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眸,安若溪蓦地望向那身姿挺拔,芝兰玉树一般的男人,却惟见他线条英朗的侧脸,俊逸清越,坚韧冷凝,一如镌刻完美的大理石,叫人神摇目夺,只是那般的俊美,却终究掩盖不了石头的本质,冰冷且生硬,哪怕再灼烈的温度,也捂不化他的无情;而那一双漆黑如墨的寒眸,幽深、凛冽,似望不到底的夜海,表面平静若镜,内里暗流汹涌,永远都在你毫无防备的时候,掀起无数的惊涛骇浪,将人狠狠淹没;两片薄唇,微微抿着,性感而凉薄,一开一合间,就会有湿热的呼吸,从喉间喷洒而出,一把低沉魅惑的嗓音,徐徐倾吐着优雅的字眼,三言两语,便可定人生死……面前的男人,玉身挺立,高高在上,有如不食人间烟火的神祗,殊无感情,冷眼旁观,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顷刻间已足以置人于死地……安若溪突然觉得一切如此的可笑,不由轻轻笑了。
“自我了结?淳于焉……我是不是应该替连大哥多谢你的宽宏大量呢?你已经将连大哥打成了重伤……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他?为什么非要赶尽杀绝?”
女子凛冽的话声,字字如刀,句句似剑,皆是为着另一个男人的逼问,余音缭绕,剐在淳于焉的耳蜗里,有刺啦刺啦的钝痛。
“为什么?”
男人凉薄的嘴角,同样扯开一抹讽笑,冷声道:
“……沐凝汐……你可知道……若他不死……必会将今日所见的一切事宜,尽数禀告给你的皇帝表哥……谋朝篡位,乃是诛灭九族的重罪……到时候,死的人,就不光本王一个……跟随本王的各个将领,乃至他们的父母妻儿,三亲六戚……还有焉王府上上下下、老老少少,一众人等,谁都无可避免……就算是这样,你还要本王放过他吗?”
眸色如霜,目光似火,淳于焉一双清眸,紧紧攫住面前的女子,不放过她脸上任何最细微的波动……他不信,她可以罔顾这么多人的性命……更重要的是……他不信,她可以眼睁睁的看着他亲手被别人推向死亡的境地……他赌她对他的爱,赌她的不舍,赌她在他与那个男人之间的抉择……安若溪只觉心底,被一双无形的大掌狠狠揪着,撕拉拽扯,重重敲打,有不能呼吸的惨痛,如喷涌而出的潮水一般,由胸口之处,沿着心房的每一根血管,迅速的流窜至体内的每一个细胞,每一个毛孔,在其中冲撞激荡,溢满悲凉,仿若随时都会爆裂而出,将她毁灭殆尽……是呀,那么多人的性命,她怎么可以装作无动于衷?更重要的是……淳于焉……谋朝篡位,历朝历代,对任何一个皇帝来说,都是不容饶恕的重罪,轻则千刀万剐,祸延亲眷;重则满门抄斩,株连九族……无论怎样,为首之人,都必死无疑……这个男人,她怎可以眼睁睁的看着他被人毫不留情的推向那死亡的境地?凝向面前男子的一双澄澈眸子里,有大片大片水漾的流光,辗转反侧,流淌成殇,无限缱绻,轻怜密爱,藏也藏不下,止也止不住的倾泻而出,千言万语,尽数化成徘徊在口腔里的三个字:“淳于焉……”
纵使是再眼瞎耳聋之人,也可看得出,听得清,从女子幽暗不见天日的灵魂深处,活泉一般汩汩往外渗着的缠绵悱恻、浓情厚意……淳于焉知道自己赌对了……这场博弈,他绝对不会输……女子澄若秋水的眼眸里,清晰的倒影出男人挺拔的身姿,那样专注的神情,仿若天地之间,惟有那一个人的存在,她缱绻的目光里,她柔软的心房里,此生此世,除了他,都再也容不下任何人了一般……似一根尖锐的刺,狠狠的扎进连亦尘的双瞳,那灼烈的疼痛,在眸底生根发芽,长成苍天大树,从此之后,再也无力拔除,直似要纠缠到呼吸静止,心跳停顿,然后与腐坏的身体,一同深深埋入棺木中,零落成泥碾作尘,化为灰烬,无影无踪,至此方休……只是,扪心自问,他真的甘心吗?他的死或生,比起她,从来都不重要……根本无需任何人动手,只要她一个字,他便心甘情愿赴死,绝不迟疑……但是,面前的这个男人,真的是她的良人吗?值得她以心付托?敛去瞳孔深处的悲凉若水,眸光一厉,连亦尘冷声开口道:
“焉王爷既知下场凄惨……为什么还要执意谋朝篡位?为求一己之私,竟罔顾那众多唯你马首是瞻的亲信之性命……焉王爷,你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咄咄逼人?说到底,在你心中,最重要的仍不过是那高高在上的皇位罢了……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吧……”
