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键上数字减少的频率越来越慢了,但在这短短的二十几天里它却也始终是变化的,直到最后停在了那个“1”字上面,一边几天都没有再动弹。
这些天玄帛都没有出现在云绣宫,听宫婢们窃窃私语说他几天前在上萱宫一连呆了三天三夜,然后就一直在宣龙殿没有出来过。
玄帛不来,云绣宫虽然还像以前那样防卫严密,但着实清冷了不少。宫人们都在猜测,是不是皇上厌倦了云妃的冷淡态度,以后都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宠着云妃了;或者皇上想暂时冷落一下云妃,好让云妃知道在宫里没有圣宠的后果,只要云妃肯低头,以后还是会受宠的。
但无论玄帛来或不来,无论他人在哪里,无论宫人们怎么想,尹云初都不在乎。
现在她心里只紧张一件事——
手链上的数字就只剩一次变化了,而她现在深陷宫中无法知道耶韩巴尔夫和苏赤哈的计划,谁也不知道他们将这最后一仗定在了哪一天。万一战事一起,手链上的数字清了零,而那时风含影还没有出现的话,她该怎么办?
自失去风含影消息后的每日每夜她都不曾安然,看到手链上的数字变成“1”后她更是焦虑难安。
难道真的像他们所说的那样,风含影已经……
否则他为什么不来找她?
尹云初紧握着手腕上的手链,她从未像现在这样希望它不要有变化。坐在窗前眺望着高墙上面巴掌大的天空,那样的蓝天白云曾经见证过她的自由,也见证过她和风含影一点一滴累积起来的感情。可现在,它们什么都不能为她转达,也什么都不能告诉她。
原来在这个世界,没有风含影的她竟是这样软弱无用,到处都是她无法躲避的陷井。他们所看见的所谓她的光芒,其实都是风含影给的,没有这个基础,她就像出宫前的那两年,深埋在冷宫里,谁也看不见。
“嗡、嗡……”
手链终于不如她愿地轻震了起来,小八卦镜上散发着荧荧白光,灼热的温度烫得尹云初立刻撒开了紧握它的手。
尹云初紧张地盯着那变得模糊一片的八卦镜面,泪水很快模糊了视线。抬头仓皇四望,却见不到她日夜渴盼的那个身影,一阵浓浓的冰凉的恐惧感瞬间占满了她的心。
——他没来,他还是没有来!
“云初”突然背后传来一声温柔的低唤。
尹云初的心本能地一喜却又迅速地冷却了,那不是风含影的声音,是玄帛。她慢慢转身看向玄帛,意外地惊了一跳。面前的玄帛憔悴了许多,帅气的脸庞上少了几分冰冷的威严,多了少几分犹豫和淡淡的忧郁。
像玄帛这样高高在上的霸者,这两种情绪都极不应该出现在他脸上。虽然猜测他与围杀风含影的事脱不了关系,但尹云初还是忍不住关心地淡淡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据外面传进来的消息分析,我猜测他们最后举事的时间就定在这两天”玄帛低低地说。
尹云初不自觉地瞄了一眼自己手上那正在散发着淡淡荧光的手链,似是不经意地拂手用衣袖遮住了它说:“不是这两天,应该就是今天。”
玄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她明明一直呆在云绣宫没出去,云绣宫也没有外人来过,她怎么能这么笃定地说出耶韩巴尔夫决定的时间?难道她还有别的什么方式和外面勾通?
“云初……”玄帛感觉她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没让他察觉到,但他又不知道怎么问:“琪妃已经薨逝多日了。”
尹云初眼皮跳了跳,苏赤哈和耶韩巴尔夫联手,想谋反篡夺玄帛的天下,所以苏美人会被牵连这一点并不出乎意料,但是玄帛用这种夹杂着莫名情绪的语气说出她的死讯,却让她有些意外——她知道苏美人是真心爱着玄帛的,在爱情这件事上,有时候女人比男人更了解女人的心。
“一切事情结束之后,我能谴散所有人,但她必须死”玄帛语气更加低沉了:“别人都说我手段冷酷狠辣,以前我从不觉得……”
看到他这样,尹云初觉得有些欣慰,他总算还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身为帝王,这是你必须选择和背负的事情。天间下谁都可以妇人之仁,独你不可以。况且这个结局对她来说未必就是残忍,对她来说现在死去远比日后面对真实残破的结局更好。而且我听说,你陪了她三天。”
玄帛有些希翼地看着她静谧如湖泊的眼眸,可惜在那里他没有寻到一丝丝的芥蒂,也没有一丝丝同情和开解以外的感情。
他突然有些信心动摇地说:“如果这次我败了……”
“你不会败的!”尹云初非快地打断他的话,坚信地看着他:“我知道,你不会失败的!”
