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陈蟜在长安朝堂上长袖善舞,一展佞臣之色时,远在边城的刘彻,自己换了药,又饮下一碗汤药。方起身,抱起陈阿娇,往马车上而去。
陈阿娇如今已然好了许多,只是因为血流太多,每日虽能清醒片刻,更多时候还是在昏睡。但大夫已然说过,这种情况很快便会好转。只是那短匕却扔在左掌紧握,想要分离,却是有些难了。
陈阿娇清醒之时,也试着松开手。却不知为何,始终无法展开将手中短匕扔掉。那短匕刃口如今不复初时雪亮,全被厚血渍所覆盖,看上去触目惊心。
刘彻抱着她上了马车,然后快马加鞭,往长安而去。
边城战事本无多大,他御驾亲征为的不过是辟谣之事。待他全副盔甲上马冲锋陷阵一番,便已全然鼓舞了士气。如今离开,也不会对接下来的战役有多少影响了。
行了四五日,陈阿娇醒来的时日越发多了。甚至能下马车,慢慢地走一走。而到了长安城外,她已然能不用人扶,走的更快些了。若不看她左掌中依旧紧握着的短匕,实在无常人无异。
短匕是怎么都取不出,或许是当时太过紧张,或许是握的太久,以至于左掌新肉长好也与那短匕连到了一处的缘故,她的左掌算是不能用了。刘彻无法,只能安慰自己,也安慰他,只要回到宫中,定然是能想法子取出那短匕的。
入长安城,却是要隐秘一些的好,而陈阿娇手中匕首,若是光明正大的进去,定然会引起哗然。
陈阿娇觉得,刘彻一定是要想别的方法带她入城,甚至,她自己也想出了几个让守门军士不能仔细查看搜身的法子入城,却不想,刘彻竟光明正大的牵着她一起走了过去。
果然,她那诡异的左掌引起了众人的围观。而刘彻竟在一旁笑言:“我家夫人自小左掌中便握着一把短刃,不过那时候还没那么大,慢慢的,这短刃竟也随着她长到如今的大小。我听闻长安城中有良医,故带着夫人前来问诊。”
不信邪的也有,却在试过那匕首果真无法取出后,更加惊奇。
就这样,在陈阿娇完全没有意料到的局面中,原该低调入城的两人竟如此高调的入了城去--她是该夸奖刘彻没有让其余便服军士同他们一道入城么?不然,岂不是更让人吃惊?
刘彻这样做是有自己的想法的--如今陈阿娇回来了,她不能永远不出现在众人面前,她需要一个身份。可什么身份能让她那同‘先皇后’一般无二的容貌不被人怀疑呢?他并不想她以后的日子都要靠易容度过,也不想她同馆陶公主相见只能装作不相识。
思来想去,便将主意打在了她的左掌之上。
一把无法取出的短刃,足够离奇,也足够让人侧目。这样一来,为她编造一个身世,凭借她看上去同少女一般无二的容颜,即使同‘先皇后’长得一般无二,即使因此同馆陶长公主认为母女,也能说的过去了。
为此,他不惜铤而走险,在探听清楚长安城中权贵纷纷将心思投在与陈蟜交好之事上后,铤而走险,带她入城。
想必,待一切尘埃落定,当众人回想起这一日在城门见过的这个奇异女子来。只会感叹果真神奇吧--毕竟,试图想要将女子掌中剑取出的人,可不止一二。
而一个救帝王于危难,又来历不凡的女子为后,不仅很能服众,更能使得汉朝江山更为稳固。
陈阿娇此时并没有想到刘彻已然想了那么多以后,她只是想不透,刘彻为何会一反常态,如此高调入城。
秘密监测着城中一切的陈蟜在得知城门异事之后,终于松了口气。
或许是同为男人,他倒是很快便想明白了刘彻这番作为的用意。不过,这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他撑不住了!不到二十日,那些的权贵早已从一开始的利诱到了后来的利诱加恐吓。
这女干臣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啊!
至少,他陈蟜自认为自己不够那个格。
陈蟜待探明了刘彻同陈阿娇下榻在一个不大不小的客栈后,立刻派了心腹,携信而去。
一直等到半夜,方收到回信,陈蟜打开回信仔细看了几次,方才重重吐出一口气来:“终于,可以结束了。”
第二日的朝堂依旧同往常一般热闹。
或许是知道这场扮演即将快结束,所以哪怕是被几个忠良之士指着鼻子唾了一脸沫子,陈蟜都不气恼,只笑嘻嘻地掏出锦帕抹干净了。
当然,这样子落在耿直之臣的眼中,又是好一番鄙夷。
陈蟜今日不准备再同往常一般拖延了,他今日要做的是,让这压了近二十日,怎么都压不下去的矛盾更快的激化。而这一点,正合了那些人的心意。
毕竟,皇位如同一块肥肉吊眼前了那么久,谁都忍不住想扑上去吃了。
照例是几个宗室王一阵争论,一些早已勾结好的大臣竞相拍马之后。陈蟜却不慌不忙说了一句:“诸位啊,我们讨论了那么多日,却依旧没有结果,不如去看看陛下是否留下了什么旨意?”
