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唤道:“表哥!”从紫竹之后闪了出来,正挡在张制锦的身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原来这等候的女孩子竟正是曹晚芳。
张制锦止步,却并没有答话,只是垂眸望着她。
曹晚芳对上他清清冷冷的眼神,不自觉便有些紧张:“表哥,你这就要出府去了吗?”
张制锦道:“有事?”
曹晚芳摇了摇头,见他迈步要走,忙退后一步拦着:“表哥!我是想问,你真的把你的书给了那周家的什么三公子了吗?”
张制锦道:“怎么?”
曹晚芳见他仍旧如此惜字如金,心中着急:“我曾跟你要了几次,都不肯给我,怎么却给了一个籍籍无名的人呢。”
张制锦淡淡道:“你是在管我吗?”
“我、我当然不敢,只是……”曹晚芳嘟了嘟嘴,显得有些委屈。
张制锦看着少女如此动作,突然心中一动。
七宝也经常如此,但是奇怪的是,他看曹晚芳这般做,心中只觉着厌烦,可七宝那样,他却竟想……
张制锦喉头一动,敛了心中绮念。
曹晚芳并不知张制锦此刻心中所想,自顾自抱怨道:“你知不知道,你好心给了那什么周公子,可是他转手却把书给了叶翰林之女,可见他从没有看重表哥的心意。”
“跟你有何关系?”张制锦漠然抬眸看向远处,他毕竟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已经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好像有人往这边走来。
曹晚芳却未曾发觉,仍是着急道:“今日那个叶夫人故意说有表哥的手书,那叶姑娘更是无耻的很,竟说是友人所赠,当时所有人都怀疑是表哥送给她的呢,所以我才出面询问。本来那叶若蓁已经无言以对了,偏偏那个什么周家的七姑娘,盛气凌人的,当着众人的面儿给我没脸。”
张制锦听到这里,才又扫她一眼:“是吗?”
曹晚芳闻言,忙道:“可不是?就是那个周家的周七宝,尤其可恨,无非是仗着脸长的好看些,其实根本就是个无知肤浅的草包罢了,她那副口吻,倒很是不把表哥的手书放在眼里似的,还骂我呢。”
七宝骂人?张制锦的眼神里透出几分不信。
曹晚芳也看了出来,继续说道:“是真的啊表哥,我是为了你才质询她们,她们却沆瀣一气的对我,表哥的手书落在这种无知之人的手里,真是暴殄天物。”
张制锦不置可否:“我知道了。”
他迈步又要走,曹晚芳急得伸手捉住他的衣袖:“表哥!”
张制锦垂眸扫过去,眼中已经透出不悦。
曹晚芳忙缓缓缩了手,轻声叮嘱说:“我多日不见你了,怎么好像您清减了好些?户部的公务虽然繁忙,倒也要留心身体才好。”
正说到这里,便听到脚步声响起。
曹晚芳皱皱眉,回头看时,却见那边来了好几个人。
张制锦却仍是那般波澜不惊:“多谢关心。”说罢负手往前而去。
曹晚芳盯着他高挑轩直的背影远去,又爱又恨,却是无可奈何,又怕给人看见自己,只得转身怏怏地去了。
且说张制锦往前走了片刻,果然见迎面来了几个人,正是李夫人跟几个丫鬟婆子。
李夫人早远远地看见了他跟曹晚芳,却只做无事状。
眼见两人照面,张制锦往旁边退开一步,略低头让她先过。
李夫人将经过的时候,却又停了下来,对旁边丫鬟使了个眼神。
于是身后两个婆子便先去了,贴身丫鬟则退后四五步站着。
“九爷这是要回部里去了?”李云容转身,和颜悦色轻声问道。
张制锦微微垂眸回答:“是。”
李云容微微一笑道:“今日老太太的千秋,难得九爷回来,老太太格外高兴。”
“应该的。”张制锦仍是目不斜视。
李云容瞅着他,忽然说道:“只是,我听门上说,今儿是九爷的跟随小厮洛尘,到二门上通报,说是周三爷有事叫了周家小姑娘出去?”
直到这会儿,张制锦仍是不露声色:“是吗,怎么?”
