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 35 章

我瑟缩一下, 紧跟着魏青问的步伐。从背后看着他接过仆人递过的披风。姿态优雅,形状完美。大麾扬起一股风,吹到脸上, 冷冷的。

我来不及回去换衣服, 就穿着一件素色的袄子跟在他身后, 也不知是怎样, 今日的天儿冷得冻人。我有些频繁的搓着手, 思量着文王的用意。

高阁曲廊,蜿蜒前行。他在前,我在后, 一直都是这样的位置。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太寒,我想起那三月里的江南, 我与他站在堤岸边, 看滔滔江水席卷而下。当日我还可以自欺欺人, 今日又是他乡异梦了。

门外停着魏大人的官轿,青蓝色的盖顶, 垂着流苏与绸缎的门帘,那晚没有细看,今日看着才觉得招摇。魏青问还真是不遗余力的表现出他浮华的一面,只是我懂,他要的远远不止这些。

我杵在一边, 打算恭敬的看着魏青问上轿, 再恭敬的行礼道别, 最后再摇摇小手绢, 表示不舍。他回头看了我一眼, 又转过头去。站了几秒,他再回头:“劳烦柳姑娘陪我走走吧。”纡尊降贵的口气。我点点头, 他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我就走到了他旁边。

刚开始还有些风,可这一出了门风却停了。我正庆幸,脖子觉得湿湿的,一抬头。纷纷扬扬的雪花就下下来了。在这个傍晚时分,天是淡灰色的。我和魏青问并肩走着,然后是晶莹和柔软的雪花。

我们走得很慢,几乎没有说话,我还会不停的驻足,有些兴奋的盯着这些雪花看,若是雪下得再大些,明日就将生玉抱到院子里玩雪吧,像我以前做过的那样,堆出可爱的雪人来,用胡萝卜点缀成鼻子,让世界热闹着。

街上没有什么人,偶尔有小孩儿跑闹过去,发出欢呼的声响,打闹声清脆而响亮,反而衬得周围异常的安静了。魏青问的脚步声和我的不时的重合在一起,又慢慢纷沓。走出很远,我停下脚步再不往前。魏青问自然也停了下来,伸出一只手,解开了他自己的披风,套在了我的身上。

白色毛皮的大麾,有柔软的狸毛和温暖的温度。我没有拒绝,任那沉甸甸的衣物披到我身上,极近的看着他的脸庞,也清晰的看着他的手指替我系上那白色的绳结。雪花下得很密,其实我的身上早有湿意,这点温度还是让我有些发抖,我僵硬着,在漫天的雪花中将时间拉长。明明一刻,却像是过了许久。

我伸着僵硬的脖子点了点头。魏青问讪笑了一下,嘴角勾动,他也被冻得够呛,可是嘴唇却是红艳艳的,跟女人一样。他向着远处的下人招手,让他们牵过骏马。我看着他翻身上马,就这样远去了。马蹄踏着的雪花沾了起来,让我裤缝有些脏脏的。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流眼泪的冲动。魏府的下人看到我发呆,过来询问我,要不要坐轿子回文王府。我摇了摇头,沿着来的路,一步步的走了回去。前面的一些路段还是薄薄的鞋印儿,是两个人的,一大一小。排列得不远不近。

刚跨进王府的大门,下人就说王爷在书房等我。让我快些过去。我解开身上的披风,交给小六子,然后赶了过去。

屋子里有炭火,烧得人晕乎乎的。文王也没有绕圈子,直接问我,有些什么想法。

我抬起头说:“饮词认为,魏大人有不臣之心。”文王有几分诧异:“此言怎讲。”我咬了咬嘴唇,魏青问做事很干净,并没有真正与文王作对的迹象可以表明。可是我隐隐觉得他有什么样的事情要做,而这件事情也应该和文王有关。何况,我本来就要说服文王与他作对。我原本就是为了看着他跌落的吧。

“大部分是直觉,而且从分析来看,他与梁守会说起来,也实在分不清楚到底会将权力移交到谁的手中,如果他要是为了现在的魏夫人,到时候真的站到了太子那边就不好办了。”我回答。

“为了一个女人。”文王的语气有些轻蔑:“柳先生这样的佳人他都可以舍弃,怕是个薄情的人了吧。”

我心惊,抬起头来看文王。他一副了然的神色,但笑不语。

“不管怎样说,如果这样放任魏青问的权力做大,不加以压制的话,以后要对付他就难上加难了。”我当做没有听懂,继续说着。

“呵,柳先生这句话就有失偏颇了,我为何要对付魏大人。”文王说道。神情讪然。“他魏青问是聪明人,自然知道现在时局哪里更好。我量他也就是野心颇大,可是只要不招惹我,懂得什么叫识时务,我又为何要对付他?”

