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沉寂之中,却听赫连烁一把轻佻的嗓音,悠悠划破微凉的空气,激起连串的波澜,语声一顿,料峭的桃花眼,却是在对面的一男一女身上,漫不经心的扫过,嗓音越发讽刺,续道:
“没关系,本王倒是不介意提醒你一下……”
夏侯缪萦只觉一颗心莫名的一跳,不祥的预感,从骨头缝里长出来,极快的缠绕住她的每一根经脉。
“吕梁国的喻大将军……”
抬起的眼帘,慵懒而邪肆的睥睨在夏侯缪萦的脸上,但听赫连烁语声曼曼,充满毫不掩饰的兴味:
“听说他不仅没有战死沙场……前些日子,还闯进了煊王府,将三王嫂劫了走,可有此事?”
显然,席上众人大都听过这个“传闻”,遂有各色眼光,纷纷落到夏侯缪萦的身上,或鄙夷、或同情,或一副看好戏的嘴脸,或事不关己的冷漠,不一而足。
夏侯缪萦自嘲的想,坊间对这件事,还不定有哪些难听的话,传着呢,倒是又为众人茶余饭后,免费提供了津津乐道的谈资,多好。
正思忖着怎么把眼前的问题,应付过去的时候,身边却似有熟悉的气息,缓缓靠近,夏侯缪萦下意识的拧过头去看,微凉的手上,却陡然传来股温暖触感,干燥而宽厚的掌心,轻巧的覆在她的手背,如同包裹进一座燃烧着壁炉的房间,时间在这一刹那,仿佛变得迟缓,懒洋洋的向前腾挪着,一切似乎都不再重要,没有什么大不了,叫人油生现世安稳的错觉。
“是本王没有照看好缪儿……”
沉沉嗓音,醇如美酒,从赫连煊薄唇间,徐徐倾吐而出的一字一句,听似在向众人解释,但那一双如点了上等漆烟墨的寒眸,却始终动也不动的凝视在对面的女子身上,仿佛他的眼底,从来都只有她一个人的存在,世间繁华或苍凉,都不曾驻足,惟有她,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
四目相对,眸底映出彼此的容颜,如此的接近,又如此的清晰,似是有情却无情,在这一点上,夏侯缪萦自嘲自己竟看的如此通透,微微垂下头去,便将一切的虚无,都关在了眼帘之外,心平如水。
赫连煊眸色一深,潋滟瞳仁,极快的掠过一道锐利寒芒,不动声色的抹了去,凉薄唇瓣,再开口之时,却已恢复成一如既往的清冷嗓音,说的是:
“所幸本王及时追回了缪儿,不曾受到什么伤害……还好,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本王与缪儿,也不打算追究下去,倒是六王弟你,本王实在不能理解,你何以偏偏对本王与缪儿的事情,如此上心?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六王弟你不怀好意,别有算计呢?”
轻描淡写之间,男人已将矛头,直指对面的赫连烁。
赫连烁亦不恼,惟有唇畔笑意,斜斜挑起抹讽刺:
“实在是坊间传言甚多,本王想不听见都不行……况且,本王听到的内容,说的可并非劫持,而是三王嫂与那喻大将军欲携手私奔,结果被三王兄你抓了个正着……”
语声到此,恰到好处的一顿,好整以暇的赫连烁,显然心情不错,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日光底下,果然没什么秘密可言吗?夏侯缪萦突然发现,此刻的自己,倒是什么感觉也没有,一片心安理得。身畔的这个男人,不是很喜欢演戏吗?那她就给他机会,让他尽情表现好了……嗯,这样一想,倒是一扫先前的郁郁,夏侯缪萦觉得自己的心情,也大好了起来。
赫连煊淡淡瞅了她一眼,语声轻曼的犹如闲话家常一般:
“私奔?本王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缪儿,看来六王弟是真的相信了那些坊间的无稽之谈,认为你要与喻大将军私奔,你不打算向他解释一下吗?”
