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下人房里还住着两个丫头,一个婆子,都已经入睡,轻手轻脚的回自己的床铺。漫天的星光。饮歌,我还记得,你出嫁那日,也是这样的景象,红绡暖帐,我守在你的屋子外比你还忐忑。可我却不敢进屋子里来跟你诉说,整个魏府的人看起来麻木且熟练,自然会帮你完成这个人生最重要的晚上。站在廊下的我空出的多余时候不由得设想,如果你的夫婿可以爱你,今后我就一辈子跟着你们混衣食,与你一同过这辈子的生活,其实也是不错的。你说是不是。你那么漂亮温顺,最不济,你的夫婿也不会难为你。可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就是冷漠,事不关己的冷漠,终是将你推上了黄泉的路上。

所以,我比你先见到魏青问。廊下风大,在我撩起额间的凌乱头发时我就看见了他。喝得微醉的书生模样,眼角微挑,看起来有几分轻薄意味,眼睛看到任何人,都是满满的,满满的冷漠。那个时候我坚信这一切都会因为你的美丽善良而改变。结果他进入新房还不到一场前戏的时间就离开了。我那个时候单纯,满脑子都是他患有隐疾的念头,不然怎么会这么快离开你呢。

我走进新房的时候你端坐在床边,新娘的妆容并没有花掉,只是有些模样,眼神木讷,望着远处发着呆。我轻轻唤你的时候,你才回转过神来,勉强地冲我笑。你衣衫整齐,连头发都一丝不苟,可是床上的白色锦帕上却有着几滴鲜血。我满脑子里都是疑问,显然你的疑问比我还多,这种疑问就像一种沉甸甸的疙瘩,在我们的心肠中撞来撞去,让我们日夜焦虑。早知道如此,当初我们何必想那么多,想开一些,还会过得快乐些的。

鸡鸣三声的时候屋子里就有了响动,烧饭的婆子大概是起来了。其他的丫头还赖在床上。我睡意已消,窜起来收拾停当。那婆子听说我是服侍大少爷的,倒是称赞我准时,说大少爷要早起晨读,是时候去侯了去。想来,我确实接了个繁重的差事。

“少爷,洗漱吧。”站在床边催促。热水是小厮刚打来哦,比起我们用的井水就是温暖些。可是再搁一会儿自然就凉了。李笙起身,坐在床边揉眼睛,这个时候的他看起来有些迷糊可爱,比起白日里那副清高的模样多些讨人怜。饮歌也有个习惯,睡醒得时候会揉眼睛。“衣服。”他伸长手臂,待我为他整理好,他又开金口:“鞋。”蹲下去为他穿鞋,到了这里我才已懂什么是尊卑,什么是规矩,每当我自己想违抗时,背后未曾消失的鞭痕就会奇异的发生灼痛的效果,大概是心理建设催生的奴性吧。呵,我真是懦弱。

等他洗漱完,天际已发白。我呆呆的站在旁边,估算着什么时候可以用早食。昨天春慧儿交代,大少爷会去同李如虹他们一同用餐。那个时候我应该也可以去吃点东西,昨天下午接受这小子的试探,错过了饭点,再错过一次,我就真是减肥成功了。

“你下去吧,我一会自己去饭厅。”李笙开口,又恢复昨日那少年老成的口气。我当然应允,只是不知道这小子整日都要自己待着干嘛。不过也管不了那么多,爱干嘛干嘛。

等我猴急的用完早食,李笙已经坐在书桌前了,也不知描画着些什么。想着李如虹文名不差,他母亲又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培育出来的孩子自然也是极好的。我就讪讪地站在一旁,春日无聊,拿起旁边书册来看,还是同以往一样让人头脑发胀。比起做学问长见识,我果然比较适合发呆。

就像当初,如果我安分一点,不唆使饮歌做出那些自以为惊艳的举动来的话,也许,呵,我一发呆总会想到往事,到底是心里的愧疚与悔恨抹不去吧。

“你在笑什么?”小孩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过身来了,望着我问。我摸摸自己一脸的苦笑:“想起了故人。”“表情不像”“那要什么样的表情?”“至少不是笑。”李笙说不是笑的时候脸上有隐忍的悲呛。我突然想拍拍他的头,呵斥他,这小屁孩儿,有什么好悲伤的。可是我做不到,只能耸耸肩膀,如果说亲人是个负担的话,我不想自己再背负了,饮歌,你可能不知道,你让我痛得那么深,怕是已毁灭掉自己关于善良的人格。

李笙觉得无趣,扔了笔,自己爬到太师椅上坐着:“收拾了罢。”我去收拾好他的笔墨,将桌上的画作拿起来问:“要不要装裱?”他淡然的撇了撇嘴角:“扔了。”我再细细一看,画的是一只吊额白虎,笔势倒是可以,就是缺了猛禽的意味。关在这宅子里的,是怎样也成不了猛禽的吧。

