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四十二章:回心

孔新甲这一觉儿睡得甚是香甜,睁眼时,天色已然大亮,耳闻鸟鸣宛转,远眺崇山横黛,白云缭绕;四下环顾奇石峻岭,苍松翠柏,哪里还是什么幽暗古洞,一梦醒来,分明换了人间。

他斜依着一株老松,身上盖着一条长衫,只见长衫下,胸腹之处高高隆起,感觉暖乎乎的似有一物,忙轻轻揭开衣衫一角,却见一团儿黑白相间,毛茸茸,胖乎乎,圆滚滚儿的肉球,正是猫熊团圆蜷作一团,抱头大睡。

这秀才见团圆懒得可爱,想起正是昨晚洞中所见的灵兽,故此虽觉惊奇,却未害怕,暗自忖思道:“这是何地?自己如何与猫熊睡在这里?那些侠士莫非不辞而别?”转念又想:“这猫熊尚在,那些侠士断不会远去……”正思忖间,就见眼前光华一闪,现出一位身形健硕的少年,正是洞中所见的辛丹辰。他对这少年心存三分忌惮,见他现身,心中又觉喜慰,又觉尴尬,张口结舌喊了一声:‘少侠!’便不知说什么好。

辛丹辰见他醒来,料他又饥又渴,便取了食水递与孔新甲。

这秀才早已饥肠辘辘,只因怯生,碍于面子,不好意思张口讨要。这时见辛丹辰主动递来干粮、清水,心中蓦然升腾起一股温暖的感激之情,道了声谢,便迫不及待的狼吞虎咽起来。

辛丹辰见孔新甲的吃相,分明是江湖豪客的做派,哪有一丝孔孟之风,不禁笑道:“据闻令尊祖孔老夫子困于陈蔡,断粮数日,饿得实在受不了了,恰见一间元宵店前招牌上写道‘一文钱一个’,孔老爷子搜遍全身,只得一文钱,穷极无奈只好提笔,偷偷在招牌上加了一竖,那‘一个’变为‘十个’。老夫子胆气顿壮,方带着子路、颜回分食了十个元宵,又喝了无数碗不要钱的元宵汤,聊以充饥,方才躲过一劫。今观孔相公之状,大有乃祖遗风,果然不愧是圣人之后。”他见这一席话儿气的孔新甲直翻白眼,若非口中被食物塞的满满,只怕早已‘廉者不受嗟来之食’!

辛丹辰见状更觉好笑,接着说道:“孟子说,天欲降大任于斯人,便要饿得他两眼发蓝,穷的他叮当乱响,为了糊口,累得臭死;娶不上媳妇,憋的他精力旺盛又无处发泄,日日承受人间冷眼,痛苦的想要自杀。如此不幸之至,逼得人快要发疯,才能穷极思变,痛定思痛,忽然大彻大悟,立地成佛。我看孔相公被美女追求得亡命天涯,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如此资质,一旦否极泰来,将来的成就说不定还要远超令先祖呢!”

孔新甲愈听愈怒,气往上撞,下咽之食顿被噎住,他口中又塞得太多,一时间难以吐出,直憋得满脸通红,双眼翻白,眼见便要逆气昏厥。忽觉背心上一掌拍来,一股真气注入体内,将逆气化解,这阻滞的食物方得下行至胃。

孔新甲顺过气来,将口中食吐尽,喘了几口粗气,回头一看,方知相助自己之人,正是将自己救出虎口的聂隐锋。他心中委屈,乍见亲人,眼圈一红,差点落下泪来,他带着哭腔喊了声‘恩公’,问道:“你去了哪里?……”

聂隐锋笑道:“我们四下探路,带着你不便,故此将你留在此地,让丹辰兄弟照顾你。”孔新甲一肚子怨气,对着蛮牛怒目而视,愤愤说道:“这位少侠哪里是照顾我?分明想要我的命!”

辛丹辰圆睁双眼,反唇相讥道:“你这人怎能没良心,你睡觉,我给你站岗放哨;你醒了,我给你送吃送喝,还给你说笑话解闷;如此服侍相公,反落下一身埋怨。我早知读书人最会忘恩负义,故此当初便要去寻山探路,因抹不开大家的情面,方才依了众议在此留守,结果不出所料,受累不讨好。”

孔新甲愤然说道:“士可杀,不可辱!少侠辛辛苦苦照顾在下。新甲感激不尽,你讽刺在下也就罢了,言辞中如何能以无稽之谈,辱及圣祖文宣王他老人家!”蛮牛闻言一时语塞,心道:“拿人家十八代祖宗开玩笑,的确不妥,此事若让祖父知道,必会重重罚我。”

聂隐锋见状心知蛮牛因这秀才累赘,连累自己不能去寻山,故意将气撒在孔新甲身上,不禁又觉好气,又觉好笑,只得劝解道:“孔兄,丹辰兄弟虽然莽撞,心肠却好,不过性子直些,口无遮拦,你大人不计小人过,何必与他计较?”

孔新甲见聂隐锋替辛丹辰说情赔礼,心中怒气方消了少半。只是余忿未消,不愿与辛丹辰相处,托词‘内急’,借故走开,想在附近走走,略略散心。

聂隐锋何等精细,如何不知秀才心思?笑着答应,又叮嘱道:“此地乃魔教盘踞之所,妖邪众多,只在附近转转,千万莫要走远。”

孔新甲道声‘谨记’,便顺着崎岖山径向前行去,行了约数十步,转过一处山弯儿,忽闻淙淙流水之声传入耳中,定睛看去,但见不远处便是危岩绝壁,下临深渊,岩上生着一株粗约合抱的古松,斜倚崖壁,虬枝舒展,宛似蟠龙,松阴如盖,荫蔽危岩。那流水之声便来自崖壁之上,一股清泉飞珠溅玉,顺着石壁淙淙流下。

孔新甲生性好洁,解手之后,见此清泉,心道:“正好用来清洗手脸。”主意打定,信步来到古松下,却见危岩上堆积了大片厚厚的松针,看这情形分明多年来无人履此登临。

孔新甲接了一捧儿泉水,净了手面,泉水清冽,驱退烦热,他的神志立时清爽起来。这时精神一振,眼神清亮,隐约发现岩壁上,青苔之下似有字痕。

孔新甲心中好奇,信手揭去苔藓,仔细辨认,发现石壁上刻着两个古篆,他出身书香门第,家学渊源,对于古文字学甚是熟捻,认得是‘回心’二字,心道:“名山多石刻,这两个字也不知哪朝哪代的人,至此危岩绝壁,前瞻无路,寓情于景,题此两字。这字虽浅显,寓意却是深刻之极。”

要知孔新甲为了避祸,惶惶如丧家之犬,被人追得似乎天下之大,也无容身之所,恰与此际独立危崖,前方无路,四顾茫然之境暗合。这‘回心’二字,更似一帖良方,冥冥中为人指点迷津。孔新甲目睹‘回心’,不由怅然若失,喃喃自语道:“天涯无路,何处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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