男人凝霜带雪的话声,虽虚弱却铿锵,一字一句,皆似金石相撞,如同在淳于焉冷毅坚忍的脸容上,狠狠甩下了一个耳光,巨大的愤怒与羞辱,像是从幽暗不见天日的地府里逃逸出来的厉鬼一般,蹿进他讳莫如深的寒眸里,精光迸射,化为利刃,钉向对面的男人……他就好比是他眼中的一根刺,慢慢长成了硕大的梁木,不除不快……全身的功力,已尽数凝聚在右掌,骨节泛白,青筋暴露,隐忍的嗜血杀戮,一触即发,只要他轻抬手臂,转瞬之间,便可将对面的男人,毁灭殆尽……可是,他却迟迟不能下手……女子澄澈透亮的双眸,如影子一般烙印在他晦暗不见天日的心底深处……纵使不看她,他亦能够清楚的感觉到,那一双墨如珍珠般的漆黑瞳仁,此时此刻,有着怎样的水漾流转,波光潋滟……氤氲在她眼底的朦朦雾气,浸湿了他蓄势待发的杀伐果断,铁钳一般的长臂,似坠了千斤巨石般,沉重的抬不起来,僵硬的维持在原地,任平整的指甲,深深的嵌入长年行军打仗,布满薄茧的掌心,未有丝毫的疼痛……安若溪深深凝住面前的男人,他冷毅俊朗的侧脸,线条僵硬,依稀可见肌肉不能自控的轻跳,仿若在极力压制着某种情绪;幽深似海的寒眸里,有大片大片未明的浮光,一掠而过,隐隐透出嗜血的艳丽;薄唇紧抿,凝成一线弧度,如绷满弦的弓箭,一触即发……从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残戾杀气,藏也藏不住,缓缓笼罩在死寂如坟墓的库房里,一丝一丝的渗进安若溪荒芜飘渺的心间,似水悲凉,漫延至四肢百骸,连指尖都不能自抑的溢出轻颤……“淳于焉……不是这样的,对不对?”
女子略带哽咽的嗓音,恍惚而无措,喃喃开口着,一双柔弱无骨的小手,下意识的紧紧握住那一双粗粝温厚的大掌,微凉的触感,像是刚刚自千年不化的冰窖里浸过一般,泛着丝丝从心底渗出来的寒气,冷彻入骨,刺进淳于焉坚硬如铁的肌肤里,顺着掌心的每一根神经,迅速的漫延至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直透心房,带来阵阵不期然的灼痛……“……那个皇位,根本就不重要,对不对?我们就当做今天的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连大哥没有来过这里……你也从来没有想过谋反……淳于焉,好不好?”
女子破碎的嗓音,溢满了卑微的乞求,一颗心,似被人推到了万丈深渊的边缘,随时都会跌入那万劫不复的境地,一念天堂,一念地狱,死或生,皆系于男人的只言片语……男人讳莫如深的墨色瞳仁里,有大片大片未明的浮光,刹那间掠过,微微避开的眼眸,若积雪初溶,沁凉寒幽,丝丝的透进安若溪的心底,将灼烫的温度,一点一点的挤逼出去,寒意慢慢的渗入其中,冰冻如霜。
“汐儿……你又何必一厢情愿,自欺欺人呢?”
女子忧伤似水的神情,在连亦尘眸底,倏然划下一道微不可察的伤痕,温润轻淡的嗓音,凝着透彻心扉的残酷,讽声道:
“……焉王爷处心积虑了这么久,又怎么会因为你的三言两语而放弃?焉王爷,我说的可对?”
男人凉薄的嘴角,缓缓泛起一抹冷笑,清冽的嗓音,似厌倦了掩饰,冷漠而平硬,开口道:
“你说的没错……开弓没有回头箭……本王从决定起事的那一刹那,便已料想到了会有怎样的结果……绝对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改变……”
男人寡淡轻浅的话声,如同在讲述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实,一双幽深似海的寒眸,沉静如镜,冷硬若石,目光悠远而坚毅,波光潋滟中,映出来的惟有势在必得的残戾与绝决……握住那温厚粗粝大掌的双手,渐渐松了开来,如同抓不紧的一场梦,最终只能选择放手……安若溪望向面前的男人,他离得她如此之近,却仿佛远隔天涯……只怕穷尽她一生一世,也无法走到他的身边吧?
嘴角扯开一抹自嘲的弧度,安若溪轻声开口道:
“是我太天真了……妄图跟皇位相提并论……淳于焉,你一定觉得我很可笑吧?所以呢?现在你打算怎么处置我呢?你要连大哥自我了断……那我……你是不是要亲自动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