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小小的脸色因为如玉的到来,变得很不好看,她发现她的紧握成拳的手,隐隐的颤抖了起来:折磨人的从来不是结果,而是过程。
如玉一步步走向凌小小,每一步,她都走的异常艰难,因为她知道,她下面的话,她的小姐不会想听到的,可是即便是如此,她却不能不来,不能不说。
如玉的异常,不但凌小小注意到了,就是众人都注意到了,凌家的下人中,有些人的脸色不好看了,甚至有几个人站不稳了:他们是害怕啊!
如玉一步步走到凌小小的面前,眼泪在眼眶中打了几圈,却始终未曾落下,她和凌小小一样,是不相信眼泪的:眼泪只会让对手更加肆意的伤害你,软弱只能留给自己。
“小姐,大少夫人……大少夫人……快不……不行了……”这番话说完,她的眼泪也只是在眼眶中打了一圈,终是未曾落下:大少夫人是好人啊,为什么好人总是不能长命?
凌小小觉得眼前一黑,她想过最坏的结果,顶多是王雨燕被关起来,却没想过会是这般的恶劣,她也无心在问罪朱氏了,一把抓起如玉的手:“走,带我去看看!”她不问,是因为现在除了救人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情,至于恶人,她从来都不急着算账的。
凌小小走了两步,然后停下步子,又调转头来,对着九贤王跪下去:“九贤王,民女知道王爷急公好义,助人为乐,还请王爷看在兄长的份上,能救一救嫂子,救一救嫂子腹中的孩子。”凌小小是直直的跪下去的,她虽然信奉女子膝下有黄金,可是这一刻,她跪的心甘情愿。
九贤王也不没有伸手阻止凌小小下跪,他知道不让凌小小下跪,凌小小的心里不会舒服,而且也有损大少夫人的闺誉,所以凌小小这一跪,他不但受了,而且受的同样慎重无比,等到凌小小话说完之后,他示意凌小小起身:“凌小姐放心,在下即刻让阿青将龙太医请过来。”
凌小小只是轻轻地道了一个谢,也不再纠缠于此,转身就拉着如玉大步踏了出去,九贤王的大恩是不用嘴来谢的,君子之交淡如水,这份情,日后就是她和兄长肝脑涂地,也不算重:凌小小向来是个恩怨分明的人。
而朱氏这一刻已经不是悔了,而是怕,从内心深处延伸出来的恐惧,她知道,她那点些微的生机都被她亲手破坏了:凌小小这一次是怎么都不会放过她了。
凌老将军想张口唤回凌小小,可是他的喉咙好干,好涩,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凌小小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而看热闹的人也都沉默无声了,却也愤怒了:好人为何总要受坏人的谋害,就因为好人要顾念着人世间的各种礼教,被各种道德束缚着吗?就任由坏人猖狂,一次又一次的谋害,被害死了是活该,而没死成,是运气好,还要耐心的等着坏人下一次的来袭,除了忍受,还是忍受吗?
凌大少夫人何其无辜,腹中的胎儿何其无辜,却因为恶人的私心,善良的人们都觉得忍无可忍了,这朱氏是不能留了:虽然如玉什么都没有说,但是众人的心里,都认定了,大少夫人的事情一定就是朱氏做的,她连死去的人都不放过,又怎么会将活着的人当回事?
凌小小进了王雨燕的内室,就瞧着王雨燕气息微弱的躺在床上,曾经像鲜花那般美丽的人,现在凋落的如同枯萎的落叶,少了生命中的色彩,双眼无神的盯着清雅的床幔,听到脚步声响起,调转眼神,瞧见了凌小小的时候,双目陡然间光芒大盛,似是看到了生的希望。
“小小,小小……”她的神情突然间激动起来,双手乱划,似是要抓住凌小小这根救命的稻草。
凌小小瞧着这样的王雨燕,心中酸涩难当,她快步上前,一把抓住王雨燕在空中乱划的手:“嫂子,我来了。”
“小小,你终于来了。”王雨燕的泪就那样滚落下来,滴落在二人相交的手上,烫焦了凌小小手背上的雪白肌肤,也烫焦了她的心,她紧紧的握着王雨燕的手,借着掌心的温度,将生命的火种传递给她。
“嫂子,莫怕,我来了,断不会让人再伤你了。”朱氏,今天必死无疑,她定然不会再让这样的人祸害他们了:管她什么孝道不孝道,该死的人,决不能放过,敢动王雨燕及她肚子里的孩子,就该有胆子承受她的怒气。
王雨燕淡淡苦涩一笑,感受着下身的出血不止:“小小,我怕是不行了,你一定要保住我的孩子,你兄长,他……他太孤单了。”她想起自己那个温文优雅的夫婿,心里涌起阵阵的心疼和不舍:“小小,若是……今天,我真的去了,你记得,记得照顾好你兄长,他……他……好苦!”
