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

跟着李笙刚跨进屋子就呆住了。李如虹站在他的书架前,看着出神。听见响动,转过头来看我们。我还来不及躲闪,只好傻傻站在一边。“父亲大人。”李笙也是被捉了现形儿,没什么底气。

李如虹看了他一眼,又转过视线来看我,有一瞬间的失神。我有些扭捏,穿成这样,他要是计较起来,应该免不了一顿板子。“父亲大人,是孩儿拿给饮词的。”李笙倒是不怵,将责任揽了过来,是个小男子汉。“恩”李如虹转过头去,轻描淡写的说:“我过来看看你。”说完站在桌边:“你平常练习的书画呢?”李笙和我都有些茫然,我还是将他推了过去,转身找出一些他平常得意的书画,铺在桌面上。他父子二人一时间倒也融洽起来,品诗鉴画,让今日画了一个圆满的结局。

我悄悄在里屋将身上的衣衫换了下来,我并不适合这样清丽的打扮,何况,我若有这样华贵料子的衣衫,一定将它变卖了换做金钱。外屋的两父子侃侃而谈,虽然他们之间的亲情看起来仍显生涩却也融洽,其实他们中间差的只是一个牵线的人,莫冉去的早,这李宅中其他人的心思却都是各有各的巧妙。

月上中天。李笙已经换好衣衫准备就寝,面色平静,但是有掩饰不住的喜意。照例给他压被角。“饮词。”“嗯?”“那件衣裙送你吧。”“不用了。”“哦。”他脸上有微微的失望之色,突然又道:“我睡眠浅,昨晚你在屋外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汗颜,猜这小孩儿是不是要兴师问罪,陪笑道:“是饮词逾越了,这样吧,今日外出所用的银两,大少爷可以不用还我了。”“你!!”李笙翻身爬起来,一把抓住我的手,倒把我骇得退了一步。“诺,给你。”他抓起旁边的钱袋,塞在我手中。官宦子弟啊,沉甸甸的直压手。我却是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从里面取去应有的分量:“那谢谢大少爷了。”起身退下去,直留下眼睛红红的他,在黑夜中睁着,想要看透我的心中去,只是,你又怎么会了解我心中的喜与悲。

吹熄旁边烛架上的蜡烛,李笙的脸终于也隐藏在黑暗中了。轻轻地走到外屋,桌上堆着还未整理好的礼品。那把白绸扇闪着幽幽的光,独自待在一角,尽项展开,一排清秀字体。

“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青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静”

心中想要笑,又觉得悲凉,文瑞你这是在悼念饮歌还是怎样,难道你以为在这些俗物上面题上这首词就能证明你爱得多真切。你真天真。

那一日是隆冬,魏青问终于是坐不住,在府中单独宴请了文瑞。派人送了大批的衣衫首饰,婵娟满柜。他让饮歌自己选择,是在这府中直到枯萎消失还是顺从他的意思,饮歌自是心如磐石。魏青问眼中的女子都是软弱的,却不知饮歌早已对他情根深种难以自拔,自是不会妥协,却是我,望着这破败小屋里难得的暖意动了心思。

那个时候的我还是如今天一般愚笨,且多了些异想天开的思绪,我以为,记忆中的才子佳人是终成眷属。我以为怂恿起饮歌表现出她让人难以抗拒的一面来,魏青问就会扭转对她的情谊。

我在饮歌的耳边宣扬着如何夺得一个男人的心,以我自以为是的揣测去误导她。她见我言之凿凿,终是含羞答应,我如今却无法从你口中问出,那日你是为自己打算多一点还是为了我。

本就是芙蓉面,淡扫胭脂,微皱着的柳眉,薄薄的红唇。雪白的绸纱在寒冬里穿起来难免的瑟缩,正是这份脆弱的美感让人想要呵护。饮歌擅舞曲,杨柳的腰肢,慑人的眼神,光在立在那里就是引人如胜,无限回味。更何况扬起那漫天的光华。

我在饮歌的耳边轻轻说,你一定要抓住他全部的目光,让别人看你一眼他都觉得嫉妒,饮歌红了脸,忐忑不安,魏青问的冷落已经让你丧失了对自己的肯定,我告诉你,你是美的最美的,但是你的曲子要改一下。我用了司马光的西江月,告诉你吟唱的词来,也告诉你,若是魏青问提起,一口咬住是你自己所做。若他不为你这样的美貌所惑,也会为你的才情所折服。我信心满满,觉得一切都完美到了极致。却没想过,如果失败了,会怎么样呢?

文瑞爱风雅,魏青问便在雪地里摆了宴,一院子的晶莹缤纷,浓浓寒意也带着冷冽的清爽。我搀着你一步一步的走在雪中,浅浅的脚印在平整的雪地上凹陷出来。待你解开厚厚的外衣,立在雪中舞蹈那一刻,连我都是为你倾倒的。

远处盛开的腊梅在你的面前就像是一只失了神的塑料花朵。纤手玉足、粉面颔首、你的每一个旋转、每一个步伐、每一个含笑、每一句唱词都如白雪缓缓而下,铺满每个人的心。直到一曲结束,文瑞还在重复那首西江月,这之后,他的眼睛再没离开过你。而魏青问呢,一度我以为我们是成功了的,因为他从我手中接过你的外衣,亲自为你穿好,让我搀你回去。在回去的过程中你仍然在发抖,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孤注一掷的恐惧。我安慰你,我说,你放心,你是他的妾,他一定不忍心将你送作他人,我让你相信我。你在我怀中点头,嘴角浮出勉强的笑来。

