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会来的,一定会来的,从我苏醒过来的那一刻了我就知道了”刘长风对坐在床边的木森如是的说着。
“我当然会来,我怎么会不来呢?”木森回答道。
“那你准备好了吗?”刘长风问道。
木森轻轻的摇摇头说:“不,我只是来看你的,来看我的大哥的。”
刘长风微微的皱了皱眉,说:“你来看我什么呢?来看一个垂垂将去的失败者吗?”
木森将头扭向一边,眼中现出一丝奇怪的光亮,内心的那种复杂的心情让他感到了无比的痛苦。他根本就无法也无力去拒绝刘长风的要求,但是如果他答应了下来,那么今后的他就将处在一个纯粹的功利的胜负世界里,这与他所追求的宁静淡泊的生活和无欲无求的棋道完全是不同的概念。他知道这一步走下去,等待他的将是永远的峰尖浪口,再也无法从容的转身离开了。
可是他又如何能拒绝刘长风的要求呢?木森很明白,现在的刘长风再也不是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战神了,在木森的心里,现在的刘长风只是一个行将就去的朋友,一个到死都不肯放弃自己心中信念的亲人!
接到温快的电话的时候,木森正在自己的宿舍里整理这自己最近一段时间的笔记。电话铃响起的那一刻,木森的心里陡然涌起了一阵莫名的恐惧。他慢慢的拿起话筒,静静的听温快说着,整个过程他没有说一句话。只在温快催他尽快赶到武汉的时候,才下意识的回答了一句。此后的他就定定的站在那里,连温快什么时候挂的线都不知道。刚开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木森以为自己会很难过,但是一种莫名的平静深深的包围了他,他只是一点一滴的回忆起和刘长风相处的那短暂的两天,想起刘长风那似乎是永远佝偻着的身躯,想起刘长风那淡黄而又神采飞扬的面容。
当木森从回忆里慢慢回过神来的时候,这才发现自己的脸上竟然挂着两行泪水。在木森的记忆里,除了父母去世时曾经流过泪着之外,这是他第一次有着如此深邃的悲恸。
木森伏在桌子上静静的趴了一会,等心情稍微的平静了一点之后,又拿起了电话。正如他预料之中的,他没能找到李理,无奈之下,他又拨通了歌磐的手机,让她转告李理和有仁有关与刘长风的消息。并且对歌磐说自己先赶到武汉,让李理和有仁也尽快的赶去。
放下电话,木森匆匆的写了张便条,让传达室的大爷转交给胡子兰,这也是木森在大地棋校工作十余年来的第一次不告而假。
木森赶到武汉市立医院的时候,正是温快迎战曹摒真的前一个小时。其时的温快和琳风在医院的大门口正焦急的等待着,当他们看见木森的身影的时候,琳风甚至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温快的第一句话就是:“三儿,总算等到你了,如果在比赛之前,我还没见到你的话,今天的这盘棋我怕是铁定的要输了。”
木森急急的问道:“刘大哥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有没有醒过来?”
温快说道:“大哥已经醒了,正等着见你呢,所有的事情他都会跟你说的。现在距开赛的时间已经没多少了,我就不和你细说了,总之一句话,你现在要做好所有的准备!”
木森有些奇怪的问:“准备?什么怎么准备?”
温快皱了皱眉。说道:“比赛啊!当然是比赛了,我前天晚上的话你没听清吗?”
木森立刻明白了温快的意思,他看着温快那张憔悴的脸,不忍心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说道:“温哥你去吧,我明白你的意思。”
温快终于是露出了这两天来难得的笑容,说道:“好,那我就去,你来了,我就在也没有什么负担了。”
温快说完这句话后,就打了辆车匆匆的离开了医院,他甚至没来得及和琳风说上一句话道别的话。
木森跟着琳风来到了刘长风的病房门前,琳风说:“大哥是昨天醒过来的,他知道你要来后,一晚上都没睡,一直睁大着眼睛躺在床上。我和温快劝他休息一会,他却说什么也不肯,他说怕自己一闭眼就再也睁不开了,如果见不到你的话,他就是死也不会瞑目的。”
琳风说到这里,眼睛一红,忍不住轻声的抽泣起来,旋既又说道:“现在可好了,三儿你终于是来了,大哥的心愿也总算是可以了了。”
木森见琳风伤心的样子,有心去安慰几句,奈何自己嘴苯,说不出来什么,心中也是一酸,问道:“刘大哥现在的病情怎么样了?医生是怎么说的?”