玄帛一步步向近她,双手轻扶着她的肩悲伤地看着她的眼睛:“为什么要给予我这样的信任,为什么要给予我必胜的决心和信念,你知道我可以为了你达成一切。我为她夺取了这沉重的负累,为了你想守住这片天地,可你究竟对我抱着什么样的心意?有时候我觉得你根本不爱我,可有时候我又觉得你非常在乎我,到底为什么?”
“也许你还没有意识到,其实除了你自己之外你没有并没有为了谁做这一切”尹云初直接一句话刺进了他的心:“若非我希望,你也会守住大锦的疆土。”
玄帛的心撕裂般的疼,却又无法反驳:“难道我要束手赴死才可以证明吗?”
尹云初细细地看着玄帛那帅气英伟的脸庞,不管他是不是因为爱而使用了什么诡谲的手段,也不管他是不是因为爱而对她有诸多欺骗,他因为爱她而这样痛苦却是真实的。而他的爱注定得不到回应,至少这一生,她注定要欠下这一笔深情的债。
她可以想象,今天战事之后她的离开对他会造成怎样的打击,那是一生都无法抹平的伤。
张开双手默默地抱住他,不是因为爱也不是因为感动,只是因为单纯的愧疚和即将永别的告别。她的脸轻轻地贴近他的胸膛,感受着他身体传递过来的温暖体温,听着他铿锵有力但显得沉闷而悲伤的心跳声,柔声抱歉地说:“不要这样,因为你死了,今生我也不能心疼。你恨我吧,恨到骨子里,然后带着这份恨去下一世找我,当某一世我还清了那个人的债,我一定还清今生所欠你的一切。”
“你到底在说什么?”
玄帛的心刺痛着,隐隐升起一种莫名的慌乱,可他真的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尹云初没有再说话,她闭上眼睛静静地抱了他一会然后轻轻推开他,又恢复了那淡然的表情和语气对他说:“你该去好好打点布署,准备迎战了。”
玄帛总觉得今天的她有些奇怪,可又说不上到底哪里奇怪。他见她说得这样笃定,心里又想着等这一切结束后,他和她还有一生的时间去相守和了解,便点了点头道:“那好,你就先留在这里休息。你不用担心,你的云绣宫外面我派了很多人镇守,况且他们的目标是我和大锦江山,不会费太大力气来打扰你的。”
尹云初轻轻点了点头,她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因为耶韩巴尔和苏赤哈一旦发起战事,手链就能随时被她启动。就算到时候云绣宫的情况凶险,她却是随时能走的人。
倒是玄帛,虽然手链上的任务是说打够这么多场战争她就可以走,大锦从此也能得以绵延,可手链没有预示他会不会伤残。
看见玄帛当真转身准备离去,尹云初不自觉地又叫住了他:“玄!”
玄帛十分意外地回头看她,竟从她眼里看见了少有的不舍和担心,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瞬间在他唇边绽开:“嗯?”
