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春夏交接,万物生长茂盛之日。隆德帝八皇子武显引迎娶为国公主,成、为国两国交好,隆德帝大喜,大赦天下。
于是秦岚的丧事只能从简,雪华楼暂时关了门,却不得挂白布,连着送灵柩之时,都不能走大道。
秦洛捧着秦岚的灵位,走在最前头。后面除了请来抬棺材的人,剩下的跟着的,都是青楼的姑娘了。大家凄凄凉凉撒了一路的黄纸片,飘在空中,在白色的引魂幡上绕来绕去,又落在湿润的地上,黏在泥土里。
许不知跟在秦洛身后,看着他,一步一步,沉默地走着,泪却没有再掉一颗。
许不知有点恍惚,她想起自己的前世,也不知道,谁埋了自己的尸骨;又是谁,会在自己的坟前哭。
一路上走过去,雪华楼的姑娘们,受到了不少白眼。
众人要么赶紧拉着小孩走远,怕看到脏东西;要么就是指指点点,一脸鄙夷,咬着耳朵。
出殡这一天,本应汇集亲友、邻里,祭送奠仪。可花楼街此处,邻里都要揽客,而秦岚的亲友也早与她撇清了关系,故而再无外客。
最后,夜里,在依旧纸醉金迷的花楼街中,紧闭着门的雪华楼,撤了一整楼绮丽的红粉布帘,熄了一整楼暧昧的柔软烛光,点了一排排的白色蜡烛,所有姑娘们,安安静静地吃着豆腐宴,静得能听见对街另外一个花楼——风月窑,站门口的姑娘们与客人的调笑声。
也不知是谁先泄了点哭声,片刻后,整个雪华楼,都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泣声。
许不知环视周围一圈,想起前几日,站在二楼,俯视这个大堂时,所看见的,纸醉金迷的场景。那时候,各个处都是闹哄哄的,姑娘们柔柔软软,嬉笑不断,满楼的旖旎,看得人恍恍惚惚。
一切风华,犹如浮云在天,都去得快来得快,不留痕迹。
第二日许不知起得有点晚,已是晌午。许不知本就打算让雪华楼停顿半个月,一则是为了自己熟悉环境,二是为了看看现在花楼里有什么问题,可以改正。
待得许不知吃了午膳,正准备先召集四个头牌,聊聊雪华楼未来的发展方向,却见一小丫鬟急匆匆地跑来,道:“姑娘!大事不好了!”
许不知一惊,脑海中念头转了千百遍,怕是有人得知秦岚去世来找雪华楼麻烦,急忙拉着小丫鬟道:“你们楼的打手呢?快把他们找来!”
小丫鬟愣了愣,道:“□□干嘛?”
许不知脑子也空了一下:“不是来闹事儿的?”
“什么闹事儿,闹事算什么大事,”小丫鬟抹了把泪,道,“我家公子不肯吃饭了,这可如何是好?”
许不知怒,拍了那个小丫鬟头一下,道:“做事分不清轻重。”想了想那个柔弱的不然烟尘的秦洛,叹了口气,道,“且带我去看看。”
小丫头咬着帕子嘀咕了一声:“你才分不清轻重呢,我家公子身体弱……”却还是急急地拉着许不知下了楼,穿过厨房,到了后面的院子里。
进了房间,印入眼帘的是一张朴素的书桌,上面摆着笔墨纸砚,还有一个晶莹剔透的水仙花玉石摆件,许不知眼眯了眯,这般透得都快不似玉的,在现代要么是假的,要么就是绝世珍品。想来这古代是不会有那么好的造假技术的,可惜刻的是棵水仙……
在靠着墙边是塞得满满的书架,最上面也有一件琴。
许不知想起史遁空屋子里那张被摔成两半的七弦琴,内心有点唏嘘,又扭头见秦洛静静地坐着,没有发出声音。旁边的丫鬟急得快哭了,捧着一张碗,哀求地道:“公子,你就吃一口吧,吃一口吧……”许不知走在他面前,坐下,丫鬟看了两人一眼,放下了碗,出去把门关上了。
秦洛轻轻淡淡地看了许不知一眼,纤长的睫毛闪了闪,两行清泪,从他清澈的眼睛中慢慢地往下落。
许不知虽然知道这样是不道德的……但还是忍不住吞了一下口水。
秦洛用力咬着下唇,忍着不肯出声音。许不知皱着眉,伸手捏他的下巴,秦洛摇头想挣脱开,却不及许不知动作迅速,许不知两指一用力,秦洛的嘴被撬开了,许不知看着他的下唇,已经满是他自己咬出来的血,在雪白的肤色承托下,触目惊心。
秦洛的泪眼中带了些许气恼,气鼓鼓地看着许不知,许不知顺手拿起桌上的筷子横在他嘴里,又压着他的两只手,不让他动,淡淡道:“你准备把嘴唇咬了吃了么。”
秦洛眼中燃着熊熊怒火,泪也不怎么掉了,只恶狠狠地盯着许不知。许不知嗤笑了一声,拿掉他口中横着的筷子,道:“就是小孩子德性,什么事,引了注意力,就转移了。”
秦洛的火气灭了些,却还是怒气冲冲地看着许不知,沉沉道:“我娘死了。”
许不知冷笑一声:“那你可知史遁空一家都被灭了?”
