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渊一直看着墨语离开,那挺得笔直的背影少有女子的婀娜,却十分的清华清新,大气不失温婉,却又不觉粗俗。楼渊坐在书桌旁的身子一动也没动,仔细看去,眼里蓄满了情绪,各种复杂,似遗憾,似苦涩。
墨语刚刚离开没多大一会儿,前厅有丫鬟进来,“大少爷,老爷问陌小姐要不要留在这里用晚膳?”
楼渊眉头一皱,“老爷如何知道她来了?”他以为是这些丫鬟下人乱嚼舌根,微微有些不悦。
今夜,墨语是以男装示人,楼渊只说有朋友来,没说是墨语,他爹是怎么知道的?
楼渊换了身衣服,优哉游哉来到了前厅,他爹楼右相正襟危坐地在上首,看见他进来,身后没跟人,端起的茶杯又放下,皱眉道,“陌小姐怎么没留下来?”
“爹如何知道是她?”
老人哼了一声,瞥了他一眼,复又端起了茶盏,喝了一口才道,“好歹是咱家未来的儿媳妇,你的婚姻大事没有母亲操心,我这个做爹少不得给你合计合计。那次她随着大军直入城门,光瞧着那份气度就是京中女子赶不上的,样貌虽然没瞧到,但那天韵混成的气质,有哪个能模仿得来今夜你又吩咐不许人去打扰你,那女子都进了门,你以为你爹这几十年来是吃素的?”
楼渊倒想不到他爹竟然对那丫头的评价这么高,但也只是苦笑道,“儿媳的事还真别抱多大希望,我看她压根就不知道这回事儿,估计当年陌大将军去的早,没来得及告诉她。”
“怕什么,渊儿你要真喜欢,他不是还有个兄长么?父母不在,长兄如父,婚约是确确实实存在的,对于这唯一幼妹的终身大事,陌少将军应该也很乐意为她找个好的亲家。虽说咱们楼家没有以前旺,但放眼朝中,还有谁可以与之比拟?再说了,就你的相貌品性,也不会委屈了她。当年陌家没落,你们的婚事自然作废,后来圣上为你定了陌之瑾,你不同意,不同意便罢了,为父也不喜欢陌封庭家的女儿,就他那品性,教出来的女儿会是个什么样子,但我瞧着这个陌羽却是个好的,就是从小没父没母,山野长大,家教上缺点火候,多少没规矩了些,但是她没那么多坏心眼,跟你故去多年的母亲一模一样。”说到此,老爷子顿了顿,眼角有些湿润,复又叹了口气道,“等到成亲了,渊儿管教管教那野性子也便罢了。”
楼家老爷子嘟嘟囔囔说了这么多话,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在楼渊眼中,父亲就是个不太爱说话的老头,平日里话少,只有姐姐回家时候能多说几句,今日这般心思,楼渊岂能不知道,娘亲故去多年,虽说父亲是当朝右相,但在家教上从来都是尽心尽力,努力地维护着他的一双儿女,娘亲故去多年也没有续弦,可见在他心中,谁也比不上他娘。楼渊觉得自己十分幸运,往往人一旦做上了大官,身居高位的人哪能没有别个花心思?但他爹没有,多年来一直在风月场上独善其身。
这些细碎的事本该是她母亲操心的,却叫他父亲一肩担了,他第一次体会到父爱的博大,他一直以为他的父亲不像母亲那样温婉细致,却不想,该操心的他一样也不会落下。楼渊为之前隐瞒的事有了些许歉意。
只听老爷子继续感叹道,“你这性子十分像我,若是娶了陌羽回来,我心里好歹也有些安慰。为父也知道你喜欢她,若是你同意,我明日便去请陛下旨意,想必圣上也十分乐意凑你们一双。”
楼渊半个脸庞映在烛火中,半明半灭,心中一半喜悦一半却苦涩,喜悦的是,多年来第一次知道父亲原来也有这样话唠的时候,苦涩的是,听了那么多的戏码子,一直以为郎有情妾无意多是世人编出来赚人眼泪的,却不想生生落到了他的头上。
若是真能像父母亲一样相濡以沫一辈子,那就是天大的幸事,可是眼下……楼渊苦笑道,“父亲,这事再缓缓罢,别逼她。”
听儿子这样说,再看看他的脸色,老爷子顿时有几分明了,只叹道,“也好,渊儿你可得抓紧了。”
“儿子知道。”
恰此时,丫鬟端菜布饭,吃过了晚膳,楼渊还得去宫中当值,父子俩一时间有些沉默,饭桌上,吃到一半,楼渊突然道,“爹,儿子想要向雾山的药师父讨一个人情。”
老爷子有些奇怪地看着他,眉毛扬起又缓缓落下,只是一瞬,他便已明白事情原委。四皇子云行殊昏迷已多日,听说他之前之所以能保得住性命也是因了药师的缘故,可是药师父乃世外高人,多年来隐居雾山不问红尘,等闲人等若是想要见上一面都比登天还难,更何况是叫人救命。他之所以救下云行殊也是因为年轻的时候欠了周太傅一个人情罢了,既然已经出过一次手,人情还了就作罢,若要他第二次出手,那简直是几乎不可能的了。
楼渊听墨语的口气,像是过段日子云行殊的身体稳定一点,就去雾山求医,若真要去一趟,哪能叫她空手而归?