午膳的时候是送到各自房里的。李笙的午膳竟是莫宁亲自端来的。我还记得她,那日在小院里见她的时候就能看出她性格相对温和淑良,今日她穿着一身淡黄色的对襟小绸衣,紫色的淡雅下裙,眉间还点着四瓣的梅花。端着色香味俱全的食物,飘到了李笙的房间。我自然得在一旁斟茶倒水。望着他们上演其乐融融的家庭伦理大戏。

李笙对这个和蔼的姨母并没有什么好的脸色,低着头,很有礼节的动着筷子,让人觉得那些美味的菜肴吃起来就如同嚼蜡。莫宁大概是习惯了,也不恼,就期期艾艾地看着。不时流露出些母性的光辉来,只是她年龄尚下,强做出这样的表情,只让大家都难堪罢了。就像饮歌以前说我,前十几年如幼子,醒悟后反而会比同龄人深沉。只是再深沉,我也脱不了现代人那爱表露的本性,才会那样。

用餐的整个过程不仅煎熬着眼前的两个人,也煎熬着我。李笙用餐礼节十分完备,我就得忍着吞咽口水,在旁边盛汤倒茶。好不容易挨完了,莫宁与李笙客套了两句,再多看了我几眼,让我随着她去一趟,说是有东西忘记拿过来给大少爷了。我自然紧跟着。莫宁步伐很慢,有些大家闺秀的风范,只是步履稍显沉闷摇晃,是个内心不坚定的人吧。我还是喜欢这样揣测别人的心思。真是恶习难改。

莫家两位小姐居住的院子跟李笙的差不多大,看来在李府的地位并不算低。青色的帐子,香薰点得过于浓郁了,虽然甜美,却要靠不停的添加而获得新的味道,不然的话,就会有腐烂的酸味冒出来。

“这些糕点是我亲手做的,劳烦柳姑娘带给仙乐。”莫宁语气极客气,直接称呼着李笙的字。说完后也不让我下去,看样子是斟酌着用词,良久又才道:“仙乐这孩子性子冷,柳姑娘又是个生人,可得多用些心,我这做姨母的也可以撂一些担子。”我自然点头称是。她才绕到主题:“仙乐这孩子与我不甚亲近,他虽然心思早熟毕竟是个孩子,有什么事自己也做不了什么主,莫宁在这里就麻烦柳姑娘帮莫宁看着些,有些什么事也请柳姑娘劳个神,给知会声儿,我必不会怠慢姑娘的。”说完,往我手中塞了一个翠玉的镯子,虽然不是极品,两三两银子也是值的。

我唯唯诺诺的收入怀中,我是需要银子的,非常、非常。莫宁满意的笑了笑,又说了几句体己话。才让我端着那些糕点回转。

李笙已在午睡。我轻手将盘子搁置好,内室却传出他唤我的声音。看样子是惊醒了。我进去的时候他半敞着衣襟坐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上下扫了扫:“说吧,给了你什么好处。”我就知道这莫宁精不过李笙,果真如此。“一只翠玉镯子。”“才一只啊,你还不如春林值钱。”语气刻薄得不似个小孩儿。我有些烦闷,你看这个世界脏成什么样子呢,饮歌,除了你,还真没有让人觉得温暖的事情了吗?

“回大少爷,奴婢命薄,自然是不值钱的。”稳稳当当的贬低自己。望向他的眼睛。“你在笑?”“没有。”“你有,还很轻蔑,谁给你这样的胆子?”“奴婢冤枉。”和他一人一句的来回抵触,几次下来,两人都离了逻辑。

“我说有就有!”“明明没有!”“大胆!”“冤枉!”“你!!!!”“我什么?”“你大胆!无知!愚蠢!”词汇倒是丰富。深吸一口气,埋下将他掐死的欲望。“是,我大胆、无知、愚蠢。”顺着他的话说,他就没了发脾气的理由,只能气得双颊鼓鼓的,眼睛绷得跟只牛犊似的。逗弄他还真是容易。他毕竟不是魏青问那样的人,怎样都不会乱心。

这一天,李府大少爷,再没同我言语,仿佛我就是凭空中乱飞的苍蝇,我当然乐得这样的清闲,只是太清闲,就会让我有些伤感。

入夜的时候才给他把所有的事情收拾完。还得为他拉上蚊帐,李笙却在黑暗中突然开口:“你不要背叛我,我不会饶你。”语气森冷,却有一种伪装坚强的无力感。我想了一下,应了声:“嗯。”

整整两日了,除了用早膳,李如虹都没来见过这个孩子,觉得寂寞的人,就是这样吧,偏偏还别扭的不承认。只是太可惜,你都这样无力,帮不了我。我又怎么会花心思来照顾你呢,温暖你呢,我只能答应远离你们这团混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