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对她来说,这一句话,已经足够了,她不需要向面前这个男人解释太多,因为无论她说什么,在他眼中,也都是不可挽回的错吧?既然如此,她也没有必要遮遮掩掩,况且,这本就是事实,不是吗?

果不其然,面前的男人,因为她这毫不犹豫的一句回答,冷戾寒眸,似乎越发的暗沉,就像是淬了什么见血封喉的毒药一般,直欲恨不得将她抽筋剥皮、挫骨扬灰了一般。

夏侯缪萦若非对他没有任何的期待,真的会误以为,他这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是在吃她的醋呢……可是,她知道,他不是,即便他会为着一个女子吃醋,那个人,也绝不会是她……他不过是占有欲作祟罢了,即便他不爱她,却也决不允许,当着他的面,她对另一个男人有什么任何正常的接触……看的这样通透,夏侯缪萦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悲哀。

凛冽眸色,如寒风冻雪,沁着一触即发的蓬勃怒气,夏侯缪萦仍是不由的心中微微一颤,她并不在乎他的刁难,只是,现在的她,实在没有力气,跟他作对了。

脑海里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夏侯缪萦赶在男人发作之前,补充道:

“况且,我看得出,慕大哥还是很关心然姑娘的……”

是啊,他们本来谈论的就是慕淮安与然夕雪之间的恩怨情仇,不是吗?为什么要扯上自己,自找烦恼呢?况且,夏侯缪萦是真的好奇,他与她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冷冽寒眸中,凝聚的一切戾气,随着女子这轻浅的一句话,似慢慢的散了去,连赫连煊自己都没有察觉,他能够清晰的看到,说出这句话的她,不掺杂任何的杂质,就如同讲的只是一件最寻常的事实,与她无关的旁人的恩怨……意识到这一点,似乎取悦了赫连煊,但见他唇薄如削,斜斜勾起抹带些嘲讽笑意的弧度,曼声开口道:

“不错,本王还以为爱妃你的眼睛一直是摆设呢……原来你也看得出,慕淮安对然夕雪的关切与在乎……”

夏侯缪萦横了他一眼,丝毫不理会他凉薄语气中的冷嘲热讽。

赫连煊泠泠落在她身上的凛冽视线,在这一刹那,却越发的深不见底,似有无数的浮光,迅速的在他的瞳底,一掠而过,浅的几乎察觉不到。

夏侯缪萦只觉被他盯住的地方,热度一点点的攀升,像是煮着的一锅热水一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不受控制的沸腾,当真叫人莫名的心慌意乱。

就在她几乎受不了的时候,却听男人冷冷清清的一把嗓音,突然没什么情绪的响起,说的是:

“宁国亡国的时候,慕淮安已经作为南平国质子,在这里待了四年,早已跟然夕雪失去了联络……”

夏侯缪萦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心中却不禁为着他提及的事情,微微一酸。国破家亡的公主,背井离乡的质子,其时的他们,都不过是小小的孩童罢了,对彼此的命运,同样的身不由己,无能为力,无可奈何……世间之事,泰半如此。

赫连煊淡淡瞥了她一眼,似能看透她心中所思所想,凉薄唇瓣,漾着抹嘲讽的弧度,极轻极淡,却也没说什么,只接着刚才的话头,继续道:

“直到三年前,然夕雪第一次在‘红袖招’登台,两个人才算再见……亏得这些年来,然夕雪一直保留着当初的信物,要不然即便两个人遇到了,也决计想不到会是故人重逢……可见缘分这回事,有时候真的是叫人不得不信……”

潋滟寒眸,似有若无的扫过对面的女子,赫连煊嗓音凉凉,也听不出什么情绪,终归是他人的喜怒哀乐,他不过是旁观,与他无关的恩怨情仇,不曾带来什么,也不曾带走什么。

夏侯缪萦却是心中,轻轻一颤,如同拨动的琴弦,荡开不知名的涟漪。若非赫连煊的提及,她决计不会知道,原来慕淮安与然夕雪之间,竟会有这样一段牵扯。如果当初他没有以质子的身份,远离故土,来到这西秦国;如果宁国没有覆灭,然夕雪还是受尽万千宠爱的十公主,或许今日的他俩,早已美满成婚,儿女绕群了吧?

但这一切,都终究只是如果……世事无常,阴差阳错,也许,真的都不过是一场缘分,早已注定的命运……而她的缘分,她的命运,又是怎样的呢?会与面前这个男人,牵扯不清吗?夏侯缪萦突然不敢追究,不想追究。

摇摇头,撇去一切不合时宜的暗涌,她还有疑问没有解开,不是吗?

“既然如此,慕大哥为什么不将然姑娘带出来?我看得出,他是不希望她留在那里的……”

夏侯缪萦听到自己轻声开口问道。

赫连煊幽深眸底,突然露出种很奇怪的神情,就像是想到了某件令自己很困惑的事一般,但只一瞬,便被他浑不在意的敛了去,寡淡语声,一如既往的开口道:

“实际上,是然夕雪自己不愿意接受赎身的……”

夏侯缪萦蓦地抬眸望向他,莹润剔透的一张小脸上,震惊之情,藏也藏不住的倾泻而出:

“什么?”

