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卫慕乙黑的抉择(下)

及至夕阳西下,会州城外相安无事。

对于老罗来说,这种经历已经算是稀松平常。有条不紊的安营扎寨,挖陷坑、架车垒、收拢浮空气球、支锅架灶煮晚餐、骑兵巡哨、斥候散落、守备卫戍、宪兵巡察……一切步骤都与在比什凯克时没有多大区别。虽然仅仅十数万人,却有了从容不迫的心态与格局。

对于会州城内的人来说,主将出城谈判去了,没有敌人攻城,虽然没有确切消息传来,但是至少不再担心马上会有敌人攻城。饱经战乱的人们自有一套保住性命的生存法子,只是一时免不了混乱。

对于卫慕乙黑来说,与女婿的长谈让他明白了所要面对的形势——比起应对赵宋的文吏,这种类似草原上弱者服从强者的方式,更让他容易接受,只是随之而来的烦心事也接踵而来,远在夏州甚至石州①、洪州②和北方牟那山军镇③的族人能否接受?这必定是个难以回避的难题。

对于李德明来说,终于见到了自己人,昔日支持自己的丈人如今虽然态度很不好,但至少还是站在自己这边,反正按照汉人的话来说除死无大事,登上节度使职位之后,他才知道处在那个位置看着风光,却并不舒服。不说赵宋与北辽带来的巨大压力,族内和一些草原部族时不时闹出来的事情就让他头痛不已。

当然真说能舍弃作为一方首领的荣耀?李德明也并不是百分百的心甘情愿,只不过形势比人强,到如今他都看不清罗某人率领的军队的底细,只是知道再给他十万人的兵力重新攻打,他可能连出兵的勇气都没有。

如今看来是屈服于罗某人,也不好说后事一定会如何,只能走着看。

说到底,只要罗某人能够公平对待党项部族,跟着罗某人,他同样不会缺少荣华富贵,对族人同样有了一个交代。

……

天色渐暗,李德明结束与丈人卫慕乙黑的谈话,返回行营中为他准备的帐篷,吃食休息。

对于他和卫慕乙黑谈了什么,是否泄漏了什么机密,会否联合其余的党项贵族做出什么举动,老罗连询问的兴趣都欠奉,其他人更不用提,好像这位党项人的大统领真的变成了自己人。

……

夜深了,会州城内白日的慌乱逐渐平息。因为天气渐凉,城墙上每隔几十步远点起了一个篝火堆,用来供给守夜值哨的士兵在夜里取暖。

卫慕乙黑待在主城楼用来观敌议事的大厅内沉默不语,他的身前处同样有一个用巨大铜盆装置的火堆,身旁是大小两个儿子还有他的两个汉人幕僚,几个人同样沉默不语。

卫慕部的人丁还算兴旺,族内总计有一万八千多人,能作战的男人七千多人,算是整个党项内部比较强大的部族了,会州方圆百里基本都是卫慕部说了算,只是这突兀而来的唐人或者说汉人东归队伍实在是太突然了。

浩浩汤汤的十数万人,前有斥候、前锋、中路有车垒,后队同样是骑兵,这中间还有太多搞不明白的东西,那种很是吓人的飘在半空的大球,浮在地面一尺高的车子,一切的一切给人感觉都不像是一只迁徙的草原部落,反而更像是一只完整建制的军队,不,比一般的军队更强。

用斥候的话来说,赵宋皇帝亲征的队伍都没有这种令人一看就胆寒的气势。

如果不是几个斥候拼死靠近,看到了那只队伍里面有女人和孩子老人存在,谁能相信这样豪奢而凶悍的队伍是一只回归故土的移民?

哦,凶悍和豪奢两个词都是斥候的原话,凶悍不必解释,豪奢则是因为那只队伍行进的时候就没有人用两条腿走路!

大量的马匹、骆驼、牛羊,还有看起来结实无比的四轮大车!

除了一些骆驼的背上驮着包裹,其他的马匹多数都是空乘,这只豪奢的队伍甚至可以每人至少三匹马,不,或许可以四匹马!

如果说斥候传来的原话让大厅里的所有人不知所措,卫慕乙黑在城外会面得到的一切消息更是让他心乱如麻。

因为时间的关系,李德明和卫慕乙黑讲述的并不多,但是足够让卫慕乙黑了解到这是一只不能力敌的人马,而且他们的内部绝对统一,没有人有任何不同意见,这样的一只人马未来要驻扎在自己北方,就是一块悬在头顶的大石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砸落下来!

