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 33 章

历城国那边与我朝的对持长久而稳定起来, 谁都见不了好。文王手下的果然都是猛将。

好消息传来,文王高兴,我也有些高兴。大家这一高兴, 日子就好过许多。看着要到春节了。生玉一天比一天大, 以前从李家拿来的好多衣服都不能穿了。虽然可以请师傅来府中量衣添置的。但是蔚芳提议出去走走, 我也有些闷, 就同意了。

这么久了, 已经习惯作男装,就懒得换。好在我的身高比起蔚芳挺拔许多,走在她旁边也不显得突兀。把生玉裹了一层又一层, 他却偏偏从我的臂弯中蹭出个脑袋来看这个红尘俗世。他的头顶已经长了厚厚的一层头发,黑黑的, 很柔软, 蹭在手上或者脸上时的感觉很好。

去成衣店里给生玉做了两套新衣, 一套是月牙白的,愿他此身青白干净, 一身是火红的,愿他一生热闹平安。我这一辈子没有得到的,都愿他可以轻易掌握。

蔚芳问我要不要做两件衣衫,我倒是顺便做了两套男装。给我量衣服的掌柜眼神中略有疑惑,也是, 我这副样子, 谁会看不出来是女儿身, 不过他也是个见过世面的, 也只是自己琢磨, 倒也没有问我。再为蔚芳做了一件新裘衣,她自然是高兴得满脸通红, 谁都知道这是主子才能穿的东西。

大概是因为要过年的原因,街上的人很多,各种吆喝买卖声此起彼伏。正是这个世界可爱的烟火之气。我臂力比蔚芳强上很多,所以一直抱着生玉,与她挤在人群之中。远处有茶楼开业,鞭炮声噼里啪啦,红色的纸屑被风送到老远。我怕声音惊到生玉,正准备让蔚芳捂住他的耳朵,他却伸长个脖子瞧着热闹。嘴上还说着些不明字意的音节。婆妈的样子,十分可爱。我瞧着他这爱热闹的天性不知道是高兴的还是可气的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挤进人群去看,原来是新开了一间茶楼,这个老板也是大手笔,为了庆祝开业,今晚竟撘了棚子,请了京城当红的名角儿晚上来唱一出。都知道如今那小青梅是红了半边天,要请他唱戏,可是要花大价钱,卖大人情的。

不少戏迷津津乐道,早早进了茶楼,要了茶,只等着晚上搭了台子,好去瞧上一出。我对沈青梅是有些好感的,他的平和温柔是我一直缺乏的,所以也随了大流,还花了大价钱,找了一个高位,独占一桌。

本来天色已晚,蔚芳有些着急,可是看着我一副散漫的样子,又着实许久没见过这热闹的景象。所以蔚芳也来了兴致。一脸灿烂,抱着生玉玩闹。我一边用着茶水,一边享受这难得的闲适。心中是开怀的,生玉的笑容很明亮,让我那满是阴霾的心口亮起来,我在想,如果,当初,我生下了那个孩子,现今我是什么模样,以怎样的姿态活着?

等到生玉将桌上的卤水花生都吃光,一边打嗝一边打呵欠的时候,主角终于上场。

场景很大,很热闹。看戏的人与唱戏的人都进了景儿。交相呼应成一幅热闹圆满的画卷。名角儿是需要暖场子的,可是小青梅这样的人气。哪用得那些花招,一出场自然是万千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画得细致的红妆,昭君出塞的扮相,好像真的是要往那三千蛮荒之地出发。红锦胭脂、风中吹来的风霜不过是撩动美人的鬓角一役。端是女人也无法比拟的风情。我其实是奇怪的,沈青梅家道中落的时候已经十二三岁了,按说大部分的骨骼什么的都已成型,也不知是被怎么训练处现在这副绝佳的佳人模样,想不通的时候我就安慰自己,人各有命,有的人偏偏就是生来就是惊世的色彩。

