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日光溶溶,倾泻着一地的如火热情。

连亦尘右手牵着缰绳,缓缓而行,身畔的女子,不时的转过头来,与他谈笑几句,一双晶亮澄净的眸子里,荡漾着盈盈笑意,似发着光,耀眼的令人不敢逼视。

连亦尘突然很希望脚下的这条路没有终点,两人一马,并肩而行,就这么走下去,一直走到天之涯,海之角,世界的尽头,宇宙的洪荒……那该有多好……他多么希望时间能够就此停在这一刻,把未来的岁月统统抛却,只要现在就好……哪怕仅仅是将眼前的时光,拉长一点,再拉长一点……让他的这一场美梦不要那么快醒来……也是好的……只是,就连这样卑微到尘土里的愿望,却终究还是奢求……脚步一顿,连亦尘下意识的望向那正远远走过来的一男一女,清润的眸色里,一腔温柔与缠绵,像被蒸发掉的水汽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余光轻睨着身畔笑靥如花的女子,瞳孔深处,终是不能自抑的划过一道伤痕。

“连大哥,你说她好不好笑……”

安若溪尚在有声有色的讲述着昨日在宫中的趣闻,说到兴奋之处,还不忘转过头去与身边的男子分享,只是这一瞥,却见他不知为何蓦地停住了脚步,一双眼睛,晦暗明灭,堪堪落在别处。

安若溪心中一动,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却是紧接着不由自主的心头一跳,然后又缓缓的沉了下去。

但见他们的对面,不远之处,那款款站立着的一对璧人,却不是那淳于焉与苏苑莛又是谁?

他俩这是刚刚散完步回来吗?安若溪的目光,不受控制的落在两人交叠相握的双手上,不知是否今天的太阳太过强烈,竟有些说不出的刺眼。

安若溪微微撇开头去,似连多看那男人一眼都不愿。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对,冤家路窄……一碰见这只变态,就毫不留情的把她刚刚建立起来的好心情,全都赶了个精光……对面的淳于焉,显然也发现了他们的存在,潋滟的眸光,刹那间掠过一片暗涌,修长的双腿,却仿佛先于他的思想,大踏步的向前一迈,连不知不觉间松开了掌心中的玉手,都没有察觉。

苏苑莛只觉一股凉意袭来,被他适才牵过的左手,还停顿在原地,维持着僵硬的动作。但只须臾,似水明眸里便已敛去一切的惊涛骇浪,莲步轻移,亦步亦趋的追随着男人的身形。

男人同他身畔的女子,最终停在了距离安若溪和连亦尘三两步开外的地方。

安若溪却仍旧是微微撇着头,仿佛对那堪堪停在自己面前,玉身挺立,在她眼底投射下巨大的阴影,挡住了日光流转的男人,无分毫的察觉,只把他当成了透明一般。

她听见她身畔的连亦尘,恭谨而疏淡的开口唤道:“王爷……”

只是这样的礼节,却如同石沉大海,半天也没有等来淳于焉那清冽低沉的嗓音回复。

安若溪只感觉那一道漫不经心般扫过她身上的寒眸,像冰冷的刀子一样,隔着轻薄的衣衫,穿透她细嫩的肌肤,一寸一寸的蹭在她的心底,那种不寒而栗的触感,就似被一条湿滑阴冷的水蛇,慢悠悠的爬过她的背脊,尖细锋锐的牙齿,仿佛随时都准备着狠狠咬她一口。身上的汗毛,不由根根直竖。

“凝汐妹妹……你们牵着马,这是要去哪里?”

一触即发的尴尬气氛中,苏苑莛娇媚柔软的嗓音,适时的响起。

安若溪尚纠结了几秒钟,才堪堪的回过头来,开口道:“没什么……我跟连大哥这是要去郊外而已……”

语气漠漠,刻意的透着几分漫不经心与疏离,一双明眸,连眼角眉梢的余光,都未曾有半分半毫,落在苏苑莛身畔那个空气一般存在的男人身上,安若溪已然打定了主意,将那只变态,无视到底。

“我已经请了连大哥教我骑马,连大哥也答应了……我们这就要去郊外练习……”

顿了一顿,安若溪补充道。好吧,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画蛇添足的做一番这样的解释,反倒着了痕迹,仿佛是在故意说给那淳于焉听的一般。

呸,她才不是为了让他吃醋和妒忌呢……

心头蓦地一跳,安若溪不禁怀疑,她的潜意识里面,难道真的会有这样一个疯狂而幼稚的想法吗?

