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第 47 章

等到春节春节真正来临的时候, 李笙还没有想好让生玉唤他什么,生玉也不认生,除了黏着我, 就是满院子的乱蹿, 还特别喜欢跟着李笙。李笙有时候会在教场之上练习箭术什么的, 生玉就会乖乖的坐在旁边的土堆子上, 目不转睛的看, 满脸的狂热。

整天陪着这一大一小,我也说不上有什么感觉。只是觉得生活很安定,很满足。一日三餐吃得很饱很香, 夜晚也睡得很熟。

李管事拿了几样图纸给我看,说将军吩咐了, 新年里府中的装扮和庆祝都由着我做决定。我闲着无聊, 也就寻着那些花样图纸选着礼花和窗花纸。李管事早已不是我入府时那样的神情了, 他也明白我身份微妙,有些小心翼翼。

七七八八的决定了守岁那晚的糕点零碎还有团年的菜式, 天儿已经擦黑,李管事走了又突然退回来。讨好的问,要不要请给戏班子,说这个院子里姑娘小伙的都爱看这个,平常也没什么机会。我想着当然好, 就随着李管事去办。李管事是喜笑颜开的去了, 我旁边的小丫头却笑了起来, 说那李管事自己对戏迷着了, 这下是遂了心愿, 借着将军的名目,还不得把平常请不来的角儿都请听唱个够。我听着也没放心上, 只要大家都开开心心就行了,反正我也听不太懂。

本来一切都准备得很丰盛,吃团年饭的时候却出了状况。圣上宴请百官。李笙实在无法推脱。我望着一桌子菜发呆,想着要不要去喊蔚芳过来一起吃。又害怕她觉得我假仁假义。只是,她恐怕和我一样希望见到生玉吧,瞒了她这样久,新年伊始,让她再见上生玉一面也好。

请李管事去请了蔚芳。谱一见面,她并无什么反应,只是当我从身后拉出打扮得一身通红喜庆的生玉时,她再无法隐忍情绪,将生玉拉到怀中,痛哭了起来。

我是知道的,情绪忍住太久,哭出来的时候是件多么畅快的事情。

之后大家也没有虚情假意的套近乎,只是坐在一起平静的吃了年夜饭。生玉是吃得满嘴油,我和蔚芳也没有什么话,其他下人婆子自然也不敢开腔。说是年夜饭,吃得倒比平日里沉闷了许多。

吃晚饭又摆上了点心,李管事就急急的来请了,说是那边戏班子都准备好了,敲锣打鼓的要开始啊。我猜他是自己心急,又明白这些迷京戏的确是跟发了烟瘾儿似的,就拖着生玉和蔚芳去了后面搭的台子。

一路上,我们三个,又好像是在文王府中一样。

时世总是残忍和而不由己,我希望蔚芳可以明白,可以不再恨我。时光带去的那些鲜活如果不能回来,也不要只留下恨意吧。

铿锵的锣鼓声已起,李管事站在一边摇头晃脑,院子里的其他丫头小厮也都围在后面,小声的喧闹起来,这样,还勉强有了节日的气氛。看着平常如钢柱的侍卫也伸长了脖子,我也觉得轻松起来。

却恍惚,从台面上走出一个熟人。沈青梅大概比我还要大上一两岁,没想到,到现在他还在走台子。我以为他早已开班授徒了呢。何况,到了现在,以魏青问的权势,保他一身富贵平安应该也没有问题吧。

我是不懂戏的,但是从其他人如此如醉的表情中仍能看出沈青梅的绝世风华。只生玉同我,对那咿咿呀呀,哼哼唧唧的音调不太感冒。他使劲吃着面前的糕点,我则害怕他吃太多,而与他斗智斗勇。

