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之人,毫无疑问,正是那刚刚死里逃生,缓过一口气的宇文洵澈。
一想到自己原本好好的在这锦簇园里赏花弄月,却突然窜出一堆杀手来,要取他的性命,心有余悸之余,所谓冤有头,债有主,宇文洵澈自然是要搞清楚,这群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不自量力的想要杀他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是。”
便听那号称越商国第一剑客的侍卫方全,恭谨的接受了自家主子的命令,又平又硬的声音,就好似一部生了锈的机器般。
安若溪的心,不由的一跳,竟似有些紧张。双眼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牵着一般,紧紧的黏在了那方全的身上,随着他一步一步的逼向被围在中间的刺客,她的呼吸也几乎提到了嗓子里,险些忘记了该如何吐纳。就连淳于焉目光凉凉的扫了她一眼,都完全没有察觉。
凉薄的唇瓣,凝着一抹似有还无的冷笑,淳于焉负手站在原地,仿佛对即将发生的任何可能,都无动于衷,冷眼旁观,那一张千年不化的俊颜上,神色淡淡,高深莫测。
被重重围困的那名刺客,左肩深可见骨的伤口之处,兀自往外汩汩的流着鲜血,滴答滴答的声音,砸到青石路上,有奇异的频率。晦暗明灭的瞳孔,尽管极力压抑,却仍不受控制的瞥向某个身影,温润的眼眸里,蓦地闪过一抹浮光,似悲怆,似哀伤,又似带着某种缠绵的眷恋与不舍,最后却都化为一缕决绝,全身的功力,都暗自集中在右掌之上,只待来人靠近,便与之同归于尽,玉石俱焚……空气如同坟墓一般死寂,偌大的锦簇园里,似绷紧了弦的一张满弓,蓄势待发。
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蓦地划破静谧的气压,众人的目光,堪堪的转向声音的来源,只是尚没有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紧接着却是听得扑通一声,仿佛重物落水的声音响起。
“救命……”
直过了好一会儿,但见落星湖里,浮浮沉沉的冒出一个人的脑袋的一角,惊恐而虚弱的求救着,但只须臾,便又被湖水毫不留情的吞没。
安若溪瞅着那在湖里拼命的扑腾着的大脑门,怎么觉得这么的眼熟呢?
宇文洵澈……
可不正是那宇文洵澈吗?
人群一下子变得骚动起来。
“世子……”
便见那侍卫方全神色大变,一双眼睛,狠狠的盯着那些跳下水救他主子的人,平日里总是一副阴冷高傲、面无表情的脸容上,此刻却是变得煞白,焦头烂额,仿如热锅上的蚂蚁,若非他自己也是旱鸭子一只,早就跳下去,亲自救他的主子了,何用现在只能在岸上干着急?
“快走……”
正当众人为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微微愣神的间隙,先前倒在地上生死未明的一个黑衣蒙面人,却突然蹿了起来,一连击伤几名焉王府的侍卫,将那被困在其中的刺客,救了出来,几个起落之间,便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望着那深受重伤的刺客,被他的同伙所救,安若溪心中不由的一动,竟好似松了一口气般。许是那人的眼神,太过熟悉,才会令她有这莫名的牵动。
“王爷……属下们无能,让刺客逃脱了……属下们这就去追,誓将刺客擒回……”
便见王府里为首的一个侍卫,躬身一揖,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不必了……”
似停顿了须臾,淳于焉清冽的嗓音,似漫不经心般响起。
安若溪的一颗心,不由的一跳。下意识的望向不远之处的男子,却惟见他一张冷毅俊朗的面容,神色淡淡,摇曳的火光,在他如大理石般雕刻的侧脸上,投下晦暗明灭的光影,掩盖了一切真实的喜怒哀乐。
“世子……”
一番扰攘之后,那被刺客一掌击落湖中的宇文洵澈,方才好不容易被人救上了岸,只是在水里泡了大半日,此刻却也是气息奄奄,命悬一线了。
“快去找大夫……”
便听那方全一声怒吼,命令着尚杵在一旁,早已吓得手足无措的小厮。
作为越商国第一剑客,这方全平日里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此刻却也是六神无主。他一向心高气傲,自认单凭手中一柄利剑,就可以护卫主子的安危,却没成想今天竟栽在这小小的落星湖里,若是世子真的因此有个什么不测,那他就得担着“护主不力”的罪名,只怕回到越商国,也是难逃一死。
一念及此,这方全不由的将一腔的恐惧和怨毒,尽数的迁怒到了焉王府上上下下,一转头,却是冲着淳于焉厉声道:
“若是我家世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们整个焉王府都逃不了干系……”
安若溪心中一沉,不由的望了一眼不远之处的男人。但见他一张薄唇,微微抿着,讳莫如深的寒眸,似是而非的落在那躺在地上的越商国世子,目光沉沉,瞧不出任何的情绪。
将双眼从淳于焉的身上挪开,安若溪心中已有计较,当下不再迟疑,三两步的就奔到了那宇文洵澈的身旁,然后蹲下,立马就要帮他做胸外心脏按压……冷鸷的眸子,不由的一闪,淳于焉俊朗的眉眼,微微的一皱,落在那在这个关头冒出来的女人身上。
“你干什么?”