“这一战无比凶险,你要小心”尹云初眼里蓄起浅浅的泪光,满是歉疚地柔声说:“对不起。”
玄帛听到她这温柔的叮咛,一颗冰冷的心顿时火热了起来,他开心地笑着转身,高兴得像个得到许诺会拿到奖励的大男孩。
当他的背影终于消失在视线中,尹云初泪如雨下,哭得肝肠寸断。
夜幕,如常笼罩着大地万物。
今夜的京都却显得异常冷清萧条,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紧张萧煞的气氛,街道上的商家似乎也嗅到了什么异样,早早地就关了店铺的大门。就连那客栈青楼外面的红灯笼,都似乎比平日黯淡了。
大街上一抹清隽的身影缓缓前行着,他的脚步虽然轻快,但武功高强的人仍然能依稀从中看出些许轻浮的端倪。
几行黑衣蒙面身手矫健的人贴着京都最为偏避隐蔽的小巷迅速前行,若从空中俯瞰就会发现这些人如同蜘蛛的盘丝网一样,一层一层地从京都的最外层向里边集结着。而他们集结的中心点,显然是整个京都的心脏位置——皇宫。
正街上那脚步有些轻浮之意的人,不知在什么时候悄然失去了踪影。
皇宫里死一般的静寂,宫里的宫灯在子时左右便熄灭了大半,只留几处重要的殿宇还保留着灯火辉煌的华丽,仿佛在黑夜中给人指引方向的导航。巡夜的禁卫军依然像往夜一样有条不紊地交接换班,既显得严谨有素,又透着稀松平常的放松,仿佛一点也没感觉到风雨将来的紧张。
第一波向皇宫集结的黑衣人已经抵达高高的宫墙外,他们紧贴着宫墙将皇宫包围了起来,静待着后面人马的陆续到来。
不一会儿,黑衣人大批集结到来,第二波、第三波……只是他们中有大半人没发现某些同伴的衣袖边口里面绣着一枚银色的树叶。他们甚至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时候加入到他们队伍里来的,还彼此信任地挨挤在一起,等着最
终行动的号令。
很快,袖箭的烟火在京都上空如一道孤独却绚丽的烟花燃起,虽然只是转眼即逝的灿烂,却足够照亮那些有心人的眼睛。
大批黑衣人如潮水般跃上高高的皇城城墙,涌进了静谧非常的皇宫。那些十几人一例的巡夜禁卫军就像沉入黑色潮水的石头般,迅速消失且无声无息。这一股黑色的人潮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有力量有规模的抵抗,顺利得不可思议地抵达了皇宫最核心的位置,宣龙殿外围,并将那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好像有点不对劲”一个粗犷但被刻意压低的声音响起。
尼格看了看身边和自己一样黑衣蒙面的鲁格道拉,低低地“嗯”了一声。不用他提醒,这么顺利地就闯进了皇宫,并将宣龙殿包围,只要是个人都会觉得这绝不正常。要是大锦皇帝这么好对付,他还能活到现在?
“我们要不要先撤?”
不是鲁格道拉临阵怂了,而是皇宫里这诡异的安静让他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他不怕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地拼死搏杀,最怕在这样诡异的情况下死得不明不白。
尼格摇头:“些次殿下与苏赤哈只怕已在京都外整顿好兵马,开始准备大举攻城了,若我们不能擒住大锦皇帝,从城内协助殿下攻入京都城内,只怕苏赤哈那老贼会临阵倒戈,到时殿下就危险了。”
鲁格道拉四下乱逛了一眼,越想越觉得这气氛实在不对,当下急了:“可万一擒不住那小皇帝怎么办?”
“擒不住也得把这皇宫给搅浑了,叫大锦皇帝传不出应对的音讯出去。只要守城的将士得不到大锦皇帝的号令,乱了他们的军心,殿下攻克京都的胜算也会大些”尼格发狠地说,却不能抑止住内心那不由自主地战栗。
他隐隐有种不妙的感觉,因为他们千算万算,到底还是有些低估了大锦皇帝的能力。
不,应该是说他们没有人能真正了解玄帛到底有多大的能耐,就算是亲眼看着玄帛登位的苏赤哈也不曾真正见识过玄帛的手段。
因为真正协助玄帛上位的是诸葛良候和诸葛寒玉,而不是他苏赤哈。
苏赤哈之所以敢和耶韩巴尔夫联手出击,是因为他以为自己成功挑拔了玄帛对诸葛良候的信任,再加上诸葛寒玉因为尹云初对玄帛生了嫌隙,后来又干脆留印出走,这让苏赤哈认为玄帛最坚硬的后盾已经濒临瓦解,所以他才有了胆子决心放手一搏。
宣龙殿里一身湖蓝色锦衣的玄帛正肃穆地坐在外面那些人梦寐以求的宝座上,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敲着冰冷的金黄蛟龙扶手。
高颜从殿侧的秘道中悄然进来,抱手半跪用传音入密对玄帛说:“皇上,外面来了约三千人,已经将宣龙殿重重包围了。看样子只是些打前站的卒子,重要的人物并没有来。”
“就算耶韩巴尔夫肯来送死,苏赤哈也没笨到往刀尖上撞”玄帛冷冷一笑,眼底闪过一抹温柔:“云绣宫方向情况如何,可有动静?”