一念及此,胸膛之处的那颗心脏,跳动的频率却是不受控制的越来越快。

“你倒是积极……”

男人清冽的嗓音,似裹着冰渣一样,让烈日炎炎的空气,都仿佛冷了几分,凉薄的唇瓣间,泛着一抹嘲笑的弧度,残酷而性感。

只说了这五个字,便没有了下文,却已足够让安若溪烧着的一颗心,又添了柴加了火,隐隐有燎原之势。

这样的期待,太过危险。安若溪连忙收摄住自己的胡思乱想、自作多情。一双眼睛,在这个时候,却早已忘了要把那个混蛋当成透明的初衷,不受控制的去看对面男人此时此刻,是怎样的一副嘴脸……只是,男人一张天妒人恨的俊颜上,却惟笼着一层层潋滟的冷光,将其他的一切情绪,都紧紧的隐藏在里面,让人一颗心,看不清望不透、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吊在半空中……安若溪突然有些厌倦这样的暧昧不明。不再多耽,将一双眸子,从男人的脸上收回,接着他先前的话头,开口道:

“……是呀……太医不是说过吗?要我多多做一些从前经历过的事情,这样说不定能够刺激我,恢复以往的记忆……难得连大哥肯教我骑马,我自然要好好把握……”

一张莹润似玉的小脸上,神色淡淡,连那清亮的嗓音,都又硬又平,仿佛例行公事般,跟不相干的路人甲,随意倾谈几句有关今日的天气究竟晴朗还是阴天……眸色一厉,划过一道残戾的精光。女人口口声声想要恢复记忆的口气,落在淳于焉的耳朵里,十分的不爽。

“沐凝汐……原来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记起以前的事情吗?本王只怕你到时候,承受不起那个后果……”

男人俊朗飘逸的脸容上,似裹了一层寒霜般,透着隐隐的狰狞之色,凉薄的唇瓣间,凝了一缕泠泠的冷笑,清冽的嗓音,仿佛是从幽暗不见天日的地府里钻出来的一般,似警告、似威胁,似诅咒、又似预言……安若溪的一颗心,由是一跳。她所不知道的过去,到底发生过什么?

忍住那想要问个清楚的冲动,安若溪只觉胸口一股浊气上涌,如鲜血鲠在喉间,不吐不快。

遂道:“多谢王爷的提点……能否承受的起那个后果,就等到时候我想起以前的事情之时再来讨论也不迟……”

“如果王爷没有其他的吩咐,我跟连大哥就要学骑马去了……”

再在此跟他纠缠下去,安若溪只怕自己竭力压制的莫名火气,会不受控制的喷射出来,到时候肯定会难以收场。

当然,她绝非是怕这淳于焉找她的麻烦,她只不过是厌烦了这兜来转去的恩怨罢了。

只是,她一双纤足,还未来得及提起脚步,便听得男人似狂风刮在窗棂上的嗓音,霸道而强势的开口道:

“不许去……”

心头仍是难耐的一跳,安若溪的脑海里,刹那间掠过大片的绮思,却在眉眼无意间瞥见男人身畔的女子之时,尽数化为乌有。

“不许去?”

安若溪重复着这三个字,突然就觉得很好笑。

“……难道王爷这么快就忘得一干二净……昨天在宫里,是谁迫不及待的希望我能够代替苑莛姐姐出赛,帮你赢回那只锦澜钗吗?”

狠狠压制着那想要落在苏苑莛平坦的小腹上的目光,安若溪忍不住冷笑一声,继续道:

“臣妾若是现在不赶紧去学骑马,如何在三天之后的赛马大会上,跟谨王妃一争高下?臣妾这么积极的想要去学习,还不是希望能够达成王爷的所愿?”