琳风说道:“医生说,就这两天的事情了,让咱们做好准备。”
木森闻言长长的叹了口气,眼眶终于是红了起来,他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有这样的预感了,没想到刚一下车,这样的预感就成为了眼前铁定的事实。
木森强忍住悲伤,问道:“你刚才说刘大哥还有没完成的心愿,却又要等着我来,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琳风说道:“昨天大哥醒来的时候,以为和曹摒真的那盘对局是自己赢了,可后来又听说当时的棋子已经被他倒下的身体弄乱,在当时那种混乱的局面下,裁判根本就没来得及记录下最后的一手棋,所以比赛被取消了。听了这个消息后,大哥久久的没有说话,只是呆呆的躺在那里。一直到了晚上他才对温快说,如果这次比赛中国失利的话,他就是最大的罪人。我和温快劝了他很长的时间,他仍然不肯释怀,直到温快说你会来顶替他出战的时候,大哥才高兴起来,并且说只怕你不肯同意,如果你肯来并且又同意出战的话,他刘长风总算是可以闭着眼走了,言语间,竟是丝毫没有将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满心里只是他的围棋。”
琳风说完,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笑了笑说:“原以为这几天里泪水早已经哭干,没想到见了三儿你,竟然又流了出来。好了,不说了,你还是先进去吧,大哥怕是等的急了。”
木森点了点头,轻轻的用手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刘长风静静的躺在那里,许是一夜没睡后的疲劳,他微微的闭着眼,胸口上下起伏着,鼻息显得混浊而又凌乱。
木森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默默的打量着刘长风。短短的一段时间没见,刘长风比木森在温快家见到他的时候又瘦了很多,身上的那层薄薄的棉被怎么也掩饰不住他那嶙峋的骨架,然而木森却知道,在刘长风那嶙峋的铮铮铁骨下有着怎样的一颗雄健而不屈的心。
“告诉我,大哥的要求是不是让你很为难?”刘长风问道。
木森沉吟了片刻,说道:“是,参加这样的比赛让我感到困惑。”
木森考虑了再三,终于是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感受,他觉得在刘长风的面前,他没有必要去虚伪,他也相信刘长风对他是有着深刻的了解的。即使他们在一起真正认识的时间不过是两天,但是木森知道有些人即使在一起生活一辈子也未必能够真正的去了解对方,而有些人只是目光一刹那的交错便已经在对方的内心深处,深深的打上了彼此的烙印。而他和刘长风正是这后者,那两天相聚的时光对他们来说已经是足够足够了。
刘长风说道:“小温说你要来的时候,我起先是高兴,后来仔细一琢磨,又认为以你的性格不大可能会参加这样的比赛,但是在我的内心实在又是盼望着你能答应下来,就这样的反反复复,昨天夜里竟是一夜没睡。不过在看到你的第一眼的时候,我已经想通了,你对棋道的理解和对信念的执着已经远远的超越了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现在难得有一个像你这样肯为棋道献出自己一生的人了,在你的面前,我只能是无颜和无语,又怎能以自己的一己之私误了你的信念和追求呢!”
刘长风顿了一顿,有说道:“还有啊,三儿,刚才大哥说的那句话你可别放在心上,大哥是有口无心了。”
木森没想到刘长风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霎时间,从心中涌起了对刘长风无限的感激与尊敬。木森自学棋开始,从他的父亲老木到棋校的校长胡子兰,或是支持,或是反对,都是一些行为上的举动。从来就没有一个人能对他的内心有如此深刻的了解,即便是李理,那也只是兄弟般的情谊。而更多的一些人只是用一种怪异和嫉妒的眼神去看待他。
刘长风的这一番话让木森感激的同时,又深深的陷入到了一种愧疚的情绪当中。
“士为知己者死”木森在心里对自己大声的说:“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刘大哥带着自己的遗憾离开这个世界。说穿了,这也只不过是几盘棋而已,又不是要我的命?再退一步说,只要是为了刘大哥,就算是要了我这条命那也算不了什么。大不了下完之后,我抽身便走,再怎样的虚名和浮利都与我无关,倘若我连这点定力都没有,又怎能奢言与棋道的追求,又怎能配的上刘大哥口中的执着呢?”
想到这里,木森抬起头,坚定的说道:“刘大哥,你放心,我既然来到这里就决不会让别人把冠军带走,你只管安心的养病,一切都有我和温哥在的。”
刘长风闻听此言,眼中立时闪出一些亮光,但是片刻间,又黯淡了下去。
刘长风轻轻笑了笑,说道:“三儿,你不用为了可怜你大哥而违背你自己的原则,这样的话,即便是拿到了这个冠军,你大哥也不会安心的离开这个世界。再说,只要小温能及时的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力下六城,挽狂澜与既倒,那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你实在是不用作出这样的承诺的。”
木森摇了摇头说:“如果温哥能像刘大哥说的这样,那是最好了,而且我也相信他有这样的实力。但是有一点请刘大哥相信,我这个人的性格虽然内项平和一点,但我说出去的话,和做出的承诺同样是不会更改的。”
刘长风闻言微微的叹了口气,又道:“三儿你这样说,原本我应该是高兴才对的,只是我知道,这样的决定对你来说,可能会改变你今后一生的走向。我在这个世界上的时间只能以小时来计算的了,如果要用改变你的一生来换取我这片刻的安宁,我实在是担待不起,也承受不起。”
木森轻轻的笑了,说道:“刘大哥,这些话再也别说了,我已经做出了决定,难道你让我把刚说出的话再收回去吗?”
刘长风闻言陷入了沉思,脸上泛起一些红潮,胸口也愈加起伏的厉害,显见得是在内心有着激烈的挣扎。
片刻着之后,刘长风说道:“好,三儿你既然这样说,我也不再劝你,但是你也不要这么快就作出决定。今天是小温和曹摒真的比赛,也是我最为牵挂的一盘棋,虽然我在这个世界上停留的时间不多,但在这盘棋没有分出胜负的时候,我是决不会就这么走的。所以,三儿你在这段时间里,就陪我好好的说会话吧,虽然我不能和你再下棋了,可就是能和你这么说说棋,我也是高兴的。如果你在这段时间里,仍然没有改变你的决定,那是我最高兴的,如果你改变了决定,也不妨说出来,刘大哥决不会有半句的怨言,三儿你看这样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