十万雄兵的爱子落得个软禁的下场,她的心又徒然一怒,替他委屈无限
他原本极有可能做皇帝的不但她这么认为,许多人都这么认为她美滋滋的等着做太后,谁知如今太后是做了,却跟她的期望完全不符,因此她才不但不觉得高兴,反而失望至极
德妃越想又不平起来,冷哼道:“老四也不必假作好人哼,别以为说几句冠冕堂皇的话就掩饰过去了若不是他派人夺了老十四的兵权,又把他一路押送回京,老十四也不会大闹灵堂说来说去,还是老四不对,即便老十四有什么失仪失礼之处,那也是老四逼的老十四可是先帝爷御口亲封的大将军王,他怎么受得了这种委屈”德妃眼眶一红,差点滴下泪来。
玉容心想,若是不夺了他的兵权,只怕天下就要大乱了八爷九爷他们还不会利用他手中的军队铤而走险?他手里握着兵权,还不知多少人起了心思、蠢蠢欲动呢这是势在必行之事,只是这话跟德妃却不好说
玉容想了想,忽然浅浅一笑,不急不躁问德妃道:“奴婢敢问娘娘,先帝将皇位传于皇上,八爷九爷十爷他们可是心服?”
德妃一愣,有些狐疑的瞟了她一眼,不知她为何冷不丁冒出这么一问。她冷笑一声,道是十分干脆:“当然不会心服”
“那为什么他们不跟皇上大吵大闹?”
“他们不敢”
“为什么十四爷就敢?”
“因为——”德妃顿时语塞,直愣愣的呆住了。
“娘娘不说,奴婢来说,”玉容轻轻舒了口气,微微仰了仰头,缓缓道:“因为十四爷有恃无恐,因为十四爷是皇上的亲弟弟”
德妃脑中霎时“嗡嗡”响成一片,心底茫茫然不知该做何想。玉容言外之意很清楚,如果允禵不是胤禛的亲弟弟,他敢这么大闹、敢对他大不敬,他早就把他治罪而允禵敢这么闹,显然也是仗着自己是胤禛亲弟弟的身份。他料知胤禛不会拿他怎么样如此,又怎能说胤禛不念兄弟之情?如果他真的不念兄弟之情,允禵的下场又怎会仅仅软禁在府这么简单?
德妃一时呆住了,她满心满意的只是怨恨胤禛欺负弟弟,可是玉容逼她承认的事实完全不是她原先想的那样她下意识有些着慌起来:事到如今,她还拿什么去恨?
“娘娘,”玉容见她神色复杂,忽喜忽悲变幻不定,心知自己一番话或多或少导打动了她,便继续柔声劝道:“娘娘,他们兄弟二人都是娘娘的骨肉,娘娘您难道真的忍心看着他们手足相残吗?您多劝劝十四爷吧,只怕您的话十四爷还听上几句娘娘,从古至今入宫的女子,哪个不盼着有当上太后这么一天?娘娘,您当真要跟皇上这么僵持下去吗?”
德妃眼中光亮一闪而过,太后,以天下养的太后,何等尊贵、何等显赫她犹记得,刚进宫时,满心只想着讨皇上喜欢受宠,怕做那“红颜未老恩先断”的一个;受宠生子后,又想着有朝一日坐上统领后宫的皇后宝座;等到儿子长大,出落得聪明能干,母凭子贵,自然而然又存了当太后的心思其实,后宫佳丽三千,新人层出不穷,就算再受宠也有年老色衰的那天,即便是皇后,也得时时刻刻提防着别人暗算,巴结讨好着皇帝,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一步行错便万劫不复太后,只有太后,可以安安乐乐、踏踏实实的享福,什么也不用操心,什么也勿须顾忌哪朝哪代,没听过哪位太后受自己儿子欺负的这么想着,德妃不觉有些动心了。此刻平心静气想想,胤禛其实对她其实并没有什么不敬不孝之处,反倒是自己——德妃用手帕子掩着口,轻轻咳了两下,不愿意再想下去。
玉容察言观色,知道德妃已经听进去了,便屈膝福了一福,趁势双膝跪了下去,伏地顿首,恳恳切切唤了一声:“太后”
德妃低低叹息一声,黯然不语,斜靠在榻上,怔怔望着前方,周身已没有了原先的盛气。
“今日是十二月十八,二十三之前,我便搬去慈宁宫你跪安吧”德妃幽幽叹息着,说不出含带着何种情愫。“不过,”她的语气徒然一转:“我要老十四送我过去”
“太后放心,奴婢会回禀皇上”玉容说着慢慢起身,随即道:“十四爷带回的雪莲都在奴婢那里,等会奴婢把雪莲和其他配好的药材、煎药方子一并送过来交给碧菱,娘娘觉得可行?”
“也罢了”德妃淡淡应了一声。
“那奴婢去了”玉容又福了福身,这才慢慢退了出去。出了永和宫,望着清冷的月色,虽有簌簌寒风扑面而来,她的心情却格外的好,捂着手在唇边呵着气,脸上却绽开了笑容。
不管怎样,这件事终于是尘埃落定了想到那么多人束手无策的事被她做成了,她禁不住有些许小小的得意。
养心殿里,胤禛皱着眉头踱过来踱过去,连奏折也无心批读。盛放折子的黄匣子合在炕几上,文房四宝也静静的摆在一旁。
终于听到脚步声,胤禛也顾不得别的,脚步一顿,扭身便向殿门走去,信手掀开厚厚的弹花翠缎锦绣棉帘,一团寒风挟裹而入,热身子乍然遇冷,使他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冷颤,与此同时,玉容与雪儿已踏步进殿。
“怎么去了那么久?额娘她没有难为你吧?”胤禛将她冰凉的手握在掌中,一句话才问完,脸上立刻阴沉了下来。因为他看到了她月白色的衣襟下摆明显有巴掌大一片污渍,不用问也知道那是德妃的杰作不过他望了望那片污渍,依然问了:“这是怎么回事?”
玉容知道既然落到他眼里横竖也瞒不过他,便老老实实、大大方方道:“太后赏的呗”
“朕就知道”胤禛皱了皱眉,不过,她那满不在乎的语气倒叫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也消了些怒气。按说,受了这样委屈,不说淌眼抹泪的哭诉,起码也该给个黯然的眼神吧?她是不是受刺激过度傻了?
“你——”
“太后答应迁宫了”玉容笑盈盈的打断了他。
“真的?”胤禛正想安慰安慰她,一句话未说完,立刻又惊又喜转了话头,有些不敢置信的瞟了她一眼。
“太后说了,二十三之前就搬,这两天再叫人去慈宁宫瞧瞧吧,有什么不妥当的,赶紧都弄好了到时候,让十四爷跟皇上一起送太后过去,好不好?”玉容边说边与他一块坐下。
“当然该叫人再去慈宁宫瞧瞧,”胤禛说着瞅了玉容一眼,语气有些转冷,道:“至于老十四——太后定是以释放老十四为迁宫条件,对不对?”
玉容正是怕这话出口又触怒了胤禛,因此故意说得委婉些,不想胤禛连想也未想,就一语中的,反倒弄得玉容有些心虚,讪讪笑道:“什么都瞒不过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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