他这话一出,众人心头又是一番计较。
但很雷同的是,无论是宗室王,还是墙头草,亦或是真正的忠臣,就没有一个人相信刘彻真的留下过什么关于立太子的旨意,更不相信陈蟜会知道这旨意在何处。
在他们心头,一时闪过千百个阴谋论后,更加雷同的指向了陈蟜--所有人都在心头认定,这所谓的‘旨意’定然是做了假的。
宗室王此时表现的更加明显,他们几乎都在同一瞬间,默默地与身旁人保持了距离。
自然,没有任何人响应陈蟜的‘好主意’。陈蟜叹息一声,笑道:“难道还有更好的办法?还是随我一同去取陛下留下的旨意吧,诸位。”
脾气最为暴躁的东海王当即跳了起来:“旨意?笑话,陛下出征前留下过册立太子的旨意我们怎么都不知道?陈蟜,你老实说,是你与哪个人勾结在一起弄出旨意来的?”
这话正是众人最关心的,一时之间所有目光齐齐投向陈蟜。
陈蟜无辜一笑:“东海王这可是冤枉我了,万一,那旨意上的太子,正是出自东海王室呢?”
此言一出,东海王愣住了:“什么?出自我东海王室?”
“对啊,万一就出在东海王室呢。”陈蟜笑道。
“那还不快带我们去取那圣旨!”东海王兴奋了。
“慢着!”齐王站了出来,“这圣旨定然是假的,东海王室不过只有两个公子,陛下怎么可能会夺人之子?”
“为天下计,哪怕我东海王室只有独子,陛下若是看中了要立为太子,我也愿意、不,我也忍痛奉上!”东海王眉飞色舞道。
闻言,素来与他交好的淮南王都忍不住了:“要选太子也当时从我淮南王室中选,我淮南王室有公子一十四人,且……”
“哼!”韩王冷哼一声,“人数多又如何?母猪一窝能生十几二十个,你能让猪崽子做太子……”
“闭嘴!你家公子才是猪崽子!”淮南王气疯了,“莫忘了是谁巴巴地要将自己的女儿送来当我家儿子的美妾!”
“那之前又是谁说好了帝位是交给我儿子的?”韩王反问道。
淮海王眼见韩王气急竟说出不该说的,慌忙打了圆场:“莫吵莫吵,大家心平气和,好好说么……”
“闭嘴!”两人转头齐齐吼道。
韩王冷笑道:“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小算盘,我可是知道你的主意,不过是想让我们鹬蚌相争,你好作收渔翁之利罢了!哦,为的还是你那个美妾生的庶子,真不知你家王妃得知她辛辛苦苦到处打点,你却只是想捧着个庶子上去,她该气的如何是好。”
“你!”淮海王又气又怒,气的是他竟这般不给自己脸面,当众说出这话来,怒的却是,这话他只说过一次,在场的都是心腹之人。如今韩王却说的这般详细,只怕……只怕这心腹之中也有韩王内鬼啊!
陈蟜看戏看的高兴:真不枉了他花了大力气反女干和安插许多内鬼进去挑唆这些人的功夫。
为了这场戏更精彩些,他轻轻一笑,只道了句:“那又如何,韩王你以为牺牲个庶女,送给淮南王的公子做个没名分的妾便能换了帝位?笑话,同姓不婚,你身为皇室宗亲做出这等糊涂事来,日后被人扯出来,只怕莫说这帝位了,只怕,就连最后的颜面也全无了。”
韩王果然气急,指着淮南王大骂:“好狠毒的心,我就说你为何什么都不要,只要我任意一个女儿嫁给你的公子,原来是安了绝我后路的心思!”
其余百官哪里听过如此多的皇家秘闻,一时之间竟人人怔住,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淮南王那头已然开始反驳:“即使没有卖女之事,你也没什么机会,莫忘了是谁。连自己儿媳妇都睡。韩王,你那小孙子,到底是小孙子,还是小儿子只怕就连你自己也说不清楚吧。”
“哼,我再怎样找的也是女子,却没有同自己的幕僚滚到榻上去的。哪比的淮南王好为人下?”韩王冷冷道,“再说了,你男女不忌,荤素通吃,我不能保证芝儿是我孙儿还是儿子,你能保证你那一十四个里头有几个是你的种?”
