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后语点乾隆
老头子跟上说,对,洪州。又说,穆桂英大破洪州也是在这儿。
“哦,也在这儿?!”老头子的话更激起了乾隆的兴趣。
老头子说,对,你们不知道,穆桂英大破了天门阵没几年,辽兵翅膀又硬了,又大举进攻大宋,就是想灭了大宋啊。又来了几十万大军,都是精兵强将,来势汹汹,杀气腾腾,大宋皇上就派出穆桂英来战辽兵,穆桂英就在这儿与辽兵打了两个多月,最后打败了辽兵,这一仗就叫穆桂英大战洪州。
老头子见没人插话,看着发愣的乾隆又问,你知道为啥叫洪州吗?乾隆摇摇头说不知道,又问顺全,你知道吗?顺全也摇头说不知道。
老头子接着说,你们看看这个“洪”字,边用指头沾上唾沫写边说,你们看看,三点水加个共字。三点水就是三水,这三水就是天水河水和海水,天水是雨水,下的雨,河水是上游流过来的水,上游下了雨就往这儿流啊,这儿是九河下梢啊,还有东边大海里头的海水,海潮大了,海水就会倒灌过来,这三水都在这儿“共”到一块儿了,不就是“洪”吗!所以就把这地方叫洪州了。
乾隆“噢”了一声,犹如恍然大悟,更是听着新鲜。
可刘先生插上说:“洪州不在黄河南边吗?”
老头子一愣,便摇头说,不对不对。辽国兵马没有过过黄河,仗怎么会到那儿打呢!要过了黄河,那汴京就在黄河边上,还能保住吗,大宋不就亡了吗?
乾隆又说了句对。刘先生听了虽然心有疑问,但听皇上说对,也跟着说了个“对”。
老头子更得意了,接上前边的话说,你们想想,三股大水都共到这儿了,那水能不大吗,就十年九涝啊,打不了粮食,庄稼全涝死了,海水上来了,又退走了,就留下一片白花花的盐碱地呀,不长庄稼呀,种了也白种,也不长别的,噢,光长黄碱菜。黄碱菜你们吃过吗?老头子看着乾隆问。乾隆摇头说没有。“见过吗?”老头子又问。乾隆又摇头说没有。老头子跟着说,没粮食吃,老百姓就得吃那个。“哦,能吃?”乾隆插了一句。老头子也点了点头,可悲情地说,吃是能吃,可得会吃,不然吃了闹肚子死人啊。
“啊!有毒啊?”乾隆有些吃惊。
可顺全说,我吃过,不会死人,没毒。
“你吃过,你怎么吃的?”老头子看着他反问。
“不就是弄熟了弄烂了拌拌吃吗,哦,还能蒸团子当馅儿。”顺全回答。
“你多大的时候吃的?”“哦,我8岁以前啊,以后不离开了吗。”顺全又说。顺全8岁随父到了河间,11岁阉割,12岁进宫,离开老家20多年了。
老头子听乐了,说,你只知道个皮毛啊。我跟你说,这黄碱菜要说有毒,也说不上,可里头有碱有盐啊,要不会吃,吃了就闹肚子,没完没了的拉呀!你们想想,本来人就瘦得皮包骨头,前心贴后心,再稀里哗啦地一拉,能不死人吗?
“那就别吃了!”乾隆跟着有点着急地说。老头子又说,不吃吃嘛,没打粮食,黄菜盘子半年粮啊!
