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尽欢之后,回程马车里,玉容低着头做好准备等着胤禛的教训,谁知他居然什么也没说,反倒弄得她不知所措,终于忍不住满腹狐疑抬起头,诧异的望着他。
“怎么?肯抬头了?”
“爷——”
“别叫爷,看来以后该爷管你叫爷!每次入宫必有事故,容儿,你让爷说什么好!”
玉容见他虽然不满,仿佛没有怒气,胆子又大了起来,便嗤的一笑,无奈道:“我也不想的!爷,你帮我想想,我到底哪里招惹宜妃娘娘了?”
“理她做什么!宫里的女人都是一样,日子闲闷了就想生事!嗯,今儿还早,又是元宵佳节,你想不想去看花灯?”四阿哥料不到她会没来由这么一问,身子僵了僵,有些不自然混过她的问话,转了个话题。
玉容轻轻撩起帘子一角,外面果然人头攒动,喧嚣不止,街边两溜悬挂着造型各异的花灯如同两条火龙望不见头尾。她摇摇头,笑道:“我不爱这样的热闹,走在人堆里有种身不由己的迷失感,如果光有花灯没那么多人就好了!不过月色不错,等离了闹市,咱们下去慢慢散步回去好不好?”
胤禛笑笑:“那也好,爷其实也不爱那样的浮华的热闹。”
马车驶过两条街,嚣宣夜语皆抛在身后,越来越远,路上行人也稀少了,偶尔只见一两个行色匆匆之人。胤禛唤停马车,一撩帘子跳了下去,玉容亦跟在身后由他抱下。
“老胡,你们先赶车回去,爷与侧福晋走走。”
老胡恭恭敬敬答应了,与一众随从行了礼有序退去,止剩四阿哥两名一等近身侍卫察合、葛泰远远跟随在两人身后,无声无息。
晚间寒气甚重,猛然一阵寒风掠过,玉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胤禛忙将她身上披风紧了紧,柔声道:“冷么?不然让察合把马车叫回来吧?”
“不要紧,可能是刚从暖和的马车上下来,有一点不适应,一会就好了。”玉容深深吸一口气,挽着他的胳膊笑笑。
到底是元宵,月亮又大又圆,一颗星星也无,明亮的光华泻了一地的清辉。深邃而辽远的苍穹中,悬着一轮明月,看得久了,会让人产生一种虚浮、透明的错觉。寒冬的月色越是明朗,越显冷清,玉容抬头呆呆的望着,那月亮仿佛天眼,亦冷冷的望着她。忽然就想起同一片天空却不同时空下的弟弟,对此佳节,莫名的心中一痛,思念情愫涌上心头,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胤禛身子动了动,轻轻揽着她的肩头,“怎么?又想你阿玛和哥哥了?”
悚然一惊,只好老实答道:“是啊,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有没有想我?会不会像我想他们一样的那么想我?”
胤禛笑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你放心吧,爷前两天跟皇阿玛提过了,皇阿玛说最迟明年便让他们进京,到时你便可以和他们团圆。”
“哦,那我就放心了。”玉容果然稍稍放心,还有一年时间,要从小山嘴里套话可以从容安排了!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两人缓慢的脚步声。走在这样的夜里,心底一片清明,似乎可以很平静、很放松、很张扬,思绪也可以很放肆。
“爷,你说三百年前的月亮跟咱们今天见的一样吗?还是更圆?更亮?更大?”玉容忽然傻愣愣的笑问。
胤禛一怔,笑道:“古人说‘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能有什么不一样么?你问的倒是古怪!”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三百年后的月亮跟现在差别就大了去了!有没有现在圆不知道,反正没有现在亮!”