“王昭君,一俟海枯石烂, 手挽着金镶玉嵌的琵琶儿一面。 俺这里便思刘想汉,眼睁睁,眼睁睁盼不到南来雁。南来雁,哎呀雁儿吓。你与我把书传……。”凄楚苍凉的唱词,这一夜,衬着这灯红酒绿,不知道又唱暖了唱碎了多少人的心。

一曲罢,掌声如雷。我转头看生玉,他已经窝成蔚芳的怀中睡着了。精致小巧的脸孔被灯笼的光照的愈加可爱,面团似的小手捏着自己的小围布,没来由的让人觉得窝心。

我站起来,从蔚芳手中接过生玉,夜深时候,是回去的时候了。

夜晚风大,我害怕生玉吹了风着凉,就差着蔚芳去租辆轿子来,自己站在茶楼的廊下等着。旁边有群人出来,我朝那边偏了偏头,正好碰见了魏青问。我心中暗自一惊,对了,魏青问和沈青梅的关系很异常。在这里见到他也不足为奇。

他周围站着许多士兵随从,只不过看起来都没他明亮照人罢了。我偏回头,暗自逗弄着生玉,可这小子这时候却跟我作对似的,睡着呼呼作响,使我的行为有些欲盖弥彰的拙劣。面前有人影的覆盖,我强自揣着一口气,抬起头来,想要故作坚强。面前却是一张陌生的脸。这人很客气:“姑娘,魏大人吩咐在下用轿子送姑娘。”边说,边指了指大门外的一顶管轿,果然是魏青问的风格,华丽的不像样子。

而远处,魏青问和一群人早已跨上骏马,消失于街道之上了。连影子都没有留下。

轿子四平八稳,里面也很宽敞,有很好闻的味道,这个男人这孔雀的一面倒还是在的。蔚芳有些崇拜的看着我:“柳姑娘,这个子轿子是哪来的啊?好漂亮的啊。”我摇摇头,不知说什么好,只好岔开话题:“好冷啊,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雪。”“是啊。”蔚芳掀开帘子朝外看:“这天越发寒凉了,什么时候我给姑娘做点羊肉吃吧。”

第二日,蔚芳果然去开了小灶,做了一锅子羊肉,还有几样小菜。用炭火小铜炉煨着。她请我的时候顺便请了在一旁忙碌的吴先生,吴先生倒也没推辞,就跟着去了。

因为日头好,虽然有些风,却干爽得好。所以就摆在了院子里。蔚芳为我和吴先生置好碗筷就在一旁站着。我让她坐下来吃,她摆摆手。吴先生也发了话,让她别见外,说自己都是厚着脸皮来吃白食的。蔚芳这才坐下,举起筷子。

吃得七七八八,大家都没什么话。我轻咳了一声,找话似的问吴先生,以前是做什么的。本以为他会敷衍两句,没想到他自己倒了杯酒,倒是幽幽的说了起来。

吴先生说他是个贫家出身的,本来是不识字的。家中兄弟七八个,自己生在中间,本来就不受疼,再加上从小模样就生得不好,更是受嫌弃,也没有机会念书。后来本家的叔侄兄弟请了先生,他就讨好着去听,一个字一个字的学。幻想着长大了做个有出息的读书人,可以扬眉吐气。

可是,人这一辈子,哪能跟自己想的一样生活,长大了,字也识了,好的坏的书也看了几本,却连个乡试都过不了。家里也分不出地来给自己种,也只好学个做豆腐的手艺,做个买卖人。

“都说那卖豆腐的美貌女子是豆腐西施,可我这个卖豆腐的臭老九可是人人都嫌啊。”也许是喝多了,平常不动声色的吴先生有些感慨,他这样的人,伤心起来,也更打动人的心肠。“我的生意差啊,为什么,因为这张脸生的丑,别人觉得你做的豆腐都是涩的。”“可我这样的模样,我愿意吗?我愿意吗?”吴先生有些声嘶:“如果我愚蠢一点,那些暗示嘲笑我就受了,可偏偏上天还给我一个算得上灵光的脑子,怎么能让我咽下那些气来。”