“半年粮,吃了不死人吗?”乾隆更有点不解地问。
老头子接着说,后来老百姓有吃的办法了,把菜打家来,放锅焯烂后,用水多淘洗几遍,把里头的盐碱都洗出去,再吃就没事了,一定要洗干净了。哎,放点醋放点蒜,就他说那样儿,一拌,或是做成菜团子,吃着就没事了,还挺好,有这个吃就饿不死人了,黄菜盘子半年粮啊!老头子又说了一遍。乾隆点了点头,听明白了,一方面觉得这儿的子民有点苦,一方面觉得都有活着的办法,不用他多么担心。乾隆可不愿百姓们死,死了他还给谁当皇上。
老头子又觉得话扯远了,拐了回来说,洪州后来改成了沧州,是借穆桂英的吉利话。
“穆桂英说了什么吉利话?”乾隆憋不住又问。
老头子马上说,穆桂英打了胜仗,又是大宋元帅,州官就让她给改改洪州这个名字,穆桂英想了想说,你们把这三水存起来,存到仓里,干了、水少的时候拿出来用吗。有了穆桂英这句话,就改叫沧州了。你们看看这个滄(沧)字,是把天水河水海水都放到仓里存起来了。水可不光是害呀,更有用啊,谁不都得喝水,不喝水没有谁能活得了。不光人喝,千畜百兽连小鸟小虫子都要喝,地里的庄稼瓜菜树木也得喝,没有水连鱼虾都没有。咱这地方,三年两涝一旱。其实不光是一旱,老天爷也不听咱的,有时候连着三年五年地旱,或者十年八年,旱的地里头冒烟儿崩火星子,怎么办?就得用水浇,不浇一个粮食粒儿也不打。就是那又苦又咸的海水也有用处,能晒盐能熬卤啊,人都得吃盐啊,卤水能点豆腐用,还能当药,都有用处。你们说,把水存到仓里,需要的时候就放出来用,这有多好啊。沧州这个地名儿就是这么改来的。哦,那个时候的沧州不在这儿,刚我说了,在东南边,离这有40 多里地远。后来那地方着了场大火,接着又闹大水泡了,城墙和住房都泡倒了,衙门也毁了,衙门是着火烧毁的。看风水的说,那地方不能再建城了,就搬北边这儿来了。乾隆刘先生也都哦了一声。老头子接着说,我50岁那年,这儿给改叫隶州了,衙门口比以前小了,朝廷看不上这地方呀。也不怪朝廷,当官的一个跟一个的捞钱,越穷越捞啊,老百姓都活不下去,好多人都走了,逃荒要饭去了,也没有多少再回来的,可能都死到外头了吧……
乾隆没有说话,听得心里有点紧,因为他知道有人讨饭,过去有,眼下也有。至于改隶州这事他也知道,是皇阿玛给改的,原因就是便于辖制,归天津府,之前这儿叫长芦。乾隆便说:“我知道,以前这儿叫长(chang)芦,对吧?”
“不是长芦,是长(zhang)芦……”老头子纠正道。
“哦,长芦?”乾隆如梦方醒地随说。
“对,长芦。”
“哎,这长芦有说道吗?”乾隆又问。刘先生差点没笑了。
老头子一点不意外,还挺有兴趣,说,什么说道,其实没什么说道,就是因为这地方低洼,到处都是水洼子,光长些芦草,就叫长芦了。
乾隆刘先生听了直点头,都觉得有道理。他们知道,好多地名都是这么叫起来的,石砬子、小河沟,南岗子等等。
老头子跟着又说,噢,不光穆桂英大破天门阵,大破洪州,杨六郎摆下的牦牛阵,也是在这儿摆的。
“老先生,合起来杨家的仗都在你们这儿打的呀?”刘先生憋不住插了一句。
老头子听了一怔,又把小眼睛瞪开了,看着他,极其认真地说,你不信呀,我说的千真万确,不带掺一点掺假的。这儿(还用手指着自己的脚下)知道吗,这儿是宋辽两国交界地,往南是大宋,往北是大辽,仗不在这儿打到哪儿打呀。大辽国从这儿进攻大宋,到大宋的汴凉最近,也没山挡着,好走啊,谁不拣着近的好走的道走啊,对不对?
