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几多久,安若溪尚停在远处,女子却已纤腰款款,莲步轻移,优雅的再次向她走来……她可以清楚的看到,女子那嫣红似血的唇瓣间,凝着的盈盈笑意,她柔弱无骨的玉手里,牵着的是一个粉妆玉琢的孩儿……与她的无忧,年纪相仿……紧了紧掌心中的小手,安若溪抬起脚步,直直迎着对面的一母一子走去……不曾停顿,不曾避让……四人最终停在距离对方三步之遥的地方……“凝汐妹妹……你果然没有死……”
娇媚话声,从苏苑莛的檀口中,徐徐倾吐,自然的仿佛她与她,昨日还在这花团锦簇的园中把臂同游,其间隔着的那五年生死,倒淡的像是一场杜撰。
“娘亲……她是跟你说话吗?”
端木无忧微仰起头,神色高深莫测,全然不似一个五岁的孩童,沉沉道:
“你不是说外公外婆只生得你一个女儿吗?怎么会平白无故的跳出一个人来……姐姐妹妹的叫着?我可不想凭添个便宜阿姨……”
少年俊朗端整的小脸,在溶溶日色下,似攒着丝丝流光,那般从骨子里浸出的高傲和疏离,像极了某个人……苏苑莛牵住掌心爱子的玉手,不自觉的收紧,连那吃痛的孩儿望了她一眼,都没有察觉。
瞧着身畔那满面煞有介事的小破孩,安若溪想笑,却笑不出……果然是母子,心有灵犀……类似的台词,她甫卷进这个世界,也曾揶揄过别人……现在回想起来,倒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放心……你不会……”
一双魔爪,毫不怜惜的在端木无忧那张小脸上揉了揉,安若溪神清气爽的开口道:
“我想……这位娘娘她一定是认错人了……”
潋滟的眉眼,浮出抹云淡风轻的意味,无波无澜,安若溪瞥向面前的女子,五年的时光,似乎并没有对她有多少的改变,依旧美貌如昔,妩媚而妖娆,只不过精致的妆容下,晕开的层层戾气,倒比当初还要深厚些……不消那些有关淳安国皇后娘娘被冷落至极的传闻,也可看得出她这几年似乎过得并不好……但,那又与她何干?女子唇边绽开的笑意,漫不经心,如面对的果真是一个素无瓜葛的陌生人……她真的将过去的种种都一并忘却了吗?她早已置身事外,她却还埋在她的阴魂不散之中,妒忌、怨毒,苟延残喘……苏苑莛突然发现,原来隔了这么多年,她的不甘心,有增无减……“本宫也觉得是自己认错了人……昔日的凝汐妹妹早在皇上最终选择将她留在火海之中时,便已经烧成一片飞灰……”
似玉的脸庞,荡着欢愉的媚笑,苏苑莛眉角如丝,在对面的一母一子身上扫过,一把娇软的嗓音,轻声曼语的开口道:
“如今站在本宫眼前的……应当是靖远国谨王爷的王妃吧?”
这样字字绵里藏针的伎俩,她竟不累吗?安若溪不由微微一笑……看着她过得不幸福……她也就安心了……“我与谨大哥确然要在五月成亲的……”
眸底的最后一丝执念,终也散去,安若溪突然发现,原来相较于眼前的女子,她是何其的庆幸?无论经历过什么,无论曾经受过怎样的伤……她都正在慢慢的复原……而她的身边,一直陪伴着那名唤“端木谨”的男子,不离不弃……她决计不允许自己辜负他……女子整个人笼着的那抹心满意足的情愫,如一根极尖锐的针,扎进苏苑莛的眼里,似遇水疯长的梁木,生了根,再也无力拔除……为什么?那些男人……无论是她爱的,还是爱她的……都要一一被她抢走?精致的眉眼,掀起大片的惊涛骇浪,似裹着从无间地府而来的熊熊硫磺之火,摧毁敌人的同时,亦将自己毁灭……被她握在手中的淳于怀,转首望向娘亲,俊逸的小脸上,有隐忍的痛意,却兀自咬牙坚持,再射向对面两人的时候,便多了几分的仇恨与怨毒……那样的神情,出现在一个五岁孩童的脸上,真叫人心惊……安若溪下意识的将端木无忧将自己怀中靠了靠……虽然他有时候也早熟的让她头疼……但他至少不必承担属于他们这些大人的恩怨……安若溪只想赶快离开这个皇宫,仿佛在这里多留一秒,便会有不知名的危险,重新将她狠狠卷入其中……只是她尚未来得及腾挪脚步,一瞥眼之间,目光却正撞上那不远之处,朝着她风风火火而来的宫装丽人,那艳若桃李的脸容,让她有刹时的恍惚与迷惑……如果她没有看错,那张脸,与她有着五六分的相似……电光一闪间,安若溪突然知道这娇俏的女子是谁……心底划过短暂的异样之后,却只觉得说不出的可笑……找一个与她长得相像的女子,代替她……这般的自欺欺人……真是讽刺……女子显然也看到了她的脸,美丽的黑色瞳仁里,先是一惊、一恐,继而漫延而出的却是大片大片的嫉妒、愤恨与怨毒,直似恨不得能从眼里射出利箭来,将那相像的容颜,给毁了一般……苏苑莛娇媚的嘴角,由是微微一笑。
端木无忧暗暗叹一口气……三个女人一台戏……看来就连他娘亲这下子都免不了登场呢……“你究竟是何人?别以为自己长着一张跟那死去的沐凝汐有几分相像的脸……就可以进宫来迷惑皇上……”
甫站定,便听那一身锦衣的淇妃娘娘,劈头盖脸的责问道。