虽然对台面上的人显得有些不尊敬,可我还是不太想仔细去听那些唱词,仔细去看沈青梅的扮相,那会让我忍不住的回想起以前的事情来,也忍不住的回想起那个人来。

每次回想,仍然是如鲠在喉。我的性子近来改了许多,唯独胆小禀性难移。

等到曲终人散,我抱着生玉准备回去。那边李管事则跑了过来。他的脸上洋溢着简单的满足感,又有些奇怪的问道:“戏园子的沈老板要见姑娘你,姑娘你见还是不见?”我站在原地左右为难,生玉等着去放炮仗和礼花,使劲的跩着我。我无法,只得让他与蔚芳先去了。自己站在原地等沈青梅。

沈青梅很快就来了,他的额头鬓角还有些水汽,大概是刚卸完妆就赶来了。我笑着同他打招呼,说了两句吉利话。沈青梅的笑容温温柔柔的,说我终于见着你了。我觉得奇怪,询问的眼神看他。他又摇摇头,说不说那些了。

气氛有些僵硬,我和他为了暖和,只好沿着碎石路缓缓走着。远处是炮仗声和下人中偶尔爆发的欢笑尖叫。沈青梅搓了搓手,停下脚步说:“你还可能回到他身边吗?”我不语,他又解释:“我这个问题唐突,但是却是我真心期望。”我笑笑,冷淡的回答:“凭什么。”沈青梅被我的话噎了一下,也不生气,只是道:“我觉得欠他的,想要还给他。”“哦,那是你们兄弟情深的事情,何况,你们之间谁都不欠谁的。”“你明明是明白。我欠他的,我的怨恨,家族的怨恨,所有的责任,我都压在了他的身上。看起来我宽容大度与世无争,那是因为我明白,这个世界人有另外一个人去做那些事情。”沈青梅的情绪难得有些激动。我却没什么感觉,你是想要告诉我魏青问很可怜吗?可是那一切还不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我觉得他没有多可怜,至少在我面前,他一直都保持着那样完美的,施舍的风度。连在江南的挽留,都毫无让人怜悯的地方。所以对于沈青梅有些哀戚的眼神,我表示爱莫能助。我指了指天边的绚烂礼花让它看,它这样美,可惜转瞬即逝,无法挽留。

沈青梅看了一会儿,就摇头走了,走之前说即使这样,他还是希望我可以见魏青问一面。

沈青梅说的时间是在大年那一天。李笙这日难得没有被请进宫赴宴,又推掉了所有的应酬饭局,在府中准备了一桌子的菜,从早晨起来,他就陪着生玉在花园墙角树林里玩了个遍。我有些心神不宁,摔碎了一个花瓶和一块镇纸,好在并不贵重。

直到吃饭的时间,我才通李笙讲,说我想要出去一趟。一个人。他也不答应就紧皱着眉看了我许久,最好说好,只是让我记得早点回来,他等我一起吃饭。说完还不放心似的将我送到了门口。

我走出不远,又回头看了看,李笙的长袍边角被风吹得翻飞,他背着双手,眼神复杂,俊美无暇的脸孔上看不出情绪。他背后是我熟悉的府院和我所有温暖的来源,而在哪之后还有一股深沉的感情。虽然我并不明白那种感情真切的来源是爱还是习惯和依赖,又或者是什么奇怪的羁绊。可是它的确强大温暖,无坚不摧。

我敲开茶楼暖厢的门时,里面的小儿迅速退了出来。还不忘体贴的将门掩得紧紧的。我有些好笑,我和魏青问看起来莫非是那来幽会的狗男女。

笑意轻撇在嘴边,还没来得及收敛,就看见站在窗边的魏青问转过了身来。与那日在马车上见到的他并没有多大的差别,除了脸色很白之外一切都是我熟悉的魏青问。与我的笑容相比,他就显得严肃了许多,我很难看到他这样严肃的表情。一般来说,他对着我不是不屑就是轻蔑,亦或者带着些愧疚和怜悯。其中没有一样是我想要的,我喜欢的。