“可… …”我是还想要挑拨的,文王却打断我:“柳先生,我留你,自然是看你有用处,你也要明白,我供你锦衣玉食,为的是什么,我也不可能为了一个门客,做赔本的买卖,做赔本的生意。”一席话,已是说得明白,也说得我心寒。这时,天气的凉意才冒出来,我站在原地发愣。无法语言。好你个文王,说得这样明白清楚啊,那你还拉我来问什么,难道你觉得我留在你府中还可以用来伺候你那宝贝儿子,可以帮你□□下面的官员,还可以帮你牵制魏青问?诸番试探,让人不甘心啊。

我站了许久,等着文王离开时才清醒,已经忘记后面文王又交代了些什么。只是觉得手脚冰冷,身体被抽空了似的。

之后几日,果然降了大雪。我却无缘得见。那一日之后,我就病倒了。也许是吹了风受了凉。当日就烧得在床上说着胡话。蔚芳焦得不得了,又得照顾生玉,又得照顾我。小六子又是不得力的,等我病好了。蔚芳倒是小瘦了一圈。

病中这几日就是吃了睡,睡醒了就逗弄下生玉。他似乎也感应出我身体不适,被抱在床边的时候很是规矩。只是用小手紧紧攥住我的。生玉的眼睛生得极大,里面流光溢彩,很是漂亮。

这日终于觉得好些了。坐了起来,拿了本书,在桌面看着。那边却进来了一个不速之客。我一看,却是文瑞。许久不见。他黑了一些,看着却比以前成熟有担当了些。我已经想起以往的事,现在却也不知道要怎么怪他。搁下书,客气的请他坐了。

倒上一杯热茶给他。他有些惊异于我的平和。揣揣的有些不知所措。坐下来,彼此仍是无话。又过了半晌,他才开口:“我才回府,听说你病了。”“恩,好些了,多谢文公子挂念。”“饮歌。”“公子又唤错了。”文瑞摇了摇头,想了一下什么似的,看着我道:“你知道我这些日子去哪了吗?”“饮词不知。”

文瑞站了起来,将门扉盖上。我有些茫然,不知道他此举为何。他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放在桌上。我立刻噤住呼吸。

白色的锦帕,熟悉的样式,曾被我揣在怀中。上面的词还是我让文瑞题的。我曾利用它去欺骗另一个女人的感情。伤害她的性命。而它现在放在我面前的桌上。

我抬起头来看文瑞,我想我的眼中一定满是惊恐,所以文瑞才会生出怜惜的神色来。“这是我军在陇鸢失踪的地界找到的,我一看到它就知道此事与你有关。”文瑞淡淡开口:“所以,我猜,也许陇鸢还活着。这大半年,我都在绛红镇附近寻找。”我已听不下去,一把抓住文瑞的手:“她还活着吗?… …”文瑞没有回答,反问我:“你害怕我会害你吗?”目光灼灼。让我放了手。

“也许是机缘吧,也许是上天让我赎罪。我还是找到了她,虽然她到现在仍然虚弱到无法下床,可是一切都会好的吧。”文瑞慢慢说着:“我会陪着她,她也觉得这样过一辈子还好。”声音苍然。我僵硬着,听着文瑞说完,才道:“我没有后悔,从始至终。”

文瑞转过头来,就一直看着我。我有些冷漠的转开头去:“即使会得到很坏的结果,我也没有后悔。我做了我认为我应该做的。虽然没有人觉得幸福。至少我不会显得特别不幸福。”他仍然没有说话。我轻笑几下:“唾弃我也好,憎恨我也好,厌恶我也好。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饮歌,我只是。”文瑞摇摇头:“我只是恨我自己啊,这一切,对你的伤害。我才是凶手吧。”

我没有后悔,我没有后悔,我没有后悔。我一直在心里念着。忽视掉文瑞越来越悲伤的表情。

过了很久,文瑞站了起来,说了两句话,就推门走了。他说:“饮歌,对不起,我也不后悔,至少曾经拥有你。”还有一句:“陇鸢的债,这一辈子,我帮你还。”

生玉摸着我的脸颊,他的手指已经长出了些指甲,所以戳得我有些痛痒。我抱起他,将脑袋埋进他柔软的身子中。小孩子身上甜腻的味道传了过来,无端的让人觉得安心。蔚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身后。“姑娘,我们找个地方,平静的过这一辈子,好不好?”很好的建议,很好的劝诫。我抬起头:“去哪里不是一样,想要平静,这一辈子就真的平静了吗?午夜梦醒,谁能保我不撕心裂肺的痛?”蔚芳叹口气:“姑娘,你想得太偏激,很多美好的事情,这个世界… …”“是啊,还有很多,可是在我面前,都是泡影。我唯一抓住的,觉得真实的,只有仇恨啊。你现在要我舍弃它,我生命中还会剩下什么?”

真的,这个世界,我唯一能真实感受到只有仇恨,你要我舍弃它,那我还剩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