高颜恭敬回答:“有数百人过去了,不过暂且都潜伏在殿外没有动静,似乎是想等这边一起发难。”
“数百人?”玄帛有些哂然:“苏赤哈还真看得起他那个草包儿子,以为在云绣宫里安插了那区区百十死士就能里应外合了?传朕召令下去,留五千御林军守卫宣龙殿,三千御林军去肃清云绣宫,其他人守护各宫各殿,以防他们逃不出去藏在宫中某处。另外,朕要那些胆敢踏足云绣宫的人全部尸骨无存,听明白了吗?”
高颜听着玄帛那冷冽的语气,无比崇敬地抬头看着他坚定道:“臣,遵旨!”
玄帛待高颜离去后,手里拿着人皮面具往脸上一抹,摇身变成江湖上人人称道的新任武林盟主白承泽从殿后的秘道中出了皇宫,只身去了诸葛良候所在的军营。诸葛良候一身久违的戎装,正在调派兵马准备应对城外的攻城战事。
待众将领都领命出去之后,玄帛才现身。
诸葛良候骤然见一个陌生人悄无声息地闯了进来,立刻紧张地拔剑相向,但不等他嗬问却听到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说:“爱卿无须紧张,朕只是来告诉你一件事,耶韩巴尔夫主攻西门,苏赤哈主攻南门,两路兵马共逾八万,朕需要爱卿独力守城两个时辰,你能不能办到?”
“皇上!”诸葛良候大惊,但这不是他表示惊讶和好奇的时候,略想了一下他才笃定地回答:“请皇上放心,臣有绝对的把握守住京都。但若要出城追击,揖拿耶韩巴尔夫与苏赤哈,恐怕……”
玄帛掀唇一笑,淡淡道:“朕说的守城,是两个时辰内京都无论内外都要安然无恙,而不是城门不被攻破。只要你两个时辰内能保证京都城内绝对平静,城外的耶韩巴尔夫和苏赤哈绝对望风而逃,到时候自有人去擒住他们。”
“这……”
诸葛良候面露难色,要知道大敌易御,小贼难防。要京都内有骚乱其实很容易,随便放把火烧栋房子就能让一方鸡犬不宁了,所以要保证绝对的平静可真是难上加难。
他更知道,皇上这是存心要挖他的老底了,只要他倾力出击其实要死死的制住京都的风吹草动,也并不是不可能。
“臣万分感念皇上对臣的宽容与信任!”诸葛良候跪地向玄帛叩首,诚心道:“臣以项上人头向皇上保证,从现在起直至两个时辰后,整个京都将保持绝对的平静,连一声鸡鸣狗吠声都不会有。”
玄帛点了点头,身形一闪便快如鬼魅般消失在诸葛良候面前。
诸葛良候战战兢兢地从地上爬起来,后背上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浸透了——他内心里无比侥幸,还好诸葛寒玉最后没有决定开战,否则今时今日他们父子三人的项上人头还在不在可真是两说。不仅仅是他没料到玄帛会有如此高深莫测的武功,恐怕所有与玄帛为敌的人都不会想到,他竟然就是江湖上的新任武林盟主。
玄帛故意在他面前表露另一个身份,大概也是为了震慑于他,因为玄帛知道他认得白承泽的面孔。
夜空中浮云飘过,短暂地遮住了夜空中那一轮皎洁的明月,整个京都内外顿时都陷入了一片空前的昏中。而就在这时,第二道明亮的袖箭疾射上黑空,在宣龙殿上空那一片昏暗的夜幕中撕裂出异常瑰丽的光华,惊醒了潜伏在这夜色中每一个人的眼睛。
“谁放的?!”尼格认得那是他们通知城外发动总攻的迅号,顿时急得眼睛都红了。
鲁格道拉也顿大了眼睛四下搜寻:“不知道,这袖箭不是在你手里吗?”
尼格回忆那袖箭升起的位置,赫然是从宣龙殿殿顶正中升空的,这袖箭的人不言而喻,看来他们真的反中了玄帛的埋伏!
“大家想活命的,都给我冲进去将大锦皇帝剁碎了!”事情发展至此,尼格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拼个鱼死网破发动攻击了。
“杀!”