本是说出来故意恶心淳于焉那个混蛋的话语,但是说出口之后,安若溪自己却已经有些撑不住的悲哀了。平心而论,这一番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却是连她都不敢深究的。只觉一股莫名的悲愤,油然而生。面上却还要竭力维持着那一抹冷嘲热讽、漫不经心的样子来,还真是相当的疲累。

而从她那如樱桃般的小嘴里,噼里啪啦的向外倾吐着的字字句句,尤其是那一口一个“王爷”“臣妾”的叫着,还真是让淳于焉感觉如此的刺耳。

“既然汐儿你这么勤敏好学……相信在三天之内,能够学好骑马这件小事,毫无难度……”

男人幽深似海的寒眸在对面的女子,以及她身畔不发一言,却始终神色坦然的男子身上扫过,清冽的嗓音,透着三分的散漫与不经意,开口道:

“……既是如此……别怪本王没有提醒过你……若是你没有能帮本王赢得那只锦澜钗……那么接下来教授汐儿你骑马之人……以后也没有必要再骑马了……”

男人目光悠悠的在连亦尘的身上转了一圈,轻薄的嘴角,缓缓的扯开一抹残戾的弧度,漫不经心的道:

“不知到时候……是卸去他的一双胳膊好呢?还是砍去他的两条腿比较好?”

安若溪需要反应一会儿,才能够明白这卸胳膊砍腿,指的是什么。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女子一双透亮的明眸,凌厉的丢向那好整以暇、残酷阴鸷的男人,一把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淳于焉,你还可以再变态一点吗?”

“你尽管可以试试……”

男人俊朗的眉眼,因为那“变态”两个字,而微不可见的一皱,嗓音悠然而慵懒,一双讳莫如深的寒眸,却是在扫过那个小女人之后,凌厉的射向他身畔的男子。

“对本王来说,处置区区一个侍卫……不管他曾经姓甚名谁,又或是谁指派来的……只要做了焉王府的侍卫……别说是一双胳膊,两条腿,就算是他的性命,也都只在本王的一念之间……”

淳于焉冷毅坚韧的脸容之上,不知何时,早已笼罩了一层肃杀之气,仿佛带着某种泠泠的恨意一般,落在对面的男人身上。

连亦尘一直平静而坦然的一颗心,却因为男人那许是无意的一句“曾经姓甚名谁”而蓦然掀起惊涛骇浪……眸底一片难抑的激荡,连亦尘不由自主的望向对面的焉王爷。脑子里刹那间掠过无数的念头,归根结底,却惟有一个:是自己太过敏感,还是他真的知晓他的身份?仅仅这样一想,幽暗不见天日的灵魂深处,却已是千回百转……安若溪却不知他心中所思所念,只是耳听着淳于焉那个混蛋,竟然心狠手辣到这个地步,深知他绝对说得出做得到,却不知自己对他,究竟是恼怒多一点,还是失望多一点,不由愤然道:

“淳于焉,我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像你一样冷酷无情……你放心,我就算是拼却了性命,也帮你把那只锦澜钗赢回来……这下你满意了吧……”

这一刹那,安若溪只觉胸口团着一股意气,又是悲哀,又是难受,又有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灰意冷,只觉自己就算有朝一日,真的死在了他面前,他的眼皮也不会眨一下……这样一想,心底那隐隐作痛的某个地方,极有愈演愈烈之势,如涨潮的汐水一样,急欲要漫延到体内的每一根血管里,在其中翻江倒海,兴风作浪……实际上,男人在听到那一句“拼却了性命”之语之时,狭长的桃花眼,眼角却是不由的一跳,不为别的,而是眼前的小女人,“拼却性命”所要维护的那个人……连亦尘的心中,却也因为那“拼却了性命”五个字,而不能自抑的一跳……她真的愿意为着自己如此吗?

哪怕脑海里只是仅仅晃过这个念头,连亦尘已觉得那些细细小小的快乐,在他身体里像烟花一般,不断的绽开与盛放……只是,未开到荼靡,却已然成殇……女子狠狠瞪着淳于焉的眸光,像一根刺一样扎进连亦尘飘渺恍惚,悬于半空中的一颗心,那种感觉,就仿佛将他由高耸的云端,一下子拽落深不见底的悬崖一般……是他自作多情了吗?也许她“拼却性命”,想要做的一件事,不过是为了那个男人夺回锦澜钗罢了……一腔绮思,尽数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仅剩那不断喷涌而出的悲哀,仿佛随时都会将他淹没,沦落至不能自拔……“连大哥……我们走……”