卫慕乙黑有些不甘心,草原上的规矩永远是强者说了算,刀子握在别人手里,自己的命运就无法掌控,但是他又非常清楚自己很可能改变不了什么,所以他才如此纠结。

人力有时穷,这是汉人们偶尔会说的一句话,他现在才深刻的体会到。

抬头环顾一下四周,大儿子卫慕庆德和小儿子卫慕山喜都在等着自己这个父亲说话,幕僚张侃和王匡两个汉人平素表现的镇定自若,如今看着却也眉头紧锁。

“张侃,你来说,可有办法摆脱这种危局?”卫慕山喜再难忍受这种沉默,开口问道。

张侃是赵宋屡试不第的读书人,和远在夏州的张陟(zhi)属同族,王匡是平陶④人,祖上曾在北汉为官。两人虽然同属幕僚,但是张侃重于心计,王匡长于民生,所以卫慕乙黑能问的人只有张侃。

“回禀东翁,侃以为大王擅隐忍,心中必有定计,此时不说,或许是不能说,东翁不妨按定心思,与大王族人及野利没藏诸部联络商榷,待彼方安定之后,刁买人心,届时分而击之,则今日之忧尽去!”张侃年纪不过三十许人,捻着下巴上的短髯说得颇为自信。

这张侃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若论心智更是谁也不服,与他的同族张陟命运相仿,都是在赵宋科场失利的举子,不同的是张陟比他早三年到银夏,而且一来就饱受当时的节度使李继迁重视,而他只能投奔党项内部最大的家族卫慕氏。

他的这段话可以说是扬长避短,概念化的阐明了一个战略过程,虽然有些泛泛而谈,却随处透着算计。

“嗯,甚好!”卫慕乙黑听了张侃的话语,心下稍定,却只是敷衍了一句,便接着问另一个幕僚,“王匡,你意下如何?”

并不是张侃说的没有道理,恰相反这个工于心计的书生说的自有一番道理,只是实现起来必然耗费时日长久,而且要统合野利部的力量,尤其后者可不是卫慕乙黑喜欢的,不过这老将心思深沉,不会表现出来而已。

王匡虽也是文人,却与细皮嫩肉的张侃截然不同,出身平陶的他粗手大脚,面色同河西人一样满是风砺,说起话来更是粗声大气颇有武人风采,“东翁不必心焦,适才听东翁所言,某家略有所得,至少半年之内,这只人马对东翁算不上威胁……而且,某家觉得如大王所为投靠那罗姓将军,也未尝不可。”

卫慕乙黑挑了挑眉毛,“此话怎讲?”

“先前东翁曾说,那罗姓将军愿以千石精盐换取灵州小城,说明对方不是恃强凌弱之人,且愿意遵守交易的规矩。”王匡说起话来毫无书生的谦卑姿态,比起张侃的玩弄心机,他的这种分析更显得切于实际。

“如果对方只是谎言欺诈,落脚之后就不愿守规矩……”卫慕乙黑皱着眉毛说了两句,然后就停住了话语。

王匡接着说道:“东翁虑之有理,可是如此几不可能,那罗姓将军兵有数万,假若今日抵达之后随即攻城,如之奈何?区区会州恐难抵挡如此兵锋!”

卫慕乙黑点头认可,十万精兵都拦不住的队伍,他这会州城仅有数千人马,又怎能挡得住?

“听东翁描述罗开先此人,虽未蒙面,某家却敢断言此人骄傲而自信,必定不屑于失信于人,之前斥候言其人马豪奢,想必千石精盐不过区区小事。如此豪奢之人与东翁做邻居,实为幸事!”说到这里,仿若是思路越来越清晰,王匡的棕色眼睛都变得很明亮。

“幸事?”因为纠结于罗开先人马的强大,卫慕乙黑对这种字词显得非常敏感。

“确为幸事!”王匡并没有因为卫慕乙黑有些恼火的表情而改变说辞,反而确定之后接着说道:“此事好比民间住户,一般平民往往不愿邻居是个穷迫的贫户,因为贫困的人更难有气节,或为贫苦所迫行之走险,富裕而自持⑤的邻居则不然,为保家宅安宁,必会维持一方安定,接济友邻则为应有之义。”

卫慕乙黑的火气消失了,“富裕而自持固然好,若不能自持,奈何?”

“那便依照仲川兄所言,行之亦可!”王匡断言道。

“好,就依二位所言!庆德负责守城,山喜明日带亲卫百人去夏州见你姐姐,要她安排人马到灵州接你姐夫!”仲川是张侃表字,卫慕乙黑只是不习惯这样称呼,却听的明白,这样两个人的言辞结合到一起,卫慕部确实可以进退自如,他也可以松口气,安排人去夏州报信,招人来护卫自己女婿李德明了。

“遵令,阿父!”始终旁听的卫慕庆德和卫慕山喜恭敬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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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石州,历史上有多个石州,这里指的是山西吕梁山中部的吕梁市离石区,曾经的山中古城。千年前,是扼守东西要道的城市节点。

②洪州,不是江西南昌的洪州,而是指今时山西吴起县,千年前由定难军命名,宋人后来据守这里重新筑城为定边城,驻军为定边军。

③牟那山,也称乌拉山,属于阴山山脉,位于今时包头市以西,千年前是定难军势力与北辽的边界节点。

④平陶,今山西平遥县。

⑤自持,持,约束。自持,自我约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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