李云容无声一叹,低低地说:“其实,之前我无意中遇见了六爷,说起来,今儿周三公子没到门上来。”
“那又怎么样?”张制锦终于抬起眼睛,双眸之中仍是平静无波。
“能怎么样呢?”李云容轻声道:“我只是好心提醒九爷罢了。你很不用多心。”
张制锦却仿佛毫不在意:“四嫂的话,我不明白。”
李云容莞尔:“周家的小姑娘,生得着实可人心,连我见了都格外的喜欢,不由自主地想亲近她。怪道人常说威国公府的老太太把她宠的不像话,这样的女孩子,也合该是千宠万爱地娇养着。”
张制锦的目光已经看向别处,仿佛有些不耐烦。
李云容不以为忤,仍是极温和的说道:“九爷,你的年纪,也不算小了。你们房里夫人不是很想撮合表姑娘跟你吗?总是拖着并非长久之计。我想,你如果真心中意周家的女孩子,那就尽快地明媒正娶的上门最好了。”
“多谢四嫂提醒。”他的声音平淡里透着一丝清冷。
李云容耐心道:“我说这些,只希望你体谅我的苦心。九爷是个极明白的人,从来品行端直,千万不要行差踏错才好。”
“我做错什么了?”张制锦看向李云容,眼中透出逼问之意。
目光相对的刹那,李云容一怔,然后将目光转开:“你不必瞒了,今日我带她回房整理装束,自然会看得出来。她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孩儿,不该被那样对待。另外,我觉着老太太那边儿,仿佛不是很喜欢这位周姑娘……且我也听说静王对她十分有心,所以呢,你若真的喜欢人家,可不要自个儿把自个儿耽误了,也害了她,尽快想法子让她过门儿才是正经的。”
张制锦听到最后,冷笑出声:“倒是得多谢四嫂一片好心,只是四嫂操心家务已经劳苦功高,我的事,就不劳挂怀了。”
他淡淡说了这句后,再也不看李云容一眼,负手转身,大步流星地去了。
——
且说七宝跟母亲苗夫人陪着老太太回到国公府,才进了上房,老太太便觉胸口闷,她倒在榻上,有些喘不过气来。
慌得众人忙去叫请大夫来,七宝惊慌失措,想起梦中的经历,越发心惊胆战。
可又怕哭出来的话老太太更不受用,所以咬着唇忍着眼泪。
谢老夫人平躺了半晌,隐隐听到低低地啜泣声,转头看见七宝,才招手叫她到跟前儿。
握着七宝的手,老太太道:“傻丫头,不许掉泪,我没有事,只是因为近来太劳累了些,躺一会子就好了。”
七宝吸吸鼻子:“那您答应我要快点好起来,不许吓唬我。”
老太太笑道:“我这么疼我的宝丫头,怎么舍得吓你,再说了,你怕什么?没见到你许一个如意郎君,我也舍不得咽下这口气。”
七宝哇地哭出来:“您还说!”
旁边的苗夫人等忙来劝,七宝才擦着泪说道:“您要是有个什么,我就跟了您去,谁要什么如意郎君。”
“胡说!”老太太又恼又笑,咳嗽着道:“没脸的丫头,叫人听了像是什么。”
“管他呢,横竖是我的真心话。”七宝吸着鼻子说。
苗夫人已经忙着在她身上打了两下:“竟还在瞎说八道的,还不向老太太道歉!”
七宝不肯说,谢老夫人已忙道:“好了好了,别为难她,这孩子是一片真心的,也不是有意要说不好听的。”
不多会儿太医来到,给老夫人诊了脉,诧异说道:“怎么老太太的脉象比先前躁动了好些,像是心绪不稳、或者太过操劳,这几日不是一直在静养吗?”
于是仍又开了几幅药,又出来叮嘱苗夫人等说道:“务必不能再让老人家受什么刺激了,要好好地调养,心态平和最好。”
七宝正眼巴巴地望着,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如意走出来,拉了拉她的衣袖,把七宝带出了房中。
七宝泪汪汪问道:“如意姐姐,怎么了?”
如意道:“你可听见方才大夫说的话了?”
七宝点点头:“听见了呀。”
“那你猜,老太太为什么会心绪不稳?”
“我……我怎么知道?”七宝答了这句,突然想起来:“今儿才去了张家,自然是又受了累了?不过我见老太太跟张家的老诰命说的很好,应该不至于受什么刺激呢?”
如意叹道:“好姑娘,你果然是不知道的。”
她回头看了一眼里屋的人都在忙碌,此刻身边也没有人,便叫了个手底的丫头盯着老太太,若有召唤,就去她房中找人。
如意拉了七宝回到自己的房内,道:“姑娘,你以为,今儿老太太带你去张家,真的是去贺寿的吗?”
“那还是怎么样?”七宝问。
如意说道:“还不是因为你的亲事?”
