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 40 章

莫宁起初有些张皇, 最后都化作了嘴边的无奈,很是温柔的躬身坐到了我面前。几年的时光,她老了许多, 眼角有淡淡的皱纹, 为她本来清丽的脸埋下了几分的凄苦。我不自然的挪了挪身子, 寻思怎样开口。

“公子要喝酒还是听小曲儿?”莫宁并没有点破我, 而是倒了一杯酒给我, 她端着递给我,脸微微侧向一边。我心中更不是滋味,接过了, 也不喝,稳稳的放在我们面前。

“你们先下去吧, 我同你们姑娘有些话要讲。”我谴推了两旁的丫头唤了莫宁一声:“二小姐。”莫宁摆摆手:“不要这样唤我, 只会让我觉得难堪。”我沉默, 实在寻不出姿态来面对莫宁,本来是打算找个聪明的娼妓为我牵线搭桥。查询多年前的旧事, 可是堪堪碰到她,另我无言以对。

好在她并不知我与李府的纠葛,只是知道我当初投靠了文王,如今穿着一身的男装走到她面前,物是人非得紧。“饮词姑娘怎么会在这里?”倒是她先打破了僵局, 问道。“来江南游玩, 顺便探查一下朋友的旧事。”我说。“哦?那可查到?”“恩, 还没有, 我对淮州不熟, 不是很清楚到哪里去找那些高人。”莫宁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不语。我也不便与她再绕圈子:“如果二小姐可以帮我引荐一下就好了, 酬劳方便,一百两纹银。中介费可以另算的。”莫宁嘴边浮出一丝涩涩的笑,点了点头。也好,你将你要探查的事情都写上吧,我会同你留心的。又吩咐丫头片子取来吟诗弄词的文房来,我润笔写了,交给她,看她收入怀中。

有些尴尬,我伸了伸僵硬的手脚,寻思着怎样先行告退,可是面对着莫宁又实在说不出口。想必她心中比我还要难堪一些,莫家二小姐,沦落为私娼,传出去总是叫人笑话的。

“你不必觉得不适,我踏入这艘画舫,就明白自己今后的身份,是不会害怕人笑话的。”莫宁轻轻说,手上不停,自己为自己斟了酒,喝了。酒水呛起红晕浮在她的脸上,为她以前的形象添加了一分生动。虽然她说得在理,我仍是不敢贸然开口,我并不想要唐突她,反而尊重她,是啊,早几年就知道莫家家道中落,只是想不到,竟然落魄到现在的程度,莫宁现在的选择只能说明她很勇敢,也很有责任感,至于赚钱的方法,我并不想披上卫道士的外衣去批评。

反倒是她,兴许是遇到故人,倒是说多了些话,说回家以后日子有几多难过,又说莫余不争气,竟然借着钱去乱花,弄到追债的人到了家里。这一潦倒起来,就被人介绍做了这样的买卖。我越听越不是滋味,想到自己,今日处境是比她好的。长出一口气,还是告了辞,实在待不下去。

回客栈的时候一直觉得很闷很闷,这个时候很想要抱着生玉,或者与亲人爱人吃一顿晚饭。

繁星闪烁,时间流逝的速度让人觉得怅惘,有一股来不及适应的感觉,也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孤独茫然感。回想起莫宁最后说起的那几句话:“仙乐辗转来信,他那孩子却是重情,知道我以前对他的那一点点的好,我却不敢告诉他如今的状况,他日你若见到他,也不要告诉他吧。”我道:“我怕是不会再见他了吧。”

我站在星光下,一时间竟是无所适从。

第二日,我就去见了邓华早。他先是接到了文王的密令,自然十分亲切的接见了我。只是一双眼睛,上下打量我,不知道打着什么样的主意。我一直也算是保证礼数周全,只是难免心情不好,寒着一张脸也在观察他。邓华早已经年过六十,却是文王的门生,削长脸,两抹山羊胡子,眼睛极小,跟个绿豆似的。看着让人觉得不舒服。说了半天闲话,他让人为我准备了客房,让我下去了,衣食用度都不差,看得出,对我还是有两份敬畏的。不过那双在我身上打转的绿豆眼始终让我觉得不舒服。

一忙起来,我很快就将遇到莫宁的事情放在了脑后,因为在淮州仍然得到前线的战报。说太子越战越猛,大有扭转我军颓势的状况,而最明显的是他提拔了一名副将,作战凶猛,貌似战场修罗。而这个修罗仅及弱冠,正是前些日子做戴罪立功的李笙。有那么一瞬间我是怀疑的。怀疑文尽忠的死,怀疑李笙的受伤,以及他被派往前线的真相,这样看来,太子那一边的人,心计也不是不深。

那边战情越是高昂,这边文王催得越紧,邓华早也是到处联络州郡官员,企图招兵买马,瞒天过海。只是这事实在重大,所有人都是紧捏着一把汗。先说淮州的官员。邓华早是州牧,掌柜军权,但是政权却是掌握在太守手中,虽然二人看起来没有太大交集,但是总是要顾及的。这天不是,邓华早就设宴宴请淮州太守。我看到宾客名单的时候才知道,以前我在江南治水的时候遇到那个郴州知府丁茂槐这两年终于脱贫致富,爬到了淮州太守的位置。

我穿得正正式式,一副师爷的打扮,不过是监视邓华早与丁茂槐的谈话,并将它们禀报给王爷,顺便观察下丁茂槐的态度。现在事紧,若他流露阻挠之意,那邓华早底下的高手中,随时会取他的性命。