安若溪却已不再纠结心中那纷杂扰乱的思绪,此时此刻,惟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紧远远的离开这个男人,否则的话,再待下去,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将他一张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俊颜给捻烂揉碎的冲动。

在说出“我们走”三个字之时,她的一双小手,却是下意识的牵向身旁男人的大掌,只希望能带着他一起离得面前的那只变态远远的……连亦尘的心,蓦地一顿,女子柔嫩滑腻的掌心,在被她轻轻握住的地方,轻而易举的点燃一簇一簇小火苗,穿透肌肤的纹理,丝丝缕缕的钻进每一根血管,每一个毛孔里,几成燎原之势……只是,女子那看似极其自然的一个动作,却像是一柄利剑一样,不期然的刺进淳于焉的眼睛里,那突如其来的锐痛,虽然不会致命,却也清晰的可怕。

眸色一沉,男人漆黑如墨的瞳孔里,蓦地划过一道狂肆而嗜血的光芒,双拳早已在不知不觉间紧紧握住,任平整的指甲,深深扣在肉里,都不觉痛,古铜色的手背肌肤上,根根暴露的青筋,仿佛随时都会冲破而出……此刻,男人浑身上下冷凝着的阴寒之气,似随时都会爆炸开来的一堆火药,充满了蓄势待发的危险……安若溪却是仰着头,挺胸昂首,目不斜视,眼看着就要从男人的身边经过……“王爷……”

苏苑莛娇弱柔媚的嗓音,在这个时候,突然响起,白皙娇嫩的玉手,堪堪的扶住额角,纤腰款款的身子,仿若寒风中摇摇欲坠的一株玫瑰花蕊,亟待惜花之人的保护……男人一触即发的冰眸里,瞬间敛去了一切波涛汹涌,取而代之的,惟有那一抹深深的关切与担忧。

“汐儿,你怎么样?可是不舒服?”

低沉温润的嗓音,让安若溪向前的脚步,终是不由的一顿。

连亦尘一颗飘渺恍惚的心,随之划过一道微不可见的伤痕,女子温软的手心,渐渐的有些凉意。

连亦尘轻轻的将大掌,从她的手中挣脱。

女子却仿似丝毫未察,惟有一双耳朵,无可避免的钻进身后那一对璧人的话声。

“可能出来的时间有些长……有些眩晕,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苏苑莛晶莹的脸庞,略显苍白,如樱的嘴角,荡着一抹浅浅的笑意,愈加的令人怜惜。

“本王陪你回房休息……”

丝毫未曾犹豫迟疑,淳于焉开口。那一把温柔的似能滴出水来般的声音,将安若溪的一颗心,重重推向谷底,摔得生疼。住,任平整的指甲,深深扣在肉里,都不觉痛,古铜色的手背肌肤上,根根暴露的青筋,仿佛随时都会冲破而出……此刻,男人浑身上下冷凝着的阴寒之气,似随时都会爆炸开来的一堆火药,充满了蓄势待发的危险……安若溪却是仰着头,挺胸昂首,目不斜视,眼看着就要从男人的身边经过……“王爷……”

苏苑莛娇弱柔媚的嗓音,在这个时候,突然响起,白皙娇嫩的玉手,堪堪的扶住额角,纤腰款款的身子,仿若寒风中摇摇欲坠的一株玫瑰花蕊,亟待惜花之人的保护……男人一触即发的冰眸里,瞬间敛去了一切波涛汹涌,取而代之的,惟有那一抹深深的关切与担忧。

“汐儿,你怎么样?可是不舒服?”

低沉温润的嗓音,让安若溪向前的脚步,终是不由的一顿。

连亦尘一颗飘渺恍惚的心,随之划过一道微不可见的伤痕,女子温软的手心,渐渐的有些凉意。

连亦尘轻轻的将大掌,从她的手中挣脱。

女子却仿似丝毫未察,惟有一双耳朵,无可避免的钻进身后那一对璧人的话声。

“可能出来的时间有些长……有些眩晕,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苏苑莛晶莹的脸庞,略显苍白,如樱的嘴角,荡着一抹浅浅的笑意,愈加的令人怜惜。

“本王陪你回房休息……”

丝毫未曾犹豫迟疑,淳于焉开口。那一把温柔的似能滴出水来般的声音,将安若溪的一颗心,重重推向谷底,摔得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