有道理。乾隆拍了一句。刘先生也跟着拍了句,老先生说得对,说得对。
老头子又笑了,接着说,杨六郎那牤牛阵,就在这儿往南30里那儿摆的,那儿有个村叫牤牛寺村,原来那村里有座寺庙就叫“牤牛寺”寺里供着一头石牤牛,就是为供奉当年牤牛帮杨六郎打了大胜仗盖的,是老百姓捐钱盖的,官府没给出钱。老百姓捐盖这牦牛寺是打了那个大胜仗以后,辽人五六年没敢过来,老百姓种的庄稼、养的牛羊鸡鸭没被抢走,日子过得好了。原先年年被抢,谁要挡着,辽兵就杀谁,就为这,才盖了座牦牛寺。一开始是要盖个六郎庙,杨六郎不让盖,朝廷有规矩,不许官员盖私庙,就盖了个牦牛寺,就是祈祷牤牛永远保护大伙的,牤牛寺村也是这么叫成的。
“哎,那寺庙和石牤牛还有吗?”乾隆问。老头子摇摇头惋惜地说,没了,早拆了。乾隆又问为什么要拆了呢?
老头子说,听老辈儿人传下来的,头回是给辽兵拆的,这儿不是宋辽交界的地界儿吗。打仗吗,有胜有败,这次你胜了,他就退回去了,下次他胜了,你就得往后退呀,大宋也不是老打胜仗啊。辽兵打胜了就过来了,见了这寺和牤牛,能不生气吗,就把寺庙给烧了拆了,把石牤牛给毁了。可给大宋将士赶出去后,老百姓就又盖了起来,辽兵过来又给烧了拆了,折腾了好几个来回。听说最后这一回是大宋的人自己拆的。
“什么,自己拆的,为什么自己拆它呀,这不是拆老百姓的心吗?”乾隆带点不满地说。
老头子说,是这么回事,后来不是两边讲和了吗,辽人提出来,讲和,得拆了牦牛寺,不然就不讲和了。大宋这边的人也都打烦打腻了,不愿再打了,就来跟老百姓说,宋辽讲和后,两国就不会再打仗了,寺和牤牛没有什么用处了,也别叫辽人看见生气当个借口了,老百姓一听,就动手拆了,石牤牛埋起来了,从那以后,寺就没了,就留下个庄子名。
“那石牤牛埋什么地方了?”乾隆看着老头子问。
就在他们那个村子吧,多少辈子了,没有人能说得清楚埋哪儿了。老头子说道。
乾隆折扇一打手掌说:“太可惜了”
不打仗了,没人抢老百姓东西了,那个还有嘛用处。老头子解释道。
“说的也是”乾隆接上说。
老头子把话拐回去又说,这地方三年两涝,闹水的根儿,就出在西边那条河上,爱开口子呀,三年两头开,一开口子就都淹了,到处都是水,什么房啊地呀庄稼呀,全给淹了,要不怎么叫洪州呢。噢,以前这个地方还叫过马家弯儿,河到这儿拐了个大弯儿。乾隆明白,大运河弯多,是为保水减速,增加漕运。但弯多了,流速慢了,泄洪也慢了,决口也就多了,这就是利弊并存,祸福相伴。
“哎,没见这儿有弯呀?”乾隆问了一句。
老头子接着说,现在是没有了,以前有,这片水就是以前那个弯儿,传下来说,元朝的时候,把弯儿去了,挖成了一个码头,河道也取直了,所以看不出来了。
“噢”乾隆似乎明白了。
可老头子又说,有利就有害呀,有了码头能停船了,挣钱的道儿宽了,可开口子也更多了。原先老百姓借大英雄之口给改庄名,是为镇住龙王,别再开口子,可没有镇住。官府倒是想法了,又挖了条减水河,听说头十几年还挺管用的,后来就不行了,河道都快淤平了,不能用了。老头子又觉得说远了,话拐回来又说,还有一条呢,这块儿是宋辽交界的地方,南边是大宋,北边是大辽,老给辽兵祸害,让大英雄穆桂英给改个名字,不也能震唬辽兵吗,少遭点儿人祸吗。
“说的是”乾隆又点头说。
老头子接着又说,那天我没说完,穆桂英大破了洪州,村里的老百姓让给改个好村名,也不好推辞,想了想,刚打了胜仗,这是大捷呀,就说叫“捷地”吧,可是人们没全听明白,把大捷的“捷”听成了豪杰的“杰”了,是想到燕赵故地,人杰地灵的古话上去了,就叫成“杰地”了。
“杰地也挺好啊”乾隆又拍了一句。可刘先生吃吃地笑了起来。
老头子一看刘先生的笑相儿,又认真地说,你不信呀,千真万确,我这人不说假的,一句都不带说的!