“越说越胡扯,什么三百年后!你又知道了?”胤禛笑着刮了刮她的脸。
玉容笑着躲,忽又换了认真的语气道:“爷,你有没有想象过三百年后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比如说人可以飞到月亮上去——”
“又胡说了!偏你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爷可没空想什么三百年后天马行空的东西,眼前的事都够头疼的了……”胤禛愈加又好笑又好气打断她,说到眼前的事,不禁皱了皱眉,勾起无限烦恼。
“爷是在想户部的事么?皇阿玛让你和十三爷追债,是不是很难办啊?”玉容忍不住问。玉容隐约也听闻了一些消息,户部亏空极大,据说实际库银比账面上少了两三千万,康熙震怒之下命令彻查,结果却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整个朝廷从阿哥皇亲到各部各级大小官员少有清白,若不是因为过年缓了一缓,只怕京城里早已哭爹喊娘、乱成一团。如今,年已经过了,该来的很快就要来了。
胤禛眉毛一挑,叹了口气并不做声,他不想让她插嘴朝堂之事,何况,她也不懂。
“爷,这可难办了!”玉容心想你们的俸禄那么低,位极人臣的一品京官大学士,一年还不到三百两银子,其他官员就更不用说了!平日里车马费用、聘请幕僚师爷等费用什么的又不给报销,人家当官的要吃饭穿衣、要养爹娘老婆孩子家丁丫鬟、要养马车、要做人情往来、要孝敬长官、要……哪一样不要钱?只怕一个月三百两都不够,何况一年?别说他们,就是你们这些阿哥皇子若没有田庄店铺进益补贴家用,光靠那点俸禄,早该讨饭去了!
不贪还怎么过日子?大清朝的俸禄制度还真是古怪。
玉容见胤禛望着她,耸耸肩,笑道:“爷,我家乡有句俗话,叫做‘不怕讨债的英雄,就怕欠债的真穷!’不知道爷听过没有?”
胤禛不由“嗤”的一笑,想了想,点头笑道:“不错,真穷的只怕不少!不过就算他再穷,欠了朝廷的银子,爷也要他吐出来!”
“爷,狗急了跳墙,人急了疯狂啊!爷就不怕闹出人命来么?皇上向来以仁爱治天下,若是闹出了人命,皇上面上岂不难看?”玉容依稀记得,还真有人被胤禛和胤祥穷追不舍以自杀收场的,而且康熙确实因此大怒,骂他残忍嗜杀,便忍不住试探一两句。
哪知道胤禛毫不在意、面不改色,哼了一声,道:“真出了人命也是他们活该!爷最痛恨这些贪官污吏,若不好好惩戒几个,大好的盛世迟早败在他们手里!皇阿玛一代明君,岂会不知其中利害?”
“爷!”玉容真急了,脱口道:“正如爷所说,皇上乃一代明君,爷看到的想到的皇上岂能毫无知觉?本来么,年前被捅出来的事,若是皇上有心要办也不会特意给您说什么‘好好的过了年再说’之类的话了,摆明了皇上只是想警告他们一下、提个醒罢了,不是真心要查办。您倒好,抓着不放,到时候两面不讨好,惹得皇上不痛快,又结那些小人怨仇,何必呢!容儿是心疼您,替您不值嘛!呃,你干嘛这样盯着我看?”
胤禛不觉停住了脚,定定的盯着玉容,仿佛不认识一般,听到她问才回过神来,道:“这些话是谁教你的?”
玉容一怔,含糊道:“这还用得着谁教!玉容不是养在深闺的女子,思想远比那些个大家闺秀杂乱些。”
胤禛将她搂在胸前,抚摸着她带着凉意的脸,叹道:“你说的都对,爷也明白!可是容儿,有些事是‘明知不可而为之’,尽人事方听天命,为了我大清的太平盛世,爷这一遭绝对饶不了那些个贪官污吏!这个机会可等得太久了!”
玉容登时无语,动了动唇,终究不再说什么,心想历史到底是历史,无法改变,他终究还是会那么做!这么一想,心中坦然,嫣然一笑,换了个语气道:“算了!如此佳节,良辰美景,干嘛说那些扫兴的事!爷,我饿了,咱们快些回府吧,我要吃汤圆!爷!”见他走神,玉容忍不住用肘弯捅了他一下。
“啊?嗯,你说什么?”沉思的胤禛猛然回过神来。
“爷,公事是公事,生活是生活,你啊总是公私不分,这样会把自己累垮的!真是,何必什么时候都挂念着朝廷的事呢——那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何况皇阿玛又没给你涨工——呃,加俸禄。”玉容又好气又好笑,苦口婆心,并且在心里暗暗汗一个:当初的我是不是也是这样?古人云以史为镜果然不错……
“又来瞎说!天下是我大清的天下,爷身为皇子,替皇阿玛分忧乃是分内之事,是无可推卸的责任,什么公的私的?还加俸禄呢,亏你想得出来!”胤禛不悦加不屑。
这人真是没救了!玉容撇撇嘴,最后在心底下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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