提起凌啸,王雨燕那种绝望和苦涩都淡了不少,语气里是浓的化不开的柔情:这辈子,她能遇见这个男人,能和他共度这么几年,她真的觉得很幸福了,虽然时间是如此的短暂,但是一日敌得过他人的一生,若是今天,老天真的要带走她,为了这个男人,她不怨,也不恨了。
王雨燕知道今天落得这样的下场,是她自己太过愚笨,竟然信了朱氏的谎言,只是想到因为她的一时糊涂,竟然要拖累腹中的孩子,这才是她最不甘心的,为了这个孩子,她吃了太多的苦,而凌啸对这个孩子有多么的期盼,她也是知道,所以她今天拼死都要护住腹中的孩子。
凌啸前些日子来信,说是最近应该会班师回朝,眼看着这日子一日一日的过去,王雨燕的心情是期盼中带着忐忑,想到自己这般大腹便便的样子,她是羞涩中带着甜蜜。
而昨日,朱氏竟然和凌老将军亲自去了王家,说是要接回她,她心里是不愿意的,可是凌老将军都亲自出面了,她能不答应吗?她的父母能不答应吗?
若是她不回来,就是陷父母不义,世间哪有嫁出去的女儿常住娘家的道理。
朱氏一张嘴说的是天花乱坠,说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自然不能常住娘家,不肯回来,是不是因为嫌弃凌家的门槛低,嫌弃她这个婆婆不知道疼惜人,说到最后,将她和她的父母说得是面红耳赤。
王家是书香门第,哪里是朱氏这张嘴巴的对手,没几个回合,王家父母就败下阵来了,往日里,王雨燕还能推脱几分,可是这次连凌老将军都去了,她根本是怎么推脱都是错,只好不甘不愿的和朱氏回来。
可是王雨燕也不是缺心眼的,回来的时候,使了身边的丫头去给凌小小送信,她一直都知道,她这个小姑子是个有手段的,就是她的夫婿都极其相信她的手腕。
只是没有想到,她身边的送信的丫头整整一晚都没有回来,她这心里就狐疑了,谁知道,这狐疑还没有消去,她的下身就开始出血,她是有过孩子的,自然知道这是滑胎的表现,急急的使人请大夫过来,谁知道一连使出了三个,都没有丝毫的回音,王雨燕就是再笨再蠢,都知道这里面怕是有什么蹊跷。
王雨燕慌乱之下,终于想起来凌小小曾经和她约定的鸡毛信的事情,这才悄悄地托了凌府的买菜的下人,将一根鸡毛交给一个小乞儿,让那小乞儿交给凌小小或她身边的四大丫头:王雨燕哪里还敢让凌府的下人直接与凌小小她们接触,到时候不但鸡毛到不了凌小小的手,只怕那好心的下人还要受到牵连,这世间最不引人注意的就是乞儿,到时候,只要乞儿装作不经意去讨饭的模样,自然就不会有人在意一个小乞儿出现在小小的宅子前的。
王雨燕的事情,凌小小自然都已经知晓,所以朱氏今天才必死无疑,不过凌小小对这事多了一个心眼:朱氏虽然手段不错,可是凌老将军也不是省油的灯,她是如何说动凌老将军去王家的呢——凌老将军不该不知道朱氏的用心,可是,嫂子肚子里的孩子可是凌家的嫡系,凌老将军只要脑袋还没有坏透,他就该知道,王雨燕动不得,她腹中的孩儿就更动不得了。
凌小小不但对此怀疑,就是对王雨燕轻易被弄得滑胎的事情,也有些迷惑不解:这滑胎是不是太容易点了。
凌小小也知道王雨燕对凌啸的感情有多真挚,自然知道王雨燕自己不会做伤害腹中胎儿这样的蠢事,她又不是脑壳子坏了:这事情打死她,她也不会做的啊!