“我信,我信。”刘先生赶紧说。乾隆没笑,还直夸:“老先生知今明古,知识渊博,说得好,说得好啊!”
老头子又给拍得笑了笑,可接着说,你们知道吗,后来,后来燕王扫北,就给改叫绝地了,燕王给改的。
乾隆又“噢”了一声,还点了点头。
老头子忽然收起了笑,并带点伤心地说,可“绝地”这个名字多不吉利呀!
“还可以改过来吗”乾隆又接上说。
老头子听了看着他说,改,是皇上改的,燕王不做皇上了吗。他死了以后,庄名儿也叫响了,还怎么改,不好改了,一改都不知道是哪儿了。人怕起外号,地怕踩小道儿啊!老头子说罢,摇了摇头。
乾隆他们都没接话。
忽然,老头子看着乾隆,带点警觉地说,老朽还有句要紧的话想说,不知几位想不想听?
“老先生请讲”乾隆马上说。
老头子又看了看刘先生王元顺全,回头又看着乾隆,还往前探了探身子,压低声音说:“我看几位先生是大富大贵之人,不可在此地久留!”
“哦,为何呀?”乾隆有些不解,甚至还想到,会不会又是马家姑嫂的托儿,官司完了,又想撵他们走人?就问道。
“绝地这地方,地薄人穷啊,可是河水老深,不养富贵之人啊!”老头子似有所指地说。
老头子的一顿神侃,让乾隆的心情变得好了,他回了句:“好啊,水深能行重船吗。”说完,带着笑声起身开走。老头子一怔,喊道:“别走,别走……!”
顺全回手给他扔过一两银子来,老头子伸手接住,也不喊了。顺全上次嫌徐虎给的多,这次也给了一两,一是老头子侃的皇上挺开心,二是不愿让家乡人把自己看小了。
听了老头子这顿侃,乾隆的心情还真是变好了,一边走一边吟道:卦叟侃得口水行,亦真亦假说不成。尔心一片百姓望,乃愿日子长安平。
刘先生听后接了几句:亦真亦假又何妨,喜得圣心更明爽。今日祥光照沧海,哪有百姓不安享。
乾隆听笑了,几个人又到其他地方转了转,这才回到店里。
再说秀香这日下午,一个人在屋子小息,忽然听见窗外有说笑声,秀香来到窗前,透过窗棂纸上的小孔,看到四爷正跟马芹在一起,只有他们二人。她见四爷有说有笑,马芹低头不语,但看得出,脸上带着欢心。秀香知道,马芹不单单是为了她哥、她爸、她娘报了仇,为了一个“义”字了。她已经喜欢上四爷了,也是为了一个“情”字了。看到这一切,秀香觉得高兴。可是很快心里又难过起来,她知道四爷用不了几日就会带着马芹走了。马芹一走,就剩下了自己一个人,连个做伴说话的人都没有了,孤孤单单的,这日子还怎么过怎么熬啊!这样一想,不免又伤心起来,跟着泪水涌出了眼窝,滴落下来。她看着窗外的四爷和马芹,忽然一愣神儿,这一愣神儿,便生出了一个好大的念头!
秀香这个念头,把个乾隆弄得就像喝了“灯油”嚼了“生橘”似的,口里肚里都不是味道!马芹呢,更是怒不可遏,踢天踹地,大闹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