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 16 章

吃完饭,魏青问发话了,说是要连夜赶路。我本来满腹怨言,却没有立场发作。只好跟着。崔思早已置好了马匹,车夫就由他自己担任了。我看着魏青问那一副老爷的样子,看来我只能跟着崔思坐外面。

整顿好就上路,魏青问果然没有让我坐到里面的意思,好歹我也是个大病初愈的人啊。我规规矩矩坐到崔思旁边,他咧嘴一笑,十足的憨厚模样,其实崔思看起来很不错,身材魁梧,模样端正,性格爽朗,是个值得依靠的好郎君。若是在前世,该是多少人追逐的对象啊,可是他生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地方,地位低了,却是最大的败笔。

“柳姑娘,坐稳啊。”崔思叮嘱我。缓缓催马前行。这是走夜路,走得自然不算快,摇摇晃晃的。我坐着倒也有几分惬意,毕竟不需要再让我用两条腿来拼命。月色正好,道路两旁的树枝带着凉意的摇晃。我朝着月亮的方向看那些树叶,反射的微弱的光亮,难得的静谧与美好。

“柳姑娘,你在看什么?”崔思问我。“风景。对了,如果崔大人不嫌弃就叫我饮词吧。”“柳姑娘…饮词姑娘…也不要叫我崔大人啊。”他脸微微有些红,还真是腼腆。我起了逗弄之心。“那我叫你的崔大哥?”声音放得软软的,自己倒是起了鸡皮疙瘩。旁边的人嘿嘿笑,再不说话,我突然有些感怀,要是旁边真的坐着心上人,在这月半湾的时刻,该是多浪漫啊。

轻轻的哼起了那首歌谣的旋律,也不敢唱出词,大概魏青问已经睡着了,要是吵醒他,我又没有好日子过。空荡荡的道路,细碎的撒在地上的月光,我不算动听的声音,倒是奇异的和谐起来。弄得我自己都有些欲罢不能。不多时就听见有人掀开帘子,魏青问说:“吵死了,滚进来睡觉。”我和崔思面面相觑。吐了吐舌头,我还是钻到了车内。真是个没有艺术细胞的人。

魏青问坐在舒适的高位,我坐在他对面。他看我坐定,轻轻嗤了一声:“你倒是想方设法勾引我的人,这一路你最好规矩些。”黑暗中也看不清楚他的眼睛,只传来外面零碎的马蹄声。我学着他那种高傲的声音:“不要把每个人都想得跟你一样。”再不管他,靠着车壁睡起来,这一觉倒也香甜,只是入梦之前在想,我和魏青问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多疑,有戒心,利用他人的情谊。呵… …

半夜的时候迷迷糊糊又感觉车厢里换了一个人,好像是崔思进来了。也不知道这魏青问日夜兼程赶个什么劲,一品大员还自己赶车。

就这样日夜兼程,找沿路的民居买些粮食什么的。几天后竟也到了郴州,郴州是重灾区,也是水灾的前线了。这一路上都没有遇见文王的军队,我听崔思说叛军都集中在受灾轻微,相对富庶的淮州地区,与魏青问所要治理水患的区域相隔甚远。我也觉得奇怪,要是真是因为水患弄得民不聊生,那叛乱应该是首先由着郴州地区兴起嘛。为何却是由着淮州而发的。看来那道密旨确实没错,这叛乱果然是由别人计划的。

到了郴州,到处是破败倒塌的民居,雨水也没停过,潮湿得让人觉得烦闷。魏青问直接让马车停到官府门前。让人去通报却找不到,说是州郡大人去了十几里外的河堤冲毁之处呢。魏青问又表明了身份,那差役便领着人带我们去。魏青问这时还是有些良心,问我:“你要不要留在郴州?”我摇摇头,倒不是什么救人们于水火之中,只是单纯的认为留在魏青问身边多些时候,就可以发现他多一些的缺点。

前面车架已经无法经过,沈到小腿的淤泥,将道路、良田全都毁于一旦。我们下车步行。崔思和差役都是劲装,走起路来倒也方便。魏青问将那华贵长衫卷了起来,系在腰间,也是抬脚往前冲。我也是有样学样,卷起罗裙,就着长裤,趟在淤泥之中。崔思有些愕然地看我,我朝他坦然一笑,他倒也释怀,拉着我朝前方走去。

淤泥阻力很大,走起来也很累人。我本是有些气虚,但是看着魏青问这样的文官都能健步如飞,自然不愿输了他去。走了半个时辰,远远就能看见绝了堤的缺口和忙碌的人群。水势十分汹涌。隔着这么远,我都能感觉岸边不时拍起来的水汽。

魏青问直接就冲了过去。我有些畏水,自然站得远远的,看着那群人作揖行礼又忙了起来。魏青问这个时候倒是真有几分官员的气质,指挥着工匠、农人忙了起来。我能瞧见的地方时河堤被冲了一个大大的峡口。这次江南水患也不算十分厉害,却不知道为什么久治不好,听说沿路的河堤都在一天崩溃,淹没了良田千顷,实在可惜。

奔腾的江水,天下又开始有下雨的迹象。我瞧着天儿色不对。想要上前去提醒一声。可那边的人密密地站作一团,各司其职,我还真插不上足,也不知道找谁。魏青问和崔思早已挤到人群中去了,我也分不清谁是谁,只看着那些泥水蒙蒙的人汇在一起,天色晦暗,景色凌乱,我渐渐有些搞不清我的内心,我这一路来是为了什么,握紧手掌,我的仇恨呢,我都忘却了吗?不,没有,它仍然深深地,深深地刻在我的灵魂里,刻在我已然孤独的心中。