安若溪几乎哑然失笑……这台词,怎么也该由她个正版来说,才比较合适吧?“淇妃妹妹……我想你误会了……”
瞥了一眼浑不在意的女子,苏苑莛轻笑出口:
“眼前这位姑娘……可不像妹妹你似的,跟死去的汐妃娘娘有几分相像……她跟她乃是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模一样……”
薛钰淇细细的盯着面前的女人,一双水漾的眼眸中,氤氲开来的层层怨毒,也愈加的深厚,倒仿佛生来便与她有着深仇大恨般,柔媚的嗓音,也因此染上了浓烈的妒忌,听来倒有几分尖锐:
“一模一样又能怎样?就算你是她死而复生……本宫也不怕……”
“淇妃娘娘是吧?果然是艺高人胆大……佩服……”
瞧着她一副兴师问罪的嘴脸,安若溪本不待与她一般见识,只是话出口之后,却陡觉似带着刺,忙赶紧打住,定了定心绪,方道:
“不过,我并不是这皇宫里的什么汐妃娘娘……你的确不用怕……”
“无忧……你阿爹应该也快说完话了……我们出去等他……”
实在无意留在此处,与这淳安国的两名宫妃,吃这莫名的干醋,安若溪道一声“告辞”,即牵着端木无忧的小手,便要离去。
半幅身子还未转过去,却听得那薛钰淇不饶不依的话声,在这个当口响起,说的是:
“听说你是靖远国谨王爷未过门的妻子……既然如此,便该恪守妇道,好好的在你谨王府待着……若想得陇望蜀,再来勾引我淳安国的皇上……未免太过痴心妄想……就算你跟昔日的她,长得再像……只要有本宫在……就绝对不允许你得逞……”
端木无忧本就对这侮辱她娘亲长相的女子,没什么好感,现在又见着她这幅嚣张气焰,更觉讨厌……况且,她哪知眼睛看到她娘亲勾引那个淳安国皇帝……是他死皮赖脸、卑鄙无耻的缠着他的娘亲,好不好?“左右不过一个赝品……真不知这样的自以为是,从哪里来的……”
淡淡的瞅了一眼那张牙舞爪的所谓淇妃娘娘,端木无忧一张凉薄的小嘴,漫不经心的开口道。
安若溪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瞪着这唯恐天下不乱的儿子。
“你说谁是赝品?”
少顷,那薛钰淇方才反应过来,一张俏脸,却是瞬时笼了厚厚一层寒霜……她虽因着这张脸,而得那高高在上的男人的宠爱……也由此,才愈加的不能忍受旁人揭穿这一事实……“童言无忌……淇妃娘娘你又何须如此耿耿于怀呢?”
瞧着她那怨毒的似要滴出血来般的样子,安若溪不由眉头微微一皱,是非之地,果然不宜久留,牵着端木无忧,就打算离去,却听得另一道娇媚软绵的嗓音,在这个时候,施施然的响起,说的是:
“是呀……淇妃妹妹……听姐姐一句劝……不管眼前这人是不是昔日的沐凝汐……她既已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皇上想必便对她存了三分的情意……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只怕到时候,会伤了妹妹你与皇上的和气呢……”
苏苑莛明眸似水,微微眯着,如花娇颜上的神情,又优雅又高贵,嘴角凝笑,妩媚且动人,仿若檀口里吐出的只是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实而已……每一字每一句,却莫不朝着那女子最在意的痛处戳去……所谓打蛇打七寸,她拿捏的极准……再看那薛钰淇的反应,一张美眷如花的娇颜上,瞬间一阵青,一阵白,聚散在其中的妒与恨,随时都会滴出血来……还真是果然不负众望的上了当呢……可见她若非有这张好皮囊护着,显然不知已被苏苑莛害死了回去……她哪里是她的对手?安若溪嘴角噙出一缕笑来,迎着苏苑莛好整以暇的脸容……看来这些年来,她争宠斗狠之心,丝毫未减,反倒日益精进了……她们要争要抢,由得她们去……只是别将她安若溪再扯进来……“皇后娘娘你果真懂得替姐妹着想……若不说……我还以为……你这样处心积虑的挑拨离间……是打算借刀杀人,渔翁得利呢……”
安若溪淡淡瞥了一眼那神色未变的女子,无谓多加纠缠,遂道:
“总归是你们姐妹之间的家事……我这个谨王妃不过一介外人……恕不奉陪……”
语毕,再无逗留,拉着掌心中的小手,便即离去,身后苏苑莛娇媚欢悦的嗓音,如附骨之蛆般悠悠响彻:
“妹妹若是就此离去……只怕皇上终究不死心……还是要将妹妹再找回来呢……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妹妹这张脸……便是最大的祸根……”
最毒妇人心,安若溪今日又领教了……嘴角冷冷一笑,只作不闻,却听得那薛钰淇已经迫不及待的跳进了她挖的陷阱里,一把叮咚脆响的话声,凝满了炽烈的怨毒与恨意,说的是:
“既是如此……谨王妃也不必走了……来人……她想要刺杀本宫……快将她抓起来……格杀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