秦洛眼中有一丝怀疑闪过:“你这般说……”
秦岚已经去世,许不知也觉得并没有瞒下去的必要,淡淡道:“我不是史遁空,她已经死了。我不过,受了她恩惠,来圆她的愿。”
秦洛的眼光闪了闪,又嘀咕道:“你这种人,是无法理解……”
许不知哼了一声,冷笑道:“比人谁比较惨有什么意思?我十岁父母就双双去了,我二十四……”许不知一顿,突然想起自己这个身体的年龄才十七,咳咳道,“我十四那年,我姐被人强了,上吊死了。”顿了顿,许不知又看着秦洛道,“我本不屑用自己的经验去安慰别人,若不是自身经历过,谁人能懂那种痛。”
许不知轻轻把秦洛在眼角的一缕碎发抚到他耳后,道:“那时候觉得,没有比活着更需要勇气的事儿了。”
秦洛默默地低着头,脸上涌出了一丝红晕,白里透红的,小声问道:“那你又为什么活着了?”
许不知笑了笑,道:“活着还用问为什么?哈,活着许是为了等到到死的那一天,回顾往事之时,不觉得白走了一遭。”
秦洛抬头看了许不知一眼,秋水眼眸闪了闪,嘀咕道:“俗套。”
“哈,”许不知笑了笑,“正是适用于所有人,所以才俗套。”顿了顿,许不知站起身,轻声道,“我或许也没活明白呢,不过活着,总还有希望,去搞懂活着的意义不是么。”
秦洛愣愣地看着许不知的身影,脸好像越发红了,低下了头,终是拿起了筷子,开始小口小口地吃饭。
许不知满意地踱出秦洛的房间,准备召集四个头牌,开一个宣讲会。
——忘了说,许不知前世在大学的兼职之一,就是做励志讲座。
这种讲座的开场是打了鸡血的主持人:“大家一定会成功的!我们有这么好的例子在这里!”然后许不知上去情真意切地讲一段自己的“亲身”经历。最后冲着下面叫嚷道:“大家要相信自己!把手都举起来!跟着我大声喊!”……
坐在下面的人,在许不知眼里,就四个字“钱多人傻”。
咦?许不知摇了摇头,把脑海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甩了出去,内心有点心虚——怎么自己有点像搞传销的呢。
许不知哼着歌儿摇头晃脑地出了院子,又被一个急匆匆跑来的小丫鬟撞了一下,小丫鬟抬头看了她一眼,急切道:“姑娘!大事不好了!”
许不知不耐烦地摇了摇扇子,皱了皱眉,道:“怎么一个二个都咋咋忽忽不稳当的,说吧,你又是谁那儿的,哪个娇气的姑娘又不吃饭了?”
小丫鬟翻了翻白眼,道:“不吃饭算什么大事!这才是大事儿!”
“……”许不知默了默,道:“我们楼的打手呢?”
小丫鬟急急拉着她,往外拽:“已经在大堂候着了!”
擦!还真是大事!
许不知心中有点发颤,这里不是现代呐,法制不健全也就罢了,万一遇到一个武功高手什么的,什么掌一挥,自己的小命就没了!
许不知急匆匆地赶到了大堂,许不知就被眼前的剑拔弩张的气氛吓了一跳。
许不知从后门走了出来,就看着自己这边站着的打手四人,人高马大的,堵成一面人墙。而许不知挡在他们的阴影背后,弱弱地抬头扫了扫那些肌肉男的背影,犹豫着要不要出去。
此时一个红衣女子从流水身后走了出来,用力把许不知往前一推,许不知往前一撞,“哎呦”一声,中间那人连忙让开了,恭敬地冲许不知行了个礼,粗声粗气道:“老板。”
许不知揉了揉鼻子,气恼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怎么……”怎么了半天不知道说他什么,自己在人家背后撞歪了鼻子,总不能怪他骨头太硬吧。
那人豪迈的嗓音大声回道:“我叫苏五土,是雪华楼的打手头头。”
对于这种直肠子许不知气也不是,狠狠地瞟了他一眼,又回头瞪了早已退远的红衣女子一眼,红衣女子冲她哼了一声,旁边的小丫鬟跟着一起哼了一声,两人一起气焰嚣张地走远了。
“拽个什么劲……”许不知望着两人的身影走远,戳了戳面前的大汉,问道,“那个红衣服的又是哪个?”
五土黝黑的脸诡异地红了红,许不知眉毛挑了挑,又捅了捅他,意味深长地问道:“哟……先告诉我明儿先,说不定我还能做个媒。”
五土竟然有些支支吾吾:“就是,就是头牌,夙玉姑娘。”
此时,对面传来一声轻笑声,悦耳如清泉的声音淡淡道:“呵,雪华楼的老板,就如此不把鄙人放在眼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