“狼神在上!”
在尼格的一声令下,三千黑衣人尽数起身亮出了兵器,但却不是每个人都冲向前方的宣龙殿,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将手里的兵器刺进了刚刚还在挨挤在一起的同伴心脏。
“有奸细!”
也不知是谁临死时喊出了这样一句绝望的话,尼格带来的整队人马顿陷入了空前的混乱中。他们尽皆黑衣蒙面,衣服打扮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根本无法区分谁是奸细谁是自己人。可混进来的那些人却下手果断,毫不担心会杀错人。
等到尼格发现那些发难的人袖口都绣有银叶时,他带来的人已经死了数百。
“敌人袖口绣有银叶!”尼格红了眼,大吼一声砍倒一个欺近他身边的黑衣人,和鲁格道拉迅速杀出一条通往宣龙殿的血路。
鲁格道拉处处护着尼格,粗着嗓门大吼道:“早知道这样,你就该听殿下的劝留在殿下身边,何必来送死。”
“我要不来,你们全被人杀了也不知道哪些人是敌军!”尼格粗喘着气,心底也是一片绝望。
他知道,无论此次耶韩巴尔夫成功与否,他与鲁格道拉铁定是回不去了。因为宣龙殿方向涌出的那几千御林军已经将溃不成军的他们反包围了起来,现在他们可真是插翅难飞了。
城外耶韩巴尔夫和苏赤哈看到宣龙殿方向发起的袖箭,几乎同时在西门和南门发起了总攻,震耳欲聋的喊杀瞬间撕碎了夜的宁静。
京都城内顿时点亮了不少灯火,可却没有一户人家敢打开房门一看究竟,因为他们大多在刚刚掀开被角或点燃灯烛时就听到了一个警告的声:“出声即死!”
耶韩巴尔夫和苏赤哈等着尼格和鲁格道拉放出第三道顺利夺取皇城控制权,活捉或诛杀玄帛的袖箭,可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攻城的将士们倒下一拔又一拔,那足够照亮人心的袖箭却始终没有亮起。
攻城的喧嚣早就已经惊醒了深沉的黑夜,可是诺大一个京都城内竟真的像诸葛良候所保证的那样鸦雀无声,静得城外所有攻城的将士心都在战栗。
“爹,这京都城内莫不是出了什么变故”苏仲北难得聪明了一回:“就算尼格和鲁格道拉与御林军一时战得胶着没空给城外的人消息,姐姐这时候也该有些反应才是,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苏赤哈的心已经凉到了脚板底,他无比悔恨地瞪了苏仲北一眼却又无法斥责出口,因为这最后的决定是他自己和耶韩巴尔夫作的主。怪只怪他忧心自己年事已早,又一时错误地认为玄帛疏离了诸葛良候就是时机成熟。
“你姐姐恐怕已经看不见眼下的局势了,咱们赶紧撤!”苏赤哈肉痛地抽动着嘴角,果
决地下令。
苏仲北不明所以地惊叫:“爹,这是为……”
可惜他一声惊讶的询问还没说完,就听耳畔传来一个无比冷厉的声音:“朕的好岳父左相大人,您这时候想走不嫌太迟了吗?”
玄帛一身湖蓝色锦衫轻盈地凌空而来,潇洒不羁地落在苏赤哈一行人马前方十步开外的地方,邪邪浅笑地斜眼觑看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的苏赤哈。紧跟在他身后的,是一群江湖杀手打扮的黑色镶红边锦衣人,看他们进退有素、干净利落的身手,就知道这是一批训练有素的高手。
尽管身后还有两千影子死士和五千精锐将士,但苏赤哈只扫了一眼玄帛的身手和他身后那些人的气势就知道,这一局棋只怕他要输得只子不剩了。玄帛可不是一个容许对手有翻身机会的善人,这一点从他对自己的亲兄弟都能痛下杀手就足以看出。
“看在琪妃的情份下,朕会给你们留个全尸。”
玄帛冷冷地说着扬了扬手,他身后的一万杀手们便倾巢而出迅速卷向苏赤哈的七千人马。其结果不需细述,苏赤哈至死也没想明白,为什么玄帛突然多出这么多兵力,这些人明明不属于朝廷军队中的编制。让他最不解的是,他的人主攻的明明是京都南门,玄帛为什么会这么准确地来到北门来堵杀他们父子俩?