饭局的后面,每个人都吃得满腹心事。世界上并不只有我才有过去。比如吴先生,他自有他的苦楚他的执着,只是大千世界,就如他,即使现在已然出人头地,可还是会觉得寂寞吧,虽然寂寞这个词难免有些傻逼。

新年的第一场雪下下来的时候我抱着生玉在院子里看梅花。那边却有人来请我,说文王找我有事。

我朝与历城国的前线一直是持紧的。文王虽然看起来没有参与,其实每日都用信鸽与文尽忠联系着,而深夜从书房回院子的时候我也常见他与吴先生谋划着些什么。所以我以为他没有空理会我,我在他手下做了这么久,为的就是等他真正放松对我警惕,再去查找我所想要的一些答案。

很久没见,我依然有些紧张,拘束的站在一旁,文王却朝我摆摆手,说不必多礼。问我愿不愿意随他走一趟,我茫然。他接着说,朝中有官员有喜事。接着说,魏青问魏大人与梁守会老将军将要结成亲家了,他将要迎娶梁老将军最小的女儿,梁姳。“哦。”我应了一声,问:“那梁将军不是太子那边的人吗?这魏大人现在到底是站哪边?”大概是没料到我这样快的反应到了最重要的地方,文王略为吃惊:“嘿,我还以为你会比较好奇他原来的发妻怎么样了呢?”我沉默了一下:“饮词当然要陪着王爷走这一遭,去瞧瞧他原来那位楚楚动人的发妻怎么样了。”

魏青问人缘好,相交的都是些权贵。所以车水马龙,应接不暇。我扶了扶冠。我是做随从打扮,既然跟着文王殿下,我想也没有人会追究我是男是女。我脑子里一边思忖着魏青问到底打着什么样的算盘,还得领会着文王的意图。不敢妄动,只是怀疑,当然魏青问为什么要去做那个监军,为什么梁守会的大军会那么不堪一击,为什么他又会神速的和梁守会结亲,一切都像是计算好的,不只是我,连一直以为他是站在同一边的文王也是紧皱了眉毛。我闭目想着这一切,魏青问的动作果然比我快一些,难道我这一生都要在他背后亦步亦趋?

第一次,我看见了皇家的人,这魏青问果然很有面子,竟然连二皇子和太子都请了来,文王一进入大堂就走到了二皇子一边,对着太子和二皇子行礼。我站在文王身后,做着些虚伪恭敬动作的同时也在偷偷打量他们俩。年岁看起来差不多,面相上也没大的区别,只是比起来,太子的面相看起来更加和煦一些。我站得比较远,转向四周瞧了瞧来观礼和参加喜宴的人。其中有一个年岁比文王还大上一轮的老人被围在众人之间接受朝贺。脸上笑起了褶子,比起文王的笑更有亲和力,我猜这就是魏青问未来的老丈人,梁守会了吧。

很快,唢呐声响起,人群自然而然分开两道。今天真正的正主,魏青问牵着盖着大红盖头的新娘走了进来,虽然看不清脸面,但是可想而知,能站在魏青问旁边的自然会是闭月羞花。我眼睛盯着那结着大花的红绸,它的两端分别被两个人握着,就像我曾经拽住过的那样,以为这就是全部,这就是幸福。只是当时,我只能看见红通通的一片,尚不知我旁边会有这样一个剑眉星目的夫君。

魏青问穿着大红的喜衣,也许是因为他衣着一贯的华丽,所以并不显得女气。反而,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脸上挂着平常的笑容,我突然觉得好笑,却不知道为什么高兴,只是跟着他的,其他人的笑容,一起高兴着。

没有高堂可以拜皇亲,拜了天与地,夫与妻。这一下,就礼成了。新娘进了洞房,我看着她被人扶着的背影在想。她一定充满了期待吧,就像我曾经做过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