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渐消,冬日刻至,飒飒西风落江天,卷起了漫天满地的枯叶寒意,一洗裴府往常姹紫嫣红,繁花似锦的模样,只留下萧萧的寒素景致。
繁华洗尽,苍梧劲松,庭院落落,头上那一轮清月更是映照出裴府淡泊清幽的韵味。
此时,大门吱呀一声,进来一行人,簇簇拥拥地往那内院走去。这不是别个,却是裴修巡视了店铺,回来了。
进了秋冬,这夜也便越发得长了起来。今日裴修才堪堪巡视完店铺,抬眼却见那天色都是全黑,一轮清月正是熠熠生辉。当下他收拾则个,便是抬腿往家中行去了。
那随身的几个小厮见是要回去了,都忙忙着提了两盏灯,略略快走了几步,自去前面的边上照路了。
踏入家中院子,穿花渡柳般的拐了几个弯,再直走了一段路,裴修忽而记起一件事情,不经意地一抬头,那东南角的书院子却恰好落入他的眼中。
这院子就是在晚上影影绰绰的零星灯火中,也是透出几分疏朗廓落的模样,更别说那朗朗曦光下流露出的那份端整流丽、清朗疏旷。向日里,到这院子前停足逗留的客人,便是极多,那胡师傅一张扬,却一发得多了起来。便是那云家夫妇听闻裴煦的事儿,一个月前,也是送上一副图示,说是想让裴煦整改一番,好让那园林湖光更显光彩。
想到这里,裴修面上不由也露出了几分欣慰之色,眼神便越发地柔和了。而这时,那屋子里灯火突然拨得亮了些,那窗前一道修长的人影顿时映入裴修的眼中,让他不由面色微微一变,低低地发出一声:“唉!”
挥了挥衣袖,裴修皱起眉头,那脚步也不禁停了下来,直直的注视着灯火通明的屋子。良久,他转头向那正扎着手,等着自己过去的粗使丫环,问道:“煦儿这日做了些什么?可还是读着书,做那等闲事?”
那边上的丫环原是低着头,远远避着的,听到这么一句,她紧走了几步,盈盈拜了一拜,方才低声应道:“回老爷,少爷这日却是没出院子的门,想必仍是读着书呢。若是老爷想要问的细些,奴婢便去唤屋子里的敛衣姐姐来。”
裴修听了,心中又是一声暗叹,挥手让那丫环退下,自己提脚疾行,穿过一环形的园门,一径到了向日住的屋子里了。
屋里的夏鸾,自是早记得了裴修的脚步声,这会听到这熟识的声音,便稍稍整治些衣裳,就迎了出来,笑容满面地说道:“今儿可是迟了,看这月都上了中天了,你才知道回来?”
裴修抬头见夫人来了,嘴角也不禁露出几分笑意,伸手搂住下鸾略显单薄的肩膀,边温存地回道:“娘子,为夫的来晚了,倒是让你坐等这么久。只是,你啊,看着这天色越发得冷了,况且夜深露重的,怎么也不多披件裘衣。若是别人见了,还当我裴家也落魄到那等减衣少食的地步了!”
夏鸾微微一笑,听着裴修说的话,却也不说话,只是扶着丈夫到了耳房,再唤了热茶,陪着喝了一盏,才眯着眼,一脸的似笑非笑地说道:“看相公你说的,我夏鸾是这么柔弱的女子?只是方才做了些功课,一身汗津津的,便是脱了外头的羔裘,好发散发散。”
说道这里,夏鸾眼神温柔的凝视着正笑着的裴修,伸手整了整他的衣衫,又道:“才进来,就见你的脸色不大好,可是路上着了风,受了些寒气?真是这样的话,也要常暖着点。我午时曾吩咐了厨房晚上的时候备着,他们恰好刚才回了,说是已经熬了几样消食暖身的粥,现在喝下去正好暖暖身,驱驱寒气。”
裴修一听,心里便是浮出了一层暖意,不由淡淡的笑道:“也好,你先让厨房取些清淡些的粥、点心送上来吧。我这还有件事儿,要与你好生谈谈。”
夏鸾愣了愣,却是有些迷糊了,不知是甚事情,但见着如此说,便也先吩咐了外头候着的丫环紫烟将那粥点取来,随后就端起一杯茶,轻轻地啜了一口。
这厨房的手脚极快,夏鸾才啜了几口茶水,他们就送上了吃食。看边上的丫环轻手轻脚地摆好了吃食,也不见主子有什么话吩咐,只是挥手,那厨房里的人便随着丫环们的脚步陆续退去了。
夏鸾才不久前吃了些晚膳,此时倒也不觉得饥饿,只取了半盏核桃酪,用那银勺子挑着吃了一些,稍稍应景罢了。只是那神色举动,却是蔓延出几分漫不经心的感觉。
看着夏鸾这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裴修原是拈起了一块点心,但是还是放下了,端起白瓷盖碗,轻轻地啜了一口,无奈地说道:“鸾儿,你且放心下来,别是想得太多了。这事儿倒不是别的,只是关着煦儿,我便是想与你好生地说说罢了。”
夏鸾眉梢微微一挑,略略侧脸,露出诧异的神色,奇道:“煦儿?他素日里只是读书习字,吟诗作画,闲时做些外项杂务,便是那武功都是不甚在意,只略略锻炼些内功,并无甚担忧之处,不知你又多想了什么,怎忧虑着他来了?”