而楼右相却与这雾山药师有那么一层关系,只因他的妻子,楼渊的母亲就是那药师的妹妹。不管怎样,也是自家人,自然比周太傅的面子要大一些。
老爷子只顿了一下,看儿子那不太情愿又不得不做的样子,心下也便了然几分,忍不住调侃道,“唔,你小子小心赔了夫人又折兵,既欠了你舅舅人情,又白白地叫看好的媳妇跟着别人跑了。”
楼渊忍不住道,“爹,儿子发现你越老越为老不尊了。什么叫跑了?若是真能跑,那也不是儿子的了。”
老爷子,懂得他自嘲之下的苦涩,呵呵一笑便罢了。楼渊却长叹一口气,“希望能帮的上吧,舅舅那性子就连亲情也十分难以打动,若不是这,我也不用一口一个药师父了。”
墨语回到府中,急切的找来周太傅,忍不住把去见楼渊的事情给说了出来,周太傅听闻,倒是一愣,只说,“也难得他会帮忙,这样也好,省去老夫不少力气。”
墨语问道,“云行殊这样子还得多长时间稳固身体?若是差不离,赶紧上路吧,早一天醒来,大家早一天放下心。”
“就这些天吧,老夫先着人去准备,你也要去?”
墨语咳了一声,道,“那是自然。”复而又解释道,“业城大事有您操心,我留在这里也没用,不如出去见识见识,早在两年之前就听说这地儿,本想着雾山大会能叫我开开眼界,可惜这两年各国都不太稳定,那劳什子大会也一直被搁置,此番有机会,我是一定要去的。”
周太傅一副了然的神色看着她,压根不相信她的话,虽然这话大部分是事实,但更事实的是,若不是某人要去救命,她也懒得出去。
“咳,在此之前,您先安排人去护送他,我先去西边一趟。等事儿完了再赶往雾山与他汇合。”
“嗯。”周太傅沉吟,脸色凝重,“那位夷海小太子可真不让人省心,这样大的事,一旦有些许差错,便是外交的大事,怎能如此由着他胡来。”
听周太傅这样说,墨语倒是不好意思了,“哎,这是我的错,若不是我太大意,也不会发生这事。我怕这次的事是有人预谋,不是宁儿自个走丢的。”
“之前陌封庭的眼线众多,叫他知道了也不奇怪,你这次注意着点,那老贼虽然失势,但次次总有陛下护他,少不得要翻出什么浪子来。这件事业城不宜张扬,更不可在这个时候报于陛下,只能秘密寻找,虽然派出的人数不多,但流云卫在各地都有人,若是不够,你拿着令牌再去调遣便是,若是听你说的那样,派去的流云秘密护送,这事本该不大,却张扬了出去,若真是陌封庭所为,流云卫中必有奸细,云小子昏迷着,流云卫的事少不得你替他操些心思。”
墨语也想到了奸细这一层,点点头应了,继而想到了什么,抱怨了一句,“也不知道皇上怎么想的,明明知道陌封庭有异心,总是维护他,那样大的罪名都能给掩住,难道真的是所谓的手足情深?皇家的手足情真的比寻常百姓要深到这个地步?”
周太傅听出了话语里的讽刺,少见的沉了脸色,“你这臭丫头闭嘴!”
墨语话头一顿,只听周太傅继续道,“陛下你也敢妄议。丫头,你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能这么口无遮拦,要知道,祸从口出,尤其是在这敏感的时刻。”
墨语看他说的郑重,只好点点头表示同意,但在她心中,议论皇家怎么了,民间还有以皇帝为原型的戏本子流传呢,皇帝不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祸从口出这事儿她却是十分同意。
夜深了,两人一番谈话费了些时间,沉了多日的天色终于在夜间放晴了,外头的月亮升了起来,映照在窗棂上,拉出外头树木斜斜的影子。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周太傅沉沉的声音再次响起,“臭丫头,记住,任何事既然会发生,必然有会发生的理由,陛下不会无缘无故地对陌封庭那样维护,即使亲情,也不足以,更何况对于上位者。”
墨语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周太傅还有些话却思量着没有说出来,那是,云霄关于双生子的传闻。
夜了,墨语打个哈欠道,“看来今夜我也不用睡了,得赶去西边去,您老赶紧洗洗睡吧。”
明明是关心的话,可是听在周太傅耳朵里竟然不是那么一回事,可也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只能吹胡子瞪眼。一老一小,正经起来很是正经,一旦胡闹起来,这个老头子自然不能和年轻的墨姑娘相比,每每被气得跳脚却从来不会真的生一个小姑娘的气。
墨语伸着懒腰下去了,出了门一条白影“呼”地一声跳在她的怀里,她伸手一捞,抱着长毛的小白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