“坐吧。”他开口道,自己先坐了下来,我这才注意到他手中拿着一只笛子,通身碧绿,很是漂亮。“魏大人好雅兴啊,饮词从来没见过魏大人吹奏乐曲呢。”我随口说说,当做寒暄。“恩,要听吗?”魏青问低着抚摸了一下玉笛,问道。我点点头:“请便。”

悠扬的笛声响起,空灵婉转,声音纯洁无暇,曲调却是复杂繁琐,像是絮叨着那三红尘的万丈繁华,又像是道尽那人生百态的无奈沧桑。连着我这样一个俗气的人,突然都有些落泪的冲动。

我冲着闭眼吹奏的魏青问使劲鼓掌,还赞扬他:“以前还不知道,现在才发现魏大人果真才华横溢啊。”本来是想要活跃一下这里的气氛,可是魏青问睁开眼,却似没听到我的赞扬一样,反而看着我笑了一下:“那你现在知道了,愿意跟我走吗?”

“走,走去哪呢,万丈红尘之中,总是走不出那男欢女爱,喜新厌旧的怪圈里去。感情这回事儿,魏大人同我一样,都是过来人了,怕不是不明白的吧。”

“饮词,你这是何必?”魏青问闷声道,走得更近了些。我并无惧于他的靠近,仰起头,看他依然英俊的面目:“不是何必,是必须。魏青问,你一切都明白,我们之间的所有苦楚,牵绊,其实都是我们自己做的孽,怪不得人。”

他的身影顿住,站了一会儿,幽幽说道:“我本来希望你可以幸福的,在江南时我就明白你我没有结局的,可是如今看你幸福了,这幸福却不是我带来的。可真让人难过。”“蒙魏大人错爱啊,饮词感激不尽。”我拱手道。

魏青问后退了一步:“我可真傻,我那么明白这些事情,可是还是控制不住想要见你,早早的就来等着,只为了你同我讲感激不尽这四个字。”魏青问的语气悲呛,与我的记忆中大相径庭。我坐在凳子上,双手藏在衣裙之内,紧紧拽住自己的裙边。

我心软了吗?是的,从进门那一刻我的心就不受控制的跳啊跳,那是只有见到魏青问的时候才会有的状况。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情感是那么微妙的事情,由不得人控制,也由不得人把握,把握不了自己的心,却能把握住自己的行为。

我和魏青问这两个人,纠葛了这么久,却从来不敢肯定,到底有没有真诚的去爱过谁。就像是一场精彩的博弈,却无法甜蜜完美。或许他是我心中永远无法拔出的尖刺,我在他心目中也会是一个永远耿耿于怀的影子。我们双方都站在了自己安全的位置,希翼对手伸出一只手,或者跨出一只脚。

可是一步,就是天涯。

坐了很久,我也很仔细的看了魏青问的容貌,岁月流逝,与初次见面之时,他也添加了恼人的纹路和时间的沧桑。我逐渐将手心放开,松开自己的裙角,然后站了起来,向着魏青问道别。

“饮词还有家人要照顾,就先走一步,还请魏大人代我向着府中几位夫人问好。”说完就转身走了。我尚不知你是不是我的有缘人,可是魏青问,或许我这一生从始至终都只爱过你吧,至少到现在,是如此。

我的脚步有些沉重,却也心中踏实,人这一辈子总不能只为情爱而活。拥有过也就无所谓失去了。我做不到佯装不知咫尺天涯的距离,那就在这距离的无限延伸中仰望彼此吧。

下楼的时候看到鲜衣怒马的李笙。他在风中望着茶楼的出口。马蹄嘶鸣的热气在他的周围掀起一股子气场来。我走过去,问他来干嘛。他抓了抓脑袋,说怕我忘记路了。可爱又幼稚的谎言。我长出一口气,说,走吧,打道回府。

我走在前面,李笙下马跟在我后面。人影寂寥,可我知道这世上总有一个人在家中等待我,也总有一个人跟在我身后,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