冲口而出的两个字,充斥着太多的不能置信,与不可思议,大片大片的疑问,从夏侯缪萦的心底,急速的升腾而起,任她竭力的想要压抑住,但它们却依旧如此剧烈的撞击在她的胸膛之中,一下接一下,不由自主的满溢出来:“我的意思是,为什么?”

她实在想不通,然夕雪为什么不让慕淮安替她赎身,她为什么要继续留在青楼呢?

赫连煊淡淡斜了她一眼,那种不以为然的神色,就仿佛是她问的不过是,最显而易见的一件事一般,答案如此的清晰。

果然,触到他射过来的这道视线,夏侯缪萦一颗心,似乎定了定。

赫连煊却已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冷峻的一双寒眸,像是静谧的海水,无波无澜,不漾丝毫的情绪,惟有薄唇如削,微微开启,说的却仿佛完全是不相干的事情:

“揽艳阁是南平国最大的一座青楼……”

夏侯缪萦感觉埋在胸膛里的一颗心,因为男人这近乎诡谲的一句开场白,而瞬时提起,堵在咽喉处,乱了频率,砰砰直跳着。

赫连煊嗓音沉沉,清冷语声,划破满室压抑的气息,讳莫难测:

“这也意味着,上至达官贵人、下至三教九流,任何人都可能出现在揽艳阁,而这些人,往往带着太多你想要知道的事情……想要撬开一个人的嘴,除了严刑拷打之外,最有效的方法,无非‘酒色财气’四个字,很显然,在这一点上,青楼,无疑是各种讯息,最好的收集地……”

从男人薄唇间,吐出的平平字眼,到此一顿,他说的极其寻常,在夏侯缪萦的心底,荡起的连绵暗涌,却一点一点的,缓缓加深,难以平静。

“你是说……”

嗓音干涩,鲠在喉咙间,夏侯缪萦隐隐猜出了什么,但苦于抓不到那些游离的重点,一时停在原地,只觉莫名的一股压抑之感,从心底最深处,缓慢的漫延开来,不激烈,却足够沉重,噎的她有些难受,却偏偏讲不出声,开不了口。

赫连煊沉静的近乎冰冷的一双墨色眼瞳,就这样轻淡的落在她的身上,眸底情绪,暗流汹涌,潋滟的极深,看不清,摸不透,惟有一把清冽的嗓音,不见什么喜怒的响彻在偌大的车厢里,说的是:

“这些年,单单从然夕雪那里得到的暗杀信息,已救了慕淮安好几次的性命,更别说其他了……”

堵在心底的那些沉重的感觉,在这一刹那,悠悠飘散开来,夏侯缪萦只觉四肢百骸,都像被这种说不出来的压抑,狠狠拖进了某个巨大的深渊里,从脚底,直淹没到头顶,而她,偏偏找不到可以逃离的出口。

抬眸,夏侯缪萦望向对面的男人,有太多的情绪,激荡在她血液里,呼啸着,挣扎着,迫不及待的想要破膛而出。

“很不容易吧?”

喉咙深处,又苦又涩,像是坠着千斤巨石一般,夏侯缪萦需要极大的力气,才能够将那些蓬勃的疑问,从口中吐出:

“想要得到那些至关重要的信息,一定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吧?”

心底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狠狠一刺,有闷重的疼痛,迅速的滚过她体内的每一个角落,夏侯缪萦甚至不敢细究,那样的代价,会是什么……赫连煊却只极淡的瞥了她一眼,薄声道:

“你说呢?”

从男人唇间吐出的平整语声,犹如精工细作的大理石刻,每一寸纹理,都冰冷而冷静,不带一分一毫的情感:

“夏侯缪萦,这个世上,从来没有什么不劳而获的事情……你想要得到些什么,就势必要拿另一些东西来换……很公平,不是吗?”

这冷寂而残忍的每一个字眼,无孔不入的钻进夏侯缪萦的鼓膜之间,似化成无数的冰棱,带着锐利的边,剐着她身体的每一处皮肉,锥心刺骨,直入灵魂,剥开淋漓的鲜血,满目疮痍。

也许他说得对,世事莫不如此,用我所有,换我没有……但是,值得吗?夏侯缪萦突然不知道。每个人都会执着一些事情,无论在别人眼中,有多么的荒谬,他自己却觉得很重要……扪心自问,如果有朝一日,她也会遇到然夕雪同样的选择,她会怎么做?可会有一个人,值得她这样,不顾一切的付出吗?夏侯缪萦不敢想象。

微带恍惚的眸色,不自觉的望向对面的男子,四目相对,男人如古潭般深邃的一双寒眸,沉溺着她的身影,像是织成的一张千丝万缕的大网,牢牢包裹住她,勒紧呼吸,牵动心跳,每一下,都重若磐石,一寸一寸的压下来,碾筋挫骨,拉扯开丝丝缕缕的锐痛,虚浮的飘在半空之中,抓不住、捉不紧,落不到实地,无处安放。

“然姑娘待慕大哥,当真是重情重义……”

微微避开与男人对视的目光,夏侯缪萦轻声开口道。那些心底缠绕的丝丝情绪,犹如一波一波,不断涌上的潮水一般,流淌在血管里,经脉间,厚重的、沉郁的,冻结成冰,化也化不开。

赫连煊寒眸凛冽,幽深不见底的望住她。

“值得吗?”

却听男人蓦地凉薄一笑,清清冷冷的一把嗓音,似带些浅淡嘲讽,没什么喜怒的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