等了三日,府中还没有任何响动,只是你居住的地方又派了两个丫头来,供养也开始富足起来,我们再不用为三餐而烦恼,直到第四日,晨辉破晓,魏青问那个贴身侍卫来请你。我记得他的模样,英挺的眉目,很个很有男子气的人。我放心的看他将你接走,只为他流露出那个惋惜的神态奇怪。

你这一走又是三日,我还以为你晨昏就会回来,或者会派人接我去分享你的喜悦。却是三日,没了你任何消息,我甚至打听不到任何关于你的话题。魏府中的严谨程度完全不是我所能接受的。心中开始隐隐的不安,现在想来,都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没有料到魏青问那样的男人和我想象中的有多不一样,他从一开始就没有给你一个平等的地位去爱你,到了后来,即使知道你是件瑰宝,仍会拿你去交换他想要的东西,权势。任他已经是个权势滔天的男人了。

这一夜又是无眠,到东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才勉强有了倦意。好不容易爬了起来,李笙竟然已经洗漱完毕,看着我睡眼惺忪,哼了一声,自己去用早膳去了。我刚准备去祭祭自己的五脏庙,那边却有人来唤我。说大夫人让我过去问个话。这一下,我早膳也不想用了,李春娘是个厉害角色,这么早找我去,没什么好事,说不定昨日与李笙出门的事已经被捅了出去。

刚进门儿,一不留神与正屋里出来的人撞做了一团,抬起头一看,却是莫家老大,莫余。忙低下头去为她收拾衣襟,口中念叨着歉意。她抚抚乱发,今日倒也没找我麻烦,哼了一声,转身而去。

李春娘大概也才起不久,在饮早茶,屋子飘着一股子旧尘的味道,和着她手中捧的清茶,说不出来的怪诞难受。她的丫头将我领到跟前也就各忙各的去了。只留下我呆呆的站着。

“大少爷从来没有私自出府过,这是教养,也是规矩,你懂吗?”开口就十分凌厉,让人觉得难以招架。“饮词知道,以后绝不再犯,望夫人念在饮词是初次,格外开恩。”卑微的语气,当真将自己的地位放在奴才这两个字上面,所有的不甘心,不平衡早在那一年就被寒风吹了个干净。李春娘好似很满意我这样顺从的心态,转而假装和蔼地道:“你的事情,老爷也大概跟我说了些,说你孤苦无依,如今你寄居我李府,老爷待你也是不薄的,只要你勤守本分,也没有人会为难你。”“是,饮词知道,这些都是老爷和大夫人的厚德。”“嗯,你下去吧。”李春娘站起来,端起了十二分的仪态,大概是要去用早膳了,我也自觉的退到一边,等她走后,再乖乖的出门。

李春娘看起来严厉精明,懂得什么地方较劲,什么地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实她并不太在意李笙,却要端起架子来责罚我们一次。刚来李宅的时候就听春慧儿她们提起过,说李春娘是个老姑子,二十五六,却没有找到人家。不是李家不好,而是李春娘眼高于顶。私下里说,她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做皇后的命。朝朝暮暮等着机缘,这一等,就是十来年。我心下想笑,李春娘贵气是有的,只是要做皇后,恐怕只有来生吧。

在厨房里喝了碗粥,盘算着这个月什么时候出去变卖绣品,我每月都有一日会出府,却都是独自行动的,比起其他女婢,我又更多的事情要做。那边又有人来找我,说是莫家二小姐传去一趟。我摸摸嘴边的湿印子,事实证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果可以选择,昨日我宁愿陪着李笙在宅子里发呆,或者去他娘亲的小坟前哀悼一番,也好过这三番四次的被人请。

莫宁倒是好对付,大概只是关心一下李笙,关心一下这个李家大少爷有没有跌到撞到。我的待遇也还好,进门就让我坐了下来,还给了我一杯主子才能饮的香茶。我以前是极嗜茶的,闻着属于我的这杯茶,一时倒有些百感交集。莫宁语气也很温和:“昨天。仙乐……”我倒先做了回答:“大少爷昨日并没有捅什么篓子,一切安好的。”“哦。”莫宁轻轻笑了一下:“李大哥昨天有去探望仙乐吧,不知道他们聊了些什么?”李府里所有的人都将李如虹称为老爷,所以当莫宁这一句李大哥,着实让我反应了一下子。

“老爷同大少爷讲了些书画方面的事情,饮词都听不太明白。”以实相告。“只有这些吗?老爷有没有关心仙乐的生活方面的事,或者问问他平常的习性。”“好像都没有。”莫宁得问题开始越来越奇怪,这一通下来,我倒是明白了七八分,她哪里是在关心李笙,分明是在询问李如虹,真是好一个曲线救国。我也终于明白李笙对她并无好感,还真看不出来,以李笙的年纪竟是明白的。看来这莫家二姑娘想嫁的心思也急切啊。

心底纵使有些轻视,却也不敢表现出来,只是表皮上沉静的应付着,都说女人如狼似虎,有时候却也不错,我自己也何尝不是这样,为了某些目的,动尽了心思。瞧着我这里问不出些什么了,莫宁也就住了口,只幽幽的叹气。我看着时候不早,托词要照看李笙,也告了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