眼见着安若溪将一双手按在了他家主子的胸口,那方全如临大敌,不由的厉声喝道,显然由于之前的三成熟牛肉和生鱼片事件,让他将她视为妖魔鬼怪了。
“当然是要救你家世子了……”
安若溪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理直气壮的开口道。
“……不想你家世子在大夫赶来之前,就溺水身亡,命丧黄泉……那你就从现在开始,只管看着,什么话也不要问,什么话也不许说……明白吗?”
一边煞有介事的警告着,安若溪却是不敢再耽搁,双手交叠互握,有规律的在宇文洵澈的胸口上按压着,若是现场有二十一世纪的救生员在场,一定会感叹她标准的心肺复苏法……许是她信誓旦旦的保证,真的有效,又或许是她晶莹剔透的脸容上,那种凝重专注的神情,让人不自觉的想要相信,总之,那方全似犹疑了片刻,却最终没有再敢打扰,只伫立在一旁,紧张的看着女子奇怪的动作,右掌紧紧的握着手中的长剑,仿佛只要她稍有异动,便立刻将其毙于剑下一般。
淳于焉讳莫如深的一双寒眸,缓缓流淌着大片大片未明的浮光,浓墨般的瞳孔里,满满盛着的尽是那一抹湖蓝色的身影,仿佛偌大的锦簇园里,只有他眼中的这一个女子的存在,上天入地,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人了一般。
只是,他在看着她,却不知道身畔有另一个女子,却在看着他。
似水明眸里,蓦地划过一道刀锋般的凌厉,怨毒与妒忌,像是从幽暗不见天日的地府扶摇而上,刹那间占据了苏苑莛的整个身心,融入血液,嵌入骨髓,再也无力拔除;而那娇艳如花的唇瓣间,却是不由的轻轻扯开一抹似有若无的冷笑。在摇曳的火光映照下,有鬼影重重,稍纵即逝,显得异常妖娆而诡异。
“呵……”
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在偌大的锦簇园里形形色色各色人等的嘴里,异口同声的响起。
不用想,安若溪也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的所作所为,在这群见识浅薄、大惊小怪的古代人眼里,是有多么的惊世骇俗……没错,她现在正在做的一个动作,正是心肺复苏中不可或缺的一项,学名叫做……人工呼吸……好吧,安若溪承认,本着救人的精神,为了能够让自己不那么恶寒,她是偷偷的把宇文洵澈那朵奇葩的嘴唇,想象成了两片香肠,从而众目睽睽之下,她也可以脸不红、心不跳、理直气壮的继续着这“人工呼吸”……只是,为什么她突然感觉身后仿佛被一条冷蛇哧溜溜的爬过呢?又凉又厉的温度,就像是一道如冰似霜的眼神,正狠狠的钉在那里一般,如芒刺在背,不寒而栗。
讳莫如深的寒眸,紧紧的凝住那不时的落在别的男人嘴上的娇艳唇瓣,淳于焉冷硬坚韧的一颗心,就像是突然之间被人拿着锋利的刀子,给狠狠的剐了一下般,虽不会致命,却也是疼痛凛然;紧接着,那里又像是被人蓦地点起了一把火,而且还毫不迟疑的往上浇了满满一桶油,层层叠叠的愤怒与妒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蓬勃的烧了起来,并沿着他身体的每一根神经,不停的漫延至四肢百骸、五脏六腑,越烧越旺,直烧到瞳孔深处,却倏然化作了冰冻三尺的寒霜,冷彻入骨,带着迫不及待的想要将眸底倒影的那一抹娇躯,狠狠毁灭的欲/望。
眸色一厉,男人似再也不能容忍眼前的景象,身形飘移间,已倏然来到了那尚不知危险为何物的女子身畔,强势的大掌,像是牢不可破的枷锁一般,拽着她纤细的手腕,一把就将那正专心致志的救着人的小女人,从地上扯了起来。
安若溪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量,像是生生的要将她可怜的手腕捏碎一般,惊呼尚未出口,整个身子,便被拽着撞上一个坚硬如铁的胸膛。
顾不得疼痛,安若溪猛的抬起眼帘,狠狠的瞪向那“罪魁祸首”,这一望之下,却是心头不由的一震。
但见那近在咫尺的一张俊颜之上,此刻如同被人欠了八百两银子没还似的,阴鸷残戾的仿佛能滴出水来,那一双幽深似海的寒眸,像是淬了见血封喉的剧毒一般,如火如冰,似刀似剑,仿佛与瞳仁里映出来的自己,有着莫大的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恨不能将她千刀万剐,抽筋剥骨之余,最后还要剁吧剁吧,给吞到肚子里去一般……安若溪只觉浑身上下,像是被人突然丢进了熊熊大火般燥热,又像是掉入了千年不化的冰窖里般寒凉,仿佛随时随地,都会因着眼前的男人,万劫不复……这样冰火两重天的眼神,太过危险,安若溪下意识的想要逃离,却在余光瞥过众人虎视眈眈射过来的目光之时,心头大窘,恨不能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不对,是把面前这只突然发疯,而又忘了吃药的变态,埋进去才对……“淳于焉……你干什么呀?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多人看着……快放手……”
咬着牙,抹去一切胡思乱想,安若溪此时此刻,惟剩难掩的懊恼。俏脸通红,一双晶亮的眸子,似娇嗔、似埋怨的狠狠瞪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俊颜,同时,娇躯不耐的挣扎着,想要逃离他的禁锢,妄图以自己的蚍蜉之力,来撼动淳于焉这棵大树……结果手腕之处,却换来他更为厚重的钳制……“沐凝汐……你也知道这是大庭广众之下吗?那你刚才的所作所为,又是干什么呢?”