裴修暗自叹息了一声,眉梢的愁绪更是深了一层,道:“我倒是希望他能如平常孩童一般,爱玩爱闹,偷懒耍滑,却也是有福气的模样,也不至于我忧心不已。素日里,你就不曾想过,孩子这般勤勉又有天分,成就也堪称是非凡了,但究竟还是少了些东西么?”
夏鸾听着这话大有深意,又事关自己一向疼溺的孩子,不由急道:“这话又是怎么讲的?”
裴修双眉紧皱,像是自言自语般的说道:“我们明着对孩子,固然是宽泛得很,但是暗地里的一些原则却是不容冒犯的。可这四五年来,煦儿却是未曾做错任何的事,仿佛一应的事儿,他都是能从容而成熟的应付。这于成人都是难能可贵的,何况是一介孩童呢?
再者,这四五年来,他学识日渐渊博,便是那行为举止越发有几分你我父亲雷厉风行的模样,看得我是暗自心惊。难道煦儿真是如那生而知之的人,就是你我家族血缘相关,也不曾有这样的人出生啊!”
夏鸾知道裴修的意思,却只是默默无言。良久,她才幽幽地说道:“罢了。这事情也说不得什么。煦儿一向沉稳安静,大有温润如玉的君子风范,却无什么争权夺利的仕途之意。
以我之见,若非有那触及心念的事,他便不是守着哪一方的天空安然度日,也是行走江湖,寄意山水的人。虽说我们是他至亲的人,但力有不及,却只能守着他十来年的工夫,又怎能看着他一辈子呢?”
裴修眸光一暗,道:“这倒也是。煦儿在这郡中却也是极有名的神童了,这还是他一贯低调的结果。便是那件事出得早了,以他素日里的学识,倒也不用我们操心他是否能养活自己。
只是,他日常待人虽是极好,但你我都是为人父母的,怎看不出他天性冷情淡泊,便是我们也不是他多放心上的人。这样终究与日后为人处事,交结他人有所冲突,倒不如趁着他尚是年幼,多接触他人来的好。”
听着这话,夏鸾不由一笑,含笑道:“这也好,况且事儿倒也容易。外头想见见煦儿的人多着呢。那云家夫妇的院子便是要修葺完了,正是要商量着请煦儿过去看看呢。说是胡师傅推荐得好,煦儿做的更是好,要好生地谢谢,我正琢磨着如何回应呢。这下倒也两下方便了。”
裴修听闻如此,倒是稍稍思虑了一番,沉吟道:“便是如此,你仍是小心为上,那云夫人秦澜并非是等闲之人,如此招摇,却是有几分秘谍的意思。”
噗嗤一声,夏鸾听到这话儿,也是撑不住,笑着喘了几口气,略带几分恼怒道:“我说裴修裴大人,这谍秘的味儿,我隔着十里也闻得出,哪会给她瞒过去的?先前只是看她的眼色,我便是有了几分疑惑了,何况后来又出了这么些事。”
裴修听到如此,倒也不再多说此事,只是笑笑道:“你记得便是好了。我前些日子,倒是又想到了一个主意,煦儿年齿越发得大了,却也该是请西席的时候了。暗地里,我便是注意了几个好的,明晨便是让他们都过府一趟,好生看看煦儿,你看是如何?”
微微一笑,夏鸾妩媚幽雅的面容上浮现出极动人的笑靥,温声道:“你都这般打算好的,我能说不好么?便是不好,明日看看,也就知道了。倒是你手中的粥,都快没热气,还是趁着这会,多吃些。”
两人说说笑笑,烛影摇红下,那灯花也是爆了又爆,却是让这气氛更是和洽温馨起来。
只是裴修与夏鸾两人如此的欢欣之情,却是未曾多分与裴煦一分,他的房中的气氛依旧是略带几分凝滞的暗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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