这……这般的秘事真的不该在此大庭广众之下说出,众人一个个膛目结舌,皆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他们吵起来,最高兴的自然是东海王和齐王。毕竟五个宗室王中,淮海王、淮南王和韩王已经各自揭了短,这样一来,胜算最大的可不就是他们了?
特别是东海王,他可没忘记陈蟜所的‘可能’,眼见淮南王和韩王吵架正酣,便立刻转身对陈蟜道:“我们现在去拿圣旨?”
“慢着!”齐王也没忘了陈蟜方才的话,他始终觉得东海王是在扮猪吃老虎,密地里定是同陈蟜早已密谋好了。此时见东海王要行动,自然要先发制人,“我没记错,东海王有两个公子,大公子今年二十有三,小公子今年一十有四,前些日子,长安城周边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情。诸位不知可否听过?”
东海王心头一慌,忙道:“如今最要紧的却是立太子,其余琐事可不必急……”
“不!东海王你说错了!”齐王立刻道,“诸位,一个二十有三的公子,日日欺男霸女,打着皇室宗亲的旗号为害乡里,这样的人能做太子?一个一十有四的公子,同其兄狼狈……竟,竟效仿女子,涂脂抹粉,兄弟相女干。这等子,又能为帝?”
齐王可不怕,他家家教甚言,儿子虽不至于聪明绝顶,却也是私节挑不出大错来的。相反,其他的宗室小辫子可谓是一抓一大把。
“你你!你血口喷人!我家童儿十分乖巧可人,怎么,怎么会……会有你说的那般下贱?!”很明显,东海王只知道大儿子欺男霸女之事,并不知小儿子和大儿子已然缠缠绵绵。
“乖巧可人?”齐王冷笑,“看来东海王的确不知自己的妻妾为何频频流产之事,果真十分让人同情。”
又是一桩皇室秘闻!机灵点的百官已经开始将目光投在了陈蟜身上,胆小的,则是开始担心自己的项上人头。
陈蟜叹息了一声:“看来,我们不用去看密旨了,太子的人选,除了齐王王室,还有谁能呢。”
“什么?”淮海王顿时抬起头来,“齐王?我们这里所有人的宗室公子都有资格做太子,唯独齐王的公子没有!”
齐王仿佛等得就是这句,他笑了:“我没有?我倒想听听淮海王的高见。”
他轻轻抚摸自己面前的陶碗,仿佛正在仔细查看上面的纹理。
陈蟜心一紧,继而却笑了。
五王之中,东海王脾气暴躁,成不了大事,淮南王同东海王相交‘甚好’,却是存了利用东海王的心思,不能长久,且光从他同东海王交好之事,便可以对其心性窥探一二。淮海王同韩王乃一丘之貉,心机有,却登不了台面。
唯独这个齐王,治家甚严,且心思谨慎。这些日子的拖延,其余人或许还没有看出问题来,但齐王却肯定看出了什么不妥……
陈蟜笑了:“齐王说的对,我也想听听。”
“齐王曾派刺客刺杀陛下!”淮海王指责齐王道。
百官皆惊,交头接耳之际,却听齐王轻笑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们的事都是可以找出证据的,淮海王,你说我意图刺杀陛下,证据呢?证据何在?”
淮海王犹豫了一瞬:那些同刺客联络的书信,都是齐王请他们四个写的。甚至,同夷族接洽之事,也是他们出面做的。
用齐王的话说:他只是厌恶憎恨刘彻,想要报仇,自己却没有什么野心……
韩王等人停下争吵,互看了一眼,很显然,他们也想到了问题所在……
“陛下当日削去我等封邑之时,我还有过愤怒,”齐王慢慢道,他轻轻将陶碗捧起喝了一口,“可如今看来,陛下深谋远虑,我不及也。我宁愿我的后裔再无半丝冯异,也要这大汉江山绵延万载。陛下啊陛下,若您知道京中如今的局面,该是何等痛心!”
他站起身,用力一摔那陶碗,便见数十内官模样的人冲进殿来,拔出剑,将所有人都压住。
齐王犹在感叹:“您最信赖的臣子,忠义的皮下竟是佞臣的心。您所信赖的宗室,在您重伤,还不知生死之际,为了一己之私,日日争吵不休,简直是丑陋至极!”
殿外,一身侍卫打扮的陈阿娇用藏在袖中的手肘了刘彻一记:“听听,人家说的多好,有没有很感动?”
“感动,感动的想要立刻斩了他!”刘彻咬牙切齿低声道,“若是那日没有认出死士中领头的那个是齐王的心腹侍卫,我此时会更感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