一想到适才这个小女人,居然当着众目睽睽之下,尤其是当着自己的面,竟然敢对另一个男人做出那种惊世骇俗的行径,淳于焉的一颗心,就恨不能将她撕成两半,掐着她纤细手腕的大掌,不由的又加重了几分力度,直似就要这样将她的骨头,给生生的捏碎了一般……安若溪疼的倒吸一口冷气,咬紧牙关,刚想解释,却听得头顶再次传来那只变态冷酷残戾的嗓音,说的是:
“沐凝汐……你还没有廉耻之心?你还有没有将本王这个夫君放在眼里?”
淳于焉只觉自己一颗冷硬的心,从未有过的愤怒,那样强烈而激荡的情绪,像是要冲破他这许多年来,一直苦心经营的所有一切堡垒一般,如同蓄势待发的洪水,随时都会失控的决堤而出。
“淳于焉……我哪里没有廉耻之心了?”
安若溪脾气再好,此刻也不由的火了,她自然知道这淳于焉对她声声句句的“控诉”,指的是什么事……所以,他现在的所有的愤怒,都是因为大庭广众之下,尚身为他明媒正娶的妻子的她,跟别的男人的不雅举止,令他失了颜面吗?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安若溪混乱纷杂的一颗心,仍是像被一根极为尖利的针,给狠狠的刺了一下般,带来不期然的锐痛。
“……事情根本不是你想的那么龌龊……我刚才只不过是为了救宇文洵澈的性命好不好?那些……只不过是正常的‘人工呼吸’……你懂不懂?”
安若溪本想心平气和的跟他解释解释什么叫做“人工呼吸”,甚至人工呼吸跟男女“接吻”之间的天差地别,但是三两句话出口之后,却突然发现心底那层层叠叠的愤怒、失望、悲哀以及莫名的复杂之感,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只觉脑子里浑浑噩噩的一片,像是搅了一团乱麻,剪不断,理不清,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灰意冷。
眸色一闪,淳于焉为着她口中那闻所未闻的“人工呼吸”四个字而不由的眉头一皱……所以,她这是在向自己澄清,她对那个宇文洵澈的所作所为,与男女之情无关,纯粹是为了救他吗?可是她为什么要救这个男人?难道她竟然不舍得他就这么死了吗?还有……她为了救他,竟然不惜众目睽睽之下,不顾礼教大防,不惜牺牲女子最为珍视的名节……沐凝汐,难道你之前所谓的不愿改嫁都是装出来的吗?难道你真的迫不及待的想要从本王的身边逃走,做别的男人的女人吗?这突如其来的念头,就像是一根不期然的刺一样,毫无防备的、狠狠的扎到淳于焉那幽暗不见天日的的心底,两只耳朵,仿佛被晴天里的一道霹雳,轰然炸开,万般滋味,滚滚而来,那样的感觉,似恼怒,似愤恨、似妒忌,又似一抹不知从而何来、又将归向何处的恐惧,种种前所未有的情绪,纷至踏来,在他体内的每一条经脉里,每一个毛孔里,不停的上下翻搅着,激荡着,咆哮着,全身的血液,像是瞬间煮沸了的开水一般,亟待找寻一个出口,喷涌而出。
讳莫如深的寒眸里,刹那间掠过无数的惊涛骇浪。浓黑的瞳仁,像是沾染了天边的无限夜色一般,危险而妖异,影影绰绰的映着近在咫尺的那张晶莹剔透的脸容……女子娇艳欲滴的唇瓣,微微张翕着,依稀可见里面的一小截丁香小舌,如同邀人品尝的美味佳肴……刚才,她就是用这张小嘴,来帮另一个男人“人工呼吸”的吗?眸色一厉,淳于焉凛冽残戾的嗓音,在安若溪的头顶,徐徐响起,说的是:
“只是‘人工呼吸’吗?汐儿你只会这么点伎俩吗?那下面就由本王来教教你什么叫做真正的‘亲吻’……”
安若溪耳畔只听得“亲吻”两个字,什么都没有反应过来,但觉唇上一凉,强烈的男性气息,像席卷而来的狂风暴雪一般,丝毫未停的冲撞进她的口腔里……男人湿热的大舌,如狂风扫落叶般纠缠着她的小舌,吮吸啃咬,直似要将她吞入腹中一般……安若溪只觉一颗心,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溃不成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