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热浪蒸腾的七月。
车厢里闷热的空气,令人焦灼不安,苏朵穿着一件剪裁得体的宝姿套裙,像大多数人一样,不优雅地吊在公交车的扶手上。
城市拥堵的交通,斑驳的人行道,污浊的空气,以及行人冷漠的脸,让她莫名沮丧。她常常怀疑那些中年以后的幸福到底是怎样得来,有时想一夕变老,中间这些挣扎全部省掉。
却不能省掉。
一份修改数次的文案,下午即将面对的难缠客户,家中堵塞的马桶,母亲在电话里的唠叨,独自面对的无力感,这些都不可避免,无法省掉。
苏朵,29岁,离婚三年年,眼角已经有了隐约的细纹,丸美似乎不太管用了,佰草集的面膜努力地抓着青春的小尾巴,那个让她爱恨交加的男人已经在她的生活中早早离席,她常常在这样的时候,怀疑人生。
身旁一对年轻的学生情侣,在这样的桑拿气温中,脸贴脸,狎昵异常,令苏朵莫名生厌。很快,苏朵为自己这么促狭的生厌很难过,她觉得自己真的老了,谁的青春不是这样,旁若无人的相拥,众目睽睽地是爱,恨不能全世界见证彼此盛大无比其实微小平凡的甜蜜。
“小花!小花!”身边的男生小声的叫着女孩的昵称,然后,两个人吃吃地笑。
苏朵的心一黯,想起江一航那张在时光深处依旧俊朗而清晰的脸。曾几何时,“小花”也是她秘密的昵称,专属江一航,现在,那个人声音在哪里?他和她,像大多数人一样,从大学情侣,毕业后终成眷属,走得太过顺利,直到江一航被单位派往法国学习,在那个浪漫之都,与苏朵两地分居的江一航没把持住,年轻气盛的苏朵,眼里容不得沙子,得知他的出轨,坚持要离婚。那段记忆,如同一次耻辱的凌迟,一刀一刀,直到心千疮百孔,现在想起来,依旧那么痛。
公交车戛然而止,车窗外涌进的丝丝凉风也骤然消失。红灯太久,身边有人发出焦躁的叹息。
车子迟迟未动,而车窗外的车辆嗖嗖前行,道路畅通无阻,原来,既不是红灯太久,也不是堵车,而是敬业爱岗的司机,和一个乘客发生争执。一个衣着光鲜的中年妇女,始终坚持自己在人群拥挤上车时投了一块钱,敬业的司机坚持认为她没投一块钱。两个人争执不下,最后发展到不蒸馒头争口气的层面,年轻气盛的司机索性离开座位,一定要将女人赶下车,女人被他推搡下车,不服气,哭天喊地地叫骂起来。后来,变成车上的乘客们都劝司机:“走吧,算了,不就是一块钱吗?这么热,耽误大家。”
司机和女人不依不饶,眼看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车子停着,一丝风也没有,细密的汗水渗出额头。苏朵身体里有一股火蹭蹭地燃烧着,仿佛有一股力量推举着她,忽然将她推到了那个司机的驾驶座上,她气汹汹地说了句:“你不开,我开。”于是开着公交车呼呼地驶了出去。
她的C照还是一年前在林墨的怂恿下一起去考的,她从来不知道拿A照驾驶公交车的人会有那么高高在上的感觉。拥挤的马路上那些私家车像小虾米一样缓慢地朝前挪行,苏朵心里想着:呸,有钱了不起啊,有车了不起啊,还不是给我公交车让道。
身后几个乘客从最初的惶恐变成对苏朵投来“你牛”的目光。她不禁有些飘飘然。可是,那种飘飘然没坚持多久,车子开出两站,行至一个路口拐弯,苏朵望着南来北往的车辆,她傻眼慌神乱了手脚,一着急,和一辆黑色轿车撞在一起。
冒了一身冷汗,苏朵从刚才疯狂的举动中清醒过来,她意识到,自己干了一件有悖常态的事情,并且,可能撞了人。
公交司机气急败坏地一路追来,闻讯赶来的交警,手持话筒肩扛相机的记者,围观的路人,里三层外三层将她团团围住。
众人七嘴八舌。
“你这个疯女人,从哪个精神病院跑出来的,你叫什么名字?”
“你哪个单位的,你抢公交车有什么动机?”
“你撞死了人你知道不知道?”
脑袋发懵的苏朵,在白晃晃的日光下,脑袋轰的炸开,如同三年前在邮箱里看到那封匿名邮件,面对江一航与陌生女子相拥的亲密照,她就是像今天这样瞠目结舌无所适从。
在众人簇拥下,第一次走进交管部门的事故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