覆在她手背上的大掌,似有若无的紧了紧,男人凉薄指尖,轻而易举的滑进她的掌心,如羽毛般轻搔着她敏感的肌肤。
夏侯缪萦只觉一股细小的电流,在他指尖刻意的挑逗之下,迅速的由掌心,传遍周身的每一个角落,强忍着,才压下那股想要一把挣脱的冲动。
“清者自清,旁人说些什么,夏侯缪萦管不着,也不想管……”
横了一眼身旁的男子,夏侯缪萦脆生生活泼泼的嗓音,如同珠落玉盘一般,在一片嘈杂声中,蓦然响彻,从她唇间逸出的每一个字,字字掷地有声,倒别有一番坦荡与潇洒。
一时之间,倒总算是堵住了某些等待看好戏的观众啧啧称喜的念头,世界果然清净了不少。
而先前还一股恨不能将她骨头捏碎打算的赫连煊,在听到她这段台词的时候,似不自觉的松了松。
夏侯缪萦趁机在他的掌心,报复似的狠狠掐了几下,青葱似的指甲,尖锐的仿佛一只猫的利爪,碾着男人的皮糙肉厚,直恨不得能在上面留几道鲜红的血痕。
赫连煊竟然一动也不动,任由她耍着她的小把戏,惟有一双古潭般深邃的寒眸,定定的凝视在她的身上,眸底情绪,看不清,摸不透。
夏侯缪萦突然有些莫名的心虚,一顿之间,倒是停止了在男人粗粝掌心的兴风作浪。
抬眸,夏侯缪萦迎向面前男子的灼灼视线,交缠的目光,在这一刹那,仿佛有无数的浮光掠影,一一划过,当她伸出手去的时候,却无论如何也抓不紧,只能任由他们远去,再远去,只留下一道模糊的影子,叫人心痒难耐。
夏侯缪萦微微低下头去,似避开与男人的对视,一把清脆的嗓音,仿佛不自觉的放轻,柔声将红唇间的一字一句吐尽:
“况且,只要阿煊相信我就行了……其他人,我不在乎……”
脸不红心不跳的说着这番肉麻的话,夏侯缪萦忍不住自嘲,果然近墨者黑吗?待在这个没脸没皮的男人身边久了,她亦变得演技娴熟起来了吗?最可怕的是,不定哪一天,说的谎话多了,连自己都相信了,那可就惨大发了……还好,显然身旁的这个男人,不会有这样的隐忧……夏侯缪萦能够清晰的感觉到,他落在她身上的灼灼目光,永远都那么恰到好处,不相干的瞧着,想必情深款款,厚意浓情;但这一切,永远都只是浮在表面,透进他不见底的寒眸深处,便惟余一片冰冷。
不需要抬头,她亦看的了然。
没有期待,也就不存在失望,这样的关系,对他与她,倒是再好不过。
薄寒的空气,似有一瞬间的沉寂,灌满在这冬日的冷风之中,最终飘散的无影无踪。
“看来倒是本王杞人忧天了……”
冷笑一声,但听赫连烁凉薄嗓音,蓦地响起,较之先前,倒不自觉的更多了几分灼灼的妒恨。
赫连煊很快察觉了,瞥向他的眸色,潋滟寒光,深不见底。
“这也怪不得六王弟偏信错信坊间流言……”
赫连煊倒是愈发的嗓音悠悠,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对面的男人,然后,却是将一双墨黑的眼眸,定定的凝在了身畔的女子身上,便听他语声轻缓而低沉,有如技巧娴熟的大提琴曲调,字字透着蛊惑人心的性感:
“毕竟,本王与缪儿夫妻之间的事情,不是外人能够了解的……对吗?缪儿……”
最后的“缪儿”两个字,似被男人咬的极为轻浅,一不小心,就仿佛微不可闻,偏偏拉长的余韵,千丝万缕,萦绕在人的耳畔,似有还无,若即若离,平白如猫爪一般,挠着人埋在胸膛里的一颗心,不轻不重,不上不下,叫人牙痒痒心戚戚。
夏侯缪萦强迫自己,迎向他的视线,这一刹那,她真的很想透过他这流光辗转的一双寒眸,能够望进他的眼底,瞧瞧里面到底是怎样的一副构造,但很显然,在那里,有着太多她不了解的东西,阻挡着她的靠近,推拒她在千里之外,看得到,摸不着,近在咫尺的海角天涯。
夏侯缪萦在心底无声的笑了笑,然后轻轻垂下头去,好叫旁人瞧着,只当她这是羞涩难当吧。
不自觉的握紧的拳头,被赫连烁捏的生疼,指节泛白,青筋暴露,但只一瞬,便已被他敛的无踪。他何时变得如此沉不住气了?
邪肆一笑,赫连烁目光轻曼,在对面的一男一女身上扫过,就如同突然想到了一件极之有趣的事情般,慢悠悠的开口道:
“三王兄说的极是,夫妻之间的事情,本就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本王这些外人,当然不能置喙……”
话虽对着赫连煊与夏侯缪萦所言,男人一双料峭的桃花眼,却是悠悠的望了一眼端坐在一旁的容珞琰,目光漫不经心的在她几乎掐进肉里的青葱似的指甲上掠过,唇边笑意,也便越发的加深,毫不掩饰的愉悦。
夏侯缪萦心中没来由的一动,下意识的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却只看得到,女子精致的妆容,一如既往,毫无破绽,无懈可击。
而她身畔的男子,却始终仿若未闻,清清冷冷的侧颜,下颌弧线优美,有如精雕细刻的古希腊神像。
夏侯缪萦心底突然划过丝说不出来的滋味。
却听那搅翻一切暗涌的赫连烁,在这个时候,语气一转,掀起另一番波澜:
“先前说到喻大将军……本王倒是有件事,要跟三王嫂分享下,但却不知道,这个消息,对三王兄来说,是好是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