只不过这些疑问他永远也不可能明白,因为他已经永远没机会开口了。
杀手们迅速解决了那些奋力抵抗并企图逃跑的人,白桎快速清点了一遍人数禀报道:“主上,苏赤哈的人已经尽数歼灭,我们折损了约九百多人。这里加起来共约八千尸首,如何处置?”
玄帛冷冷地扫了一眼夜幕中尸横遍野的山林草地,淡淡道:“将我们的人隔离开来,有归处的异日送回各处重金抚恤,没有归处的隆重合葬。其它的,除了苏赤哈父子送去苏家祖坟与琪妃葬在一处外,全部就地焚了。”
“是!”白桎也料到必是这个结果,令了命就要走。
玄帛却又叫住了他:“苏赤哈父子二人不必立碑,苏家祖上已有的墓碑也要尽数拔去碎了。”
白桎一怔,心下一颤——都说子孙不孝祸不及祖,可玄帛竟连苏家祖上的碑都要碎了,他这是要将苏家在史册上彻底除名啊!
这个他亲眼看着一点一点成长起来的孩子,心思手段越来越老练狠辣,也越来越像个真正称霸天下的王者了。
也许他是时候考虑离开,放手让这唯一的亲侄子去翱翔蓝天,归隐过他自己残余的人生了。
云绣宫处是皇宫内少有的灯火通明的殿宇之一。
尹云初一直在内院心绪不宁地来回踱步。她手握着荧光越来越亮的手链,几乎连自己的手腕都要捏碎了,可她却感觉不到疼。
当城外玄帛在西门亲手斩下耶韩巴尔夫的人头,尹云初的手链终于光华大作,那如同现代超大号探照灯般的惊天光束冲破了浓郁的夜色直冲云天,搅起整片天地风云。
此刻无论是在京都内外奋力逃命的叛乱余党,还是追杀反贼的大锦将士,都被这绝无仅有的异象吸引呆住了。人们齐齐望向皇宫方向那道神迹般的光束,太多的怔惊、未知与不解让他们本能地畏惧,并忍不住想要顶礼膜拜。
尹云初被这骤然大增的光束惊得松开了手,那手链的小八卦镜面上清清楚楚地浮现出一个如水波般晃动不已的“0”字,只要她抬起食指轻轻地按住它十秒,它就会送她回去那个原属于她的世界,带她重新过回原属于她的生活。
这一直是她所期盼的,也是她一直所努力的不是吗?
可现在真的到了这一刻,她却犹豫久久不愿将食指按下去,她压抑隐忍了二十多天的情绪在这一刻疯狂暴发了。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哭着向无知无情的黑夜嘶吼呐喊:“风大哥,你在哪里,你真的离开我了吗?我要走了,你再不出现,我真的要走了!”
“娘娘!”
那些负责保护尹云初的将士纷纷惊骇现身,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想靠近她保护她。
尹云初像疯了一样哭着对他们怒吼:“不要过来,你们谁都不要过来!”
那些将士原本就对这莫名未知的景象感到惊悚,再加上尹云初太过反常的激动表现,使他们更不敢贸然接近她了,只是紧张又担心地远远看着。
“风大哥——!”尹云初真的快崩溃了,什么言语也无法形容她现在这样惊恐绝望的心情,她只能用尽所有力气一遍又一遍地哭喊着烙印在她心里的那个名字:“风大哥——!”
即使觉得那想就等于忤逆犯上,可是所有听见尹云初呼喊的人几乎都心软湿红了双眼;她绝望的深情感染了每个人,让他们从心底同情着这个可怜的美丽的女人。
异象乍起之时,纷乱的京都上空,有两个人影不约而同地向皇宫那异象所出之处赶来。前面那个人影就在皇城之外,但他每次腾空前进之际身影明显有些摇晃,速度相比从城外赶来的那人来说,慢了不止一倍。
“我数到十,这次我真的数到十就走了”尹云初颤抖地抬起食指悬在那散发光束的小八卦镜上,一双哭肿了的泪眼带着无尽期盼地四下遥望,声音早已哭喊得嘶哑:“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
可再次应该数到一的时候,那个人还是没有出现。
尹云初心口剧烈绞痛,喉头一甜,吐出一口灼热腥红的鲜血。她疯癫对天大笑:“原来这就是我偏执的结果,原来这就是我最后应得的报应。我害了所有人,我来到这里原来只是为了伤害所有人。送我走!马上送我走!”