凌小小现在听得王雨燕如此说话,她急了,急得训斥起来:“嫂子,你胡说什么,兄长这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死心眼不说,还固执的很,你以为你撒手去了,他就会安安心心过他的小日子了,我告诉你,你不要自欺欺人了。”
“你舍不得兄长就给我好好的活着,出血而已,不是多大的事情,你咬咬牙忍着点,我已经拜托九贤王使人去请御医了,龙太医可是有神医之称的,你这么点事情,在他眼里就是小事情,你慌什么,急什么?”凌小小知道人的信念在疾病之中的作用,她不但不安慰王雨燕,反而呵斥起她来,这时候,谁都能泄气,就是王雨燕不能泄气,若是她真的泄气了,不要说能不能等到龙太医了,就是到时候龙太医真的来了,也无济于事。
“嫂子,你可想好了,这凌家这些年,兄长过的什么日子,别人不知道,你是知道的,若是今天你真的先自己放弃了,那位还不知道会帮兄长再找个什么样的人回来,听说,她青城的家里,可是有位待嫁的姑娘,一心想给咱兄长做妾呢,若是你真的有个什么,你难道真的留下孩子过我和兄长曾经的那般日子,遭我和兄长曾经遭过的罪吗?”凌小小的话,说的不急不慢,却让王雨燕插不进嘴去:这时候,凌小小认为最好将王雨燕的注意力吸引过来的同时,让她保持体力,激发她的斗志,这样才能等到龙太医过来。
果然,凌小小的话,让王雨燕的眼神开始热了起来:是啊,朱氏时时刻刻都想着谋算凌啸,到时候,她若是真的去了,夫婿和孩子……这么想着王雨燕觉得自己真的不能就这样放弃了,再说了,龙太医,她还是知道的,那可是神医中的神医,或许,今儿个,她命不该绝。
王雨燕到这时候,还不知道朱氏已经被凌小小整的翻不过身了,只怕这辈子就要到此结束了,因为舍不得凌啸,也舍不得腹中的孩子,她这时候也不想着什么死不死的了,她就想着,她要守护好自己的夫婿,保护好自己的孩子:女人,在很多时候,其实就是那么傻气。
凌小小又惦着量着,说了一些话,都是很能激发王雨燕士气的,可是即使如此,王雨燕的脸色还是越来越难看了,那盖在身上的锦被都被殷红的血色给浸湿了。
凌小小的心里很慌,也很痛,那种痛,就像有什么人在拿着刀子剜割着她的肉,一刀接着一刀,痛的浑身上下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疼,可是她能怎么办?除了看着,除了说些不着边际打气的话,她什么都不能做,这让她心里的怒气高涨了起来,若是朱氏现在在她的面前,她会一口一口咬断她的脖子,让她以最痛苦的状态死去:恶人,是不需要同情的,而她这一次绝对不会做东郭先生。
不管凌小小心里多痛,多难受,但是她的面上还是一贯的沉静,她甚至开口唱起淡淡的歌谣,清丽的声音,在空气中飘荡,连那让人透不过起来的血腥味在这美丽悠扬的歌声中都淡了不少。
众人的心头的那份焦躁不安都沉淀了下去,反而生出一种:只要有姑奶奶在,就一定会没事的念头,凌小小这一刻,再次成为众人心目中的依靠。
清丽的歌声,幽幽的飘了出去,一直飘到院子外面,而九贤王却在歌声中闪了神,眸光暗了一暗,随即又是那番似笑非笑的样子,只是他身边的侍卫,都感觉到这一次,主子的笑容中多了一份真。
阿青拿着九贤王的牌子,一路飞的姿态闯进龙太医的家里,不等龙太医发问,就抱起龙太医,夹在腋下,飞身上了屋顶,在屋檐上,几个闪身,就不见踪影。
龙太医心里又急又怒,又气又怕,不知道阿青这是做什么,阿青也不说话,只是一路踏着风,到了凌家,飞到凌啸的院子,从屋檐上落下来,如梦只觉得眼前人影一闪,还没来得及发话,就感到一阵风吹过,阿青已经夹着龙太医闯了进去。
如梦也是有点功夫的,自然跟了上去,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龙太医已经被阿青放在了床边,坐在椅子上,为王雨燕搭脉了:事有轻重缓急,这时候,阿青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男子不能进内室,凌啸那个人,他是知道的,日后即使知道也不会责怪他的。
龙太医用心的为王雨燕把着脉,到了这里,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他什么都知道了,医者父母心,何况这王雨燕还是凌啸的妻子,龙太医对凌啸是尊敬的,凌啸的年岁比他小上很多,可是他对这个承载着他年少梦想的将军,是从骨子里敬佩的:真正保家卫国的英雄,只要还有一份热血,只要还有一份爱国之心,都不会看着他的妻小在死亡线上挣扎而置之不理的,何况,他还真的有几分把握。
龙太医搭过脉后,就开了一副方子,让人火速配来,阿青年轻显得有些稚气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坚定:“还是我去吧!”
