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意欢独自一人在蒋国公府中疾步前行,眼看前方有一片幽静的竹林,她一头扎了进去。
耳畔的喧嚣声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竹影带来的清凉也拂去了身上的暑气和烦闷。
宋意欢站在静谧的竹林中,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层层竹影间,姬陵川看着前方那道纤弱得仿佛风一吹便会被吹走的身影,心口也仿佛压着一块巨石,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时,四周又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往旁边一避,隐住了自己的身形。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宋意欢脸色也是一变,转过身朝身后看去,只见顾云筝竟是追了上来。
看到宋意欢安然无恙,顾云筝松了一口气。
只是,他在距离她五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不再上前。
他皱着眉,关切地看着宋意欢,问道:“意欢,你还好么?”
宋意欢没想到顾云筝会追上来,她看了看两人此时的距离,心中情绪剧烈翻涌了一番,最后彻底归于平静。
迎著顾云筝的视线,宋意欢笑道:“顾大人,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顾云筝深呼吸一口气,像是做了什么决定,道:
“方才席间他们所议论的那些,你别放在心上。不论如何,都不该拿一个人的出身来当做谈资,这并非君子所为。我知道,有着那样一个姨娘,不是你的错,你不该承受这一切。”
“若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在揽芳园里同我说那些话,拒了我的求娶,那我可以告诉你,我不会改变我的心意,我仍旧愿意娶你为妻,只是……”
他顿了顿,“这件事,我需得同家中再商量一番,但我保证,我会为你争取到正妻之位。”
顾云筝以为宋意欢听了会被他所打动,可下一刻,宋意欢却笑出声来。
“顾大人,你真是好伟大啊。”
顾云筝愣住了,他看着眼前笑靥如花,媚眼如丝的心上人:“你说什么?”
“追根究底,你还是信了那些人的说辞,不是么?”宋意欢笑容淡了下来,语气比起之前在揽芳园里说话时还要冷漠。
“怎么,你不计较我小娘的事,我是不是还要跪下来给你磕两个头,感谢你的大恩大德,再发誓非你不嫁?”
她启唇讥道,“你口口声声不介意,实则仍旧将自己摆在了有利位置,什么正妻之位,不过是施舍罢了。”
顾云筝没想到她会这样想,开口道:“意欢,我不是这个意思。”
深呼吸一口气,忍住眼中的泪意,宋意欢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抖。
“我自然知道有着那样一个姨娘不是我的错,可小娘她又有什么错?你们都不知道,你们都不知道她付出了什么。若不是那个人,她早就获得自由身,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就像如今的她一样。
顾云筝愣了愣,追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事藏有隐情?意欢,你好好同我说,我信你,我会帮你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还你小娘一个清白!”
“清白?”宋意欢冷笑一声,“没用了,我小娘当初也不是没有自证过清白,她甚至还想过寻死,可是没人会听,更没人相信。因为,她只是一个奴婢,在他们眼中,她的证词不过是狡辩,不过是想要让自己可以顺理成章留在侯府,给侯爷做妾。”
“毕竟,这世上哪有奴婢不贪图富贵,不想要攀附权贵的?你也曾是这么想的,对不对?”
顾云筝动了动唇:“我……”
藏身在暗处的姬陵川听到这番话,也用力闭上了眼,深呼吸了一口气。
她说的没错,便是他在听到那则流言时,下意识也产生过那样的念头。却没想过那位柔姨娘其实是被迫的,男女力量悬殊,便是定安侯要用强,她又怎么反抗得了?
顾云筝问道,“那你呢?”
“既然知晓你小娘是被冤枉的,又为何——为何在揽芳园里对我说出那番话?那当真是你心中所想吗?你是不是也遇到了什么说不出口的困难?所以才要与我划清界限?”
姬陵川心口一紧,下意识朝那道背对着自己的纤弱身影看去。
宋意欢垂着眼睫,看着地面上飘落的竹叶,说道:
“那日在揽芳园里我说的话全都是肺腑之言。”
“即便是你如今从七品编修升了六品通判,对我来说仍旧不够。”
“今日你也瞧见了,京中有关于我的流言如此凶猛,若没有权势傍身,这些流言蜚语将会带来多大的影响。你一个小小通判,如何能压制得住众人之口?”
“可姬陵川不同,他是宁亲王世子,我若是他的女人,还有谁人敢在背后议论我?你没瞧见么?方才他在宴会上,只一个眼神,就能让那些人闭上嘴,还我一个清静的耳根子。”
她冰冷冷道:“所以,你不要再来缠着我了,莫要阻了我的路。”
顾云筝心如刀绞。
他知道,自己方才的那番话终究还是将她推得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静立片刻,他才抬起头道:“我明日便会去府衙上任,便是做不成夫妻,我也愿做你在京都里的一个依仗。往后你若遇到了委屈,尽可以来府衙来寻我,我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宋四姑娘,保重。”
他郑重地向宋意欢拱手行了一礼,随后便转身离开了这片竹林。
在某些程度上,他对宋意欢确实守住了君子之礼,那一句“愿成为你在京都里的一个依仗”,彻底击碎了宋意欢伪装的坚强。
在顾云筝走后,她背过身去,再也控制不住,啜泣著哭出声来。
为小娘背负著狐媚的骂名,为她们母女二人相似的命运,为这世道对女子的太多不公。
竹林有风拂过,竹叶摩挲著发出沙沙的声响,姬陵川听着那声声压抑的哭声,看着那道身影颤抖的肩头,只觉得那些泪全都洒在了他心口上,灼得整个胸口都在发烫。
原来如此,原来这才是她非要攀上他这一根高枝的意图。
是因为在他身边可以得到庇佑,可以不再受到流言蜚语侵扰。
她是他妻子的妹妹,以他们两人如今的关系,他虽给不了她想要的,但在力所能及之处帮一帮,让她不至于那么难熬,又有何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