她那悬浮的食指终于狠狠地按了下去,那直冲云霄的光束立刻颤动了起来,浓墨的乌云从四面八方急聚过来遮蔽了满天星辉,一道道吓人的电光像吐着芯子的毒蛇般在厚厚的云层间闪错浮游。
“你要去哪里都可以,但一定要带上我”突然一个身影从电光游走的黑夜里轻快飘逸而来,在众人被这诡异的现象吓得目瞪口呆之际顺利靠近了泪流满面的尹云初身后,并张开双手轻轻从她身后紧紧拥住了她。那一抹俊美无比的温柔浅笑,刹那间点亮了整个春天。
尹云初呆滞地眨了一下眼睛,两行如钻石般晶莹璀璨的泪珠缓缓滚落,她脸上前一秒还如同世界末日般的崩溃瞬间被巨大的狂喜所淹没,一时难以转换的表情怪异得不知道她到底是想哭还是想笑。
“风大哥……?”
她轻轻、轻轻地,小心又再小心地问,按在八卦镜面上的手指不自觉地松开了。
风含影脸色苍白如纸,但他还是尽量稳定语气轻柔地对她说:“是我,我说过,等这一切事情结束后我就来皇宫找你。”
“再相见时便相守?”尹云初声音颤抖地低泣相问。
风含影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再相见时便相守。”
尹云初以生平最快的速度转身抬头死死地盯住他的脸,双手紧紧地捧着他苍白但丝毫不影响他俊美的脸颊,极度委屈地大哭:“你怎么才来,你怎么现在才来,你知不知道我都快急死了。你再晚一会儿我就真的走了,你知不知道……”
“对不起,对不起”风含影歉疚地将她拥进怀里:“我不该让你这样焦急痛苦,都是我的错。”
尹云初心里大恸,这个男人直到这种时候他都不懂得为自己辩解,还将一切原本不属于他的责任往身上揽:“你真是个傻瓜,为什么不说你受了很重的伤不能来;为什么不斥责我没有给你更多的时间来等你,反而自己在这里胡思乱想差点就自己走了?你这样真的会把我宠坏,你为什么总是这么让人心疼?”
风含影幸福地轻笑着,满足地轻轻拥抱着她,微微抬眼扫了一眼天际诡异的景象,他不得不出声提醒她:“云初,我们该走了。我来的时候,好像看见他正往这里来。”
“可我还没跟你说过,你、你真的愿意跟我走吗?就算去到一个你完全陌生的世界,你也愿意?”尹云初欣喜异常地看着他。
风含影淡然笃定地回望着她轻声说:“你说过那是一个人人平等、自由和平的世界不是吗?在那里我们可以更自由自在的生活,不用面对这里的永远休止的纷争。你在那边还有双亲需要奉养,而我在这里已是了无牵挂,和你一起回去不是更好吗?”
“好!我们走!”
尹云初双手圈过他的腰,这次她的食指坚定地按在小八卦镜上,直到他们顺利回到二十一世纪再也不会放开。
玄帛赶到云绣宫内院时看到的正是尹云初和风含影紧紧相拥在一起,形影模糊将要消失在那束未知光束里的惊人画面。他看得睚眦欲裂,撕心裂肺地大喊着“云初!”,像一头发怒的狮子疾冲了过去,想要将尹云初从那光束里抢回来。
尹云初隐约听到了玄帛的呼喊,抬头最后看了一眼正远远扑过来的玄帛,抱歉却又幸福地低喃了一声:“帅哥皇帝,对不起,永别了。”
光束疾闪像一颗飞逝的流星卷着尹云初和风含影的身影消失在乌云翻滚的天际,玄帛扑到云绣宫内院却只抓到一抹虚无的空气。空气中还残留有她熟悉的香味,可她却活生生彻底消失在他的眼前、彻底消失在他的生命中。
——原来,她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玄帛颓然无力地跌坐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回想起往昔的一切,恍若梦中。
他强求得了这世间的一切,却始终没强求到他梦寐以求的女人,梦寐以求的爱情;他爱的、爱他的,最后都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