丁茂槐还是老样子,有些不修边幅,看到我先是一愣,也没多说,只是忙着与邓华早打着哈哈。两人先是饮酒作乐,捡着些不着边际的话讲了。等到笙歌快尽时,邓华早猜屏退左右,只留下我与丁茂槐,开始说了正事。

邓华早说话还是很讲技巧的,先是感叹西域各国逐渐强大,我国虽民强却是兵弱,怎样怎样的,一大堆。然后说国忧外患的时候,文王殿下为民担忧,想着为国家效一分力,准备在江南组建一只军队,但是害怕西域各国异动,只能私密进行,断不能向外地透露信息。他边说边仔细看着丁茂槐的表情。我也同样,睁大眼睛看着丁茂槐的表示。

丁茂槐沉默了半晌才说:“那军费?该不会让州郡财政来处吧”“这个不用丁兄担心,文王殿下为民请命,所有开销都从王府支取。”我听着惊骇,军费不比其他,私人拿出这样的钱来,真不知道这钱要去哪里弄。倒是丁茂槐有趣,也不关心这个军队干嘛,就担心着自己的小财政。我想起他当日在郴州治水的样子,又隐隐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也不便说,继续听他们胡诌。果然,丁茂槐谈了半天表达了一个意思,这军队自然要人管理,他有几个亲戚,到现在还没有一分饷银高的职业,问着邓华早可不可以让那几人在军队混个高点的位置。邓华早一听,这丁茂槐跟他一样是个爱捡便宜的主,自然应了,还一脸轻松的看我,表示这件事他办得漂亮,王爷那边是有功的。我心中冷笑,也不言语,生玉还在文王的手中,我此生最恨别人要挟我,我又怎么会真心实意为你着想,就让邓华早这个饭桶为你卖命好了。

酒宴结束,丁茂槐又开始发起酒疯,拉着我的手,硬说我似他一位故人。邓华早拦也拦不住,也不好跟丁茂槐撕破脸,但是想着我是文王派来的人,也不敢让丁茂槐真的对我干些什么。我摆了摆手,让邓华早不管此事,倒是任丁茂槐拉着手:“既然这样,那我送送丁大人吧。”

一上轿,我立刻拍开了丁茂槐的手:“丁大人,别来无恙啊,你那三碗不过岗的酒量,怎会两杯马尿就醉了。”丁茂槐果然坐直身子,嘿嘿笑着:“柳姑娘,我是人不醉心醉啊。柳姑娘还是这样迷人。”我懒得回嘴。只得问他:“你故意引我出来所谓何事。”丁茂槐道:“以前听魏青问魏大人说你是李如虹的人,怎么好,现在跟了这邓华早。”我瞪他一眼:“这事自然不用大人劳心,只是饮词问大人一句话,对付文王,你们有几分把握?”丁茂槐瞪大眼睛看我半天,也不语,我咳嗽一声:“你可以相信我一下,何况片面之词,你就是对我说了,也没有其他人作证。”丁茂槐又想了一会,掀开帘子四处瞧了瞧才说:“你想要什么?”我想了一下道:“自由,海阔天空。我和我的人。”丁茂槐还在考虑着,我又加了一句:“还有纹银千两,我要养活我们。”他才是一笑,说:“好。”

这一路,我使劲问丁茂槐他背后的主子是谁,他却不肯透露半句,只是知道他肯定是太子那边的人。那边瞧人也准,请他来扮猪吃老虎,是再适合不过了。

和丁茂槐作了交易,我开始当起了双面间谍的生活,只等着文王这一倒台,我就可以自由,到时候魏青问如果是文王那一派的,也难免被祸及,破败也是注定的。我每日怀抱着这样的想法才能入眠,越发想生玉得紧,他大概得有三岁了。只是不知道模样有怎样的变化,还会不会想起我这个面目冷淡的娘亲。

浑浑噩噩的半年时间,丁茂槐还是偶尔吃吃我的小豆腐,装作一副好色猴急的样子。我也总是对着邓华早抱怨,以防备他的猜忌。军队有十万人,已是基本成型。果然,丁茂槐的几个“亲戚”都在军队中位居高位,虽然军权仍然在邓华早手中掌握,但是其中安插的人也是不少。丁茂槐也成天混迹于军队,与军队流子一起吃喝玩闹,也不知道他在干些什么。我静看着事态的发展,想着我总是安全的,我在某些时候总是卖了人情给丁茂槐的,他也答应他日帮我自由,可就是太子失败了,我大不了装一切都不知道,继续为文王卖命,做个傀儡而已,只是苦了生玉,他这一生如果只在王府度过,该是多么的乏味啊。

这一年,已是春节,家家户户都贴出了大红色的对联福字。连邓华早的府中也不例外。我想着生玉得紧,我是每月都要写信给吴先生的,想着他帮我表达对生玉和蔚芳的思念之情。奈何蔚芳不会识字,从未有回信,我站在窗口看外面纷纷的大雪。这南方的雪花不似京城的厚实,落下来,就化掉了,只能留下遗憾的美感。

大抵这世上的事情都不能没有遗憾。

年过完,太子的亲军已经将西域各国收复,历城国也俯首称臣,退居原国界五百里之外,每年向着我朝纳税进贡。□□扬眉吐气,这历时三年的战争终于是结束。太子军队凯旋归朝。我在窗口读着这个信息,心中又放下一件事,好在,李笙还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