乌云越发阴沉,看着就是暴雨来袭的样子,再在此刻待在岸边就很危险了,怕是一个不留神就能被洪水卷走性命。那边的人匆匆过来,说是去前面高处的破庙等雨过。一行人又密集地赶了过去。

魏青问坐在台阶上与一个人说着话。我仔细看那人,四十岁左右的模样。文人的面目却是满脸络腮,不知是生得如此还是生性邋遢。一身衣服也是短打装扮,只是从他说话与动作,倒也有些贵气。瞧瞧问崔思那是谁,崔思说是郴州的州官丁茂槐。我这才明白,他应该是‘前线’待太久了,才会显得邋遢吧,这样说来他也算是爱民如子的好官。再看看魏青问,同丁茂槐一起随意坐这个破庙台阶之上,头发凌乱,不知是汗水还是飞溅起来的河水,长衫已经放了下来,可到处都是泥水污迹。与我在京城看到的人是多么的不相像啊,难道人都是这样,总有很多面目?有的善良,有的凶狠。平复的情绪又翻搅起来,我努力使自己平静。听着魏青问与丁茂槐的交谈。

原来此次水患凶猛,本来两岸是做好了措施的,却不知为什么会在一夜之间突然被冲毁。而最近大雨不息,水势凶猛,根本就不可能在巨大缺口处做出补足,只能就着周围的坏境做些抵御,到底是杯水车薪,都被那凶险水势吞没了去。只留下那越来越大的缺口与被水淹没的良田农舍。意思就是这个雨季要是不停,也就只能听之任之了。魏青问听了沉默着也没说话,眉头又是纠结成一团,倒是有了几分在京城的纨绔之气。

“你们有没有考虑过引导疏通的方法?”忍不住的开口。一味的生堵硬塞,反噬起来反而更是恐怖。他们二人转头看我。丁茂槐很是急进,忙问我是什么意思。“雨季还没有过去吧?”我不答反问,其实我说的方法魏青问迟早都会想到,我不过是做个人情。“对,这雨季不过去,水势长势凶猛根本就堵不住。”“既然堵不住,那就不要做白工了,我举个例吧,假如你在乘船,突然发现船底破了个洞,可你手中并没有堵塞的东西,但是却有一把水瓢,你会怎么办?”“将水都用水瓢泼出去啊。”“这就对了,既然无法决定它来不来,至少可以决定它的去向。”“啊,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想办法将这些水疏通掉。”魏青问也突然出声:“雨季过去之前只能这样了,那些田地再泡下去,也没用了。”我们三人又商量起来,虽然还是会受到损失,总比这样随着流水破坏的好,根据我们规定的路线好歹也能将损失减低到最小,而等雨水停后再向弥补之法吧。

说是迟那是块,大雨刚停丁茂槐就忙着召集人手,可这样一算起来人手却明显不够,就郴州这条江岸就有十几处缺口,就是把官服所有的差役都拉来了也不够人手啊。魏青问说这倒是好办,只要发动农民就好了,淹的都是自家的田,没有谁不心疼。只要派人召集,在让村正里长的组织一下,应该可以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说干就干,一行人又忙去了。临走魏青问又吩咐崔思将我送回城里,我这次倒没有拒绝,也许是淋了些雨,也许是连日太过奔波,我确实特别疲倦。

我回到官服准备的住所,崔思又得赶着去城外。他有些关心,我还得安慰他,好不容易等他走了,才让派来服侍我的丫鬟打些热水来,先舒服地洗个澡。说起来,我自己都是个卑贱的命,现在却可以使唤别人,也是托了魏青问的福,一品官就是好呀,有权有势就是好啊。我泡在水中想。难怪他会那样渴望权势,难怪他会难以摒弃饮歌的一往情深。饮歌啊,你爱他那么久,你可真正明白他是什么样的人?

到了深夜魏青问、丁茂槐一行人才回来。我看着崔思也是一副疲倦的样子。因为人手不够,所以这顿饭也是我跟着张罗的。都是些家常菜,说起来,我很久没做饭了,虽然有些手生,倒也能作数的。菜品都是浓香味重的,毕竟忙碌了一整天的人需要的不是雅致的吃食,能开胃入口才重要。斟水倒茶的,忙碌着,与魏青问也暂时放开了间隙。晚间丁茂槐和魏青问又商量了大宿,我在旁边也听着他们谈话。丁茂槐对我印象倒是很好,也不时关怀一下我的情况。后来实在觉得身体疲软,也就告退了下来休息。

一接触到床铺四肢就开始发沉。大概是白日里将自己的弦拉得太紧,这一放松就觉得身体差点坏掉。腹部的伤口也有些发热,眼一闭,也不再管七管八的,睡了过去。日上三竿才醒,却觉得不舒服,昨夜里整夜的醒,只觉得昏沉沉,也睡不熟,只是觉得混乱烦躁,非常不舒服,这一起床,那股不适感也更加深了,总觉得脑子里,身体里都湿淋淋沉甸甸的。

找到昨日熟悉的那个丫鬟打听,才知道魏青问一行人早已去了城外,大概又是半夜才能回返。我揉揉自己的脑袋,真好,他们不在,我出入又更自由些了。像那丫鬟交代了几句,又像她打听了一下路,便径直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