凌小小也不推辞:“劳烦你了。”刚刚阿青的轻功,她可是见识了一番,那真是快如风:这里还真的找不出比阿青更快的人了。
阿青接过那方子,人影一闪,飞身上了屋檐,再次消失了,丫头婆子们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倒是如梦一再对阿青离去的方向看了又看。
不过,阿青也只是让众人好奇了一下,然后心神都归了位,开始按照龙太医的要求准备起来,热水,补汤,当然这补汤是如意亲自动手的。
众人忙的热火朝天,谁也感觉不到累:忙,才表示有活下去的希望,只要大少夫人能够活下去,再忙再累都无所谓。
凌小小也没歇着,她开始对着王雨燕回忆她和凌啸的过去,有快乐的,有悲伤的,总之,她就是按照这龙太医的要求,不让王雨燕睡去——因为谁也不知道若是现在睡过去了,还会不会醒来:凌小小刚刚做的很对,她一直帮着王雨燕醒着,每当她觉得疲倦的时候,她就会用手拍醒她。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阿青回来了,药煎好了,也在王雨燕百分百的配合下,进了她的胃,半个时辰之后,王雨燕的下身终于止住了血。
龙太医摸着花白的胡子,说道:“止住血就好,总算是有惊无险。”这话就说明王雨燕和腹中的胎儿是没有什么生命危险了。
凌小小握着的手,终于松了下来,指甲早已将手心刺得流出血来,她谢过龙太医,引着龙太医出了内室,亲自奉了茶水后,转身离去:她的怒气已经到了极顶,这一刻,她一定要好好的发泄一番。
凌小小到了院子的偏房,叫来了王雨燕身边的奶娘:“王妈妈,请你给我好好的说说,嫂子昨日回来后的情景。”虽然凌小小断定,王雨燕滑胎必然是朱氏捣的鬼,可是她向来是喜欢用证据说话的人,而且今儿个这事情透着诡异:凌老将军竟然同意朱氏动手,这让她不解。
再说了,朱氏害王雨燕,也不会亲自动手,定然是什么帮手,这一次,她一定要连这个帮手一起拔出来,若是留这么一枚定时炸弹在王雨燕的身边,她估计这睡觉都不安稳的。
王妈妈想了又想,才道:“昨日小姐回来,原本一切都很正常,到了今早就觉的肚子有些痛,小姐原本还没当回事,谁知道,没一会,就出血了,原本情况还没有这么严重,可是派出去的丫头没一个回来,给姑奶奶你的信也不见回,小姐又急又怕,这血反而出得更凶了,等到如玉那丫头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快……”王妈妈想着:“姑奶奶,奴才说句不中听的话,这事情八成就是那位做的,奴才今天瞧这情况不对劲,就多长了个心眼,暗暗检查了我家小姐的吃食,今早的八宝粥里发现其中竟然出现肉末。”
“肉末?”凌小小挑眉:“这有什么不对吗?”
“姑奶奶是金玉般的人自然是不知道这些个龌踀的事情。”王妈妈冷笑:“八宝粥里出现肉末没有什么奇怪,奇怪的是,这肉居然是兔肉。”
“兔肉?”凌小小眉头皱了起来。
“兔肉也就罢了,奴才是担心,这八宝粥里不但有兔肉,怕是还有兔脑。”王妈妈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是咬牙切齿了:行事之人实在是太过歹毒,她这是要一尸两命啊!兔脑,孕妇食了之后,不但会滑胎,还会出现血崩,这是想要她小姐和小少爷的命。
凌小小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只是轻轻的说了一句:“来人,将经手少夫人吃食的丫头婆子拖出去狠狠的打,直到有人开口说话为止。”这时候,她也顾不得什么心软了:她就不信,害人之人行事,就真的谁都没瞧出怀疑来,不说,不过是怕引火烧身。
但是她今天就要让这些人知道:要在大房理当差,除了忠心大房,没有第二条路走——王雨燕的身边,半分不轨之人都不能留。
果然,一顿板子下来,有人交代了,见到王雨燕房里的小丫头今早鬼鬼祟祟的进了厨房。
那小丫头,凌小小只是问了一句:“你为何如此做?”
那小丫头哪里肯认,又哭又闹,一个劲的耍泼,凌小小也懒得问了:“拖下去杖毙!”她不是嗜杀之人,只是今天的事情,她实在是忍不下去了,若不是九贤王,只怕她真的要给王雨燕和她腹中的胎儿送行了。
任凭那小丫头怎么哭,怎么求,凌小小都没有回头再看一眼,现在该是她和朱氏,凌老将军算总账的时候了:敢谋害兄长的妻小,他们果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