“我的亲事?”七宝呆呆地道:“我的亲事干吗要去张家?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如意便把老太太担心七宝嫁给静王,思来想去觉着张制锦不错一节说了,又道:“本来以为跟张家老诰命毕竟同为谢家的人,又是老姊妹,自然能说的通,但是张家的那位老夫人,说话滴水不漏的,虽然没有提半句有关亲事的话,但最后劝咱们老太太不要操心儿女之事,这显然就是撇清不管的意思了……毕竟,如果她看中了姑娘的话,一定会透出话风来的,可偏这样表现冷淡,所以咱们老太太心里不受用呢。”
对七宝来说,这简直是一个惊雷连着一个惊雷:家里想把自己许配给张制锦,这已经够她目瞪口呆魂飞魄散的了。
谁知她还没来得及做好准备,突然又告知张家老诰命没看中自己……一时之间大落大起的,连七宝也不知自己该庆幸,还是该沮丧。
好不容易定了定神,七宝说道:“姐姐,这话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如意笑道:“老太太怕你藏不住话,所以不肯先惊动你。”
七宝合掌念佛道:“这幸而是没有成,我才不要嫁给那个什么张制锦呢。”
如意吃惊:“姑娘不中意?那不是京城里炙手可热的如意郎君吗?人家可还看不中咱们呢。”
七宝嗤笑连连:“看不中才好,我恨不得去放鞭炮庆祝,谁喜欢嫁给他?他倒是想呢……”
如意听着奇怪:“他?张大人想?你怎么知道……”
七宝脸上一红,不等她问完忙咳了几声道:“总之,我是半点儿也不想跟他扯上关系。”
如意愣愣的:“可、可据我所知,你不是也很喜欢张大人的诗词吗?”
“那是以前。”七宝抓抓脸,一摆手道,“姐姐,回头你劝劝老太太,就告诉她,我根本不喜欢张制锦,幸亏这件事情没成,若成了的话我才要糟糕了呢。”
如意越发疑惑地看着她。
七宝自忖失言,忙又说道:“对了,我心里想嫁的其实另外有人。”
果然如意给引了回来,她也顾不上笑七宝不知羞了,忙问:“你想嫁给谁?”
七宝说道:“当然是静王殿下了!”
如意捂着嘴:“他?他的身体……”
七宝道:“殿下的身体没有那么差,再说,以后好生调养,只怕比康王殿下命还长呢。”
如意不知自己该笑还是斥她口没遮拦:“你、你当真看上静王殿下了?”
七宝连连点头,双眼放光:“静王殿下是我的头号人选。要是嫁不成静王……那就只好挑个倒插门的了。”
如意终于忍不住笑了出声:“姑娘啊,你简直是越来越……”
七宝已经摇着她的手臂道:“姐姐,你回头快告诉老太太,让她把这心结给解了,也千万别再撮合我跟张家了。那可真是好心办坏事儿呢。”
如意百思不解地看着她:“那、那好吧,回头我说说就是了。”
七宝又叮嘱说:“姐姐,老太太的身体得好好地保养,你多留点心。另外,今儿张家老诰命说的那个石琉,倒要好好地叫人去找找,我会告诉三哥哥的。”
如意也跟着点头道:“是,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老太太脸白的那样,大概是给张家气到了。不过既然你不乐意,那倒也无妨了。”
这日,七宝在老夫人的房中混了一晚上,陪着谢老夫人睡了一夜。
早上老夫人醒来,望见她安安静静,乖乖巧巧地睡在自己身边儿,甚是喜欢。
昨晚上如意抽空子,把七宝的心意跟老太太说了,如今又看七宝安谧的睡容,老太太缓声对如意叹道:“我那位长姐,素来的心高志大,她大概也想挑个心思缜密的孙媳妇,所以不中意我们七宝这样的,倒也罢了,不是咱们攀不起,是他们没福。”
如意想到昨儿七宝跟自己说话时候的情形,低低在老太太耳畔嘀咕了几句,才笑道:“我们七姑娘人见人爱,他们张家算什么呀,等以后求着咱们、咱们还未必肯嫁呢。”
谢老夫人听了她的话,便不禁也笑了,此刻心中更觉着轻快了好些。
祖孙两人起身后,用了早饭,七宝才自回到暖香楼里,才坐定了,就见周承沐急急地来到,说:“你昨晚上歇在老太太那里了?”
七宝打了个哈欠:“怎么了?”
周承沐道:“你先前不是问静王殿下心仪的人了吗?我已经打听到了。”
七宝睁大双眼:“是谁?”
周承沐面有难色,放低声音说:“我偷偷地告诉你,你可千万别泄露出去。”
七宝答应,又忙催促,周承沐才道:“昨儿我在张家做客,他们的六爷最是耳聪目明消息灵通的,果然知晓,原来静王殿下喜欢的那个人,叫做‘玉笙寒’。”
“玉笙寒?”七宝惊讶,扶着腮道:“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这人的名字好生奇怪。”
周承沐叹了口气:“不奇怪那才叫奇怪呢,你以为这人是什么身份?她是菡萏楼的头牌清倌人!”
“菡萏楼?”七宝眨着眼,疑惑地问:“头牌清倌人又是什么?”
周承沐有点为难,不知该怎么跟她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