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待尉迟明翊服过药之后,偌大的房间里,又只剩下他与她两个人,夏侯缪萦照惯例替他把着脉。

还好,经过这几日的修养,男人的身子已经有了很大的好转,不需要提心吊胆,时时看顾了。

“尉迟大哥……”

夏侯缪萦还在斟酌着如何开口告辞,男人却仿若能够猜透她想要说些什么,抢先一步道:

“缪儿你是想跟我说,我的身子已经没事了,你想要回到煊王府吗?”

沉沉嗓音,温淡疏离,毫不掩饰的失落。

夏侯缪萦不想否认:

“是呀,我出来了这么久,也该回去了……”

女子清丽脸容上,挂着浅淡笑意,尉迟明翊静静的凝视住她,什么也没有说。

半响,方才开口道:

“你说得对,本王也该回京了……”

心中一跳,夏侯缪萦不由抬眸,望向面前的男人。她承认,听到他要走,她隐隐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她亦知,闪过这个念头的她,是多么的自私。

一时无话。

张了张嘴,夏侯缪萦想要说什么,尉迟明翊却突然开口道:

“昨日,烁王爷来找过我……”

这被突兀的提及的一个话题,令夏侯缪萦陡生不详之感。

尉迟明翊却并没有看向他,自顾自的续道:

“他希望本王向西秦侯追究,赫连煊督造不利,致使泗水河决堤,且连累本王差点命丧当场……”

这番话,他说的极之清醒,夏侯缪萦却无法装作无动于衷。

“你会吗?”

夏侯缪萦听她开口问他。

尉迟明翊回眸望向她,不答反问:

“那你呢?”

夏侯缪萦没有反应过来:

“什么?”

尉迟明翊灼灼目光,定在她的身上,像是恨不能将她烙进他的眼底,占为己有一般:

“若本王要你跟我回邺城,你愿意吗?”

夏侯缪萦突然明了一切。

“如果我不答应,七殿下是不是打算,要赫连煊为这件事负责?”

冷笑出声,夏侯缪萦难忍语调中的讽刺。

尉迟明翊嗓音低沉:

“本王不希望你拒绝……”

说这话的男人,语声缓慢,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勇气,却不曾有半分的犹豫或者退缩。

他一早已经决定这样做了!

蓦地意识到这一点的夏侯缪萦,只觉如此的可笑。

“那恐怕要令七殿下失望了……夏侯缪萦何德何能,值得七殿下你这样青眼相待?甚至连威胁的手段都用出来了……但可惜的是,我一点也不想跟你去邺城……”

自相识以来,她从未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过话,这一次,她是真的气极了。

只是,那些毫不犹豫、毫不留情的拒绝,还是像一把钝刀子一般,狠狠的在尉迟明翊的心底划过。

“难道你就不怕煊王爷因此受到责难吗?”

尉迟明翊开口道。

夏侯缪萦却是一笑:

“我不认为赫连煊会为着这件事,由得我被旁的男人带走……”

她脸上浑不在意的神情,她对赫连煊的信任,甚至携着某种骄傲一般,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却似极尖锐的针一般,刺痛着尉迟明翊的心。

“你对他又有多少了解?”

清眸微敛,尉迟明翊嗓音沉沉,如黑丝绒般的天色,一点一点从头顶压下。

夏侯缪萦心里陡然像坠着一块铅,堵在五脏六腑之间,噎出股闷重的痛。

“或许我真的不懂分辨真心,还是假意……”

自嘲一笑,夏侯缪萦却是蓦地望向对面的男人:

“就像我一直将尉迟大哥你当成朋友一样……我尊重你,也以为你会以同样的尊重,对待我,但原来,终究是我高看了自己……”

尉迟明翊心中一颤。

“缪儿,你知道,我从来没有任何侮辱你的意思……”

语声微顿,尉迟明翊续道:

“我只是觉得,你值得更好的……赫连煊,他不是你的良人……”

这最后一句话,像手术刀一般精准,直抵不能触碰的灵魂深处,剖开血琳琳的现实,迫着夏侯缪萦面对。

“我以为,他是否我的良人,应该由我自己来决定……”

攒开在唇边的一抹笑意,如铁石僵硬,固执的强撑着,鲠在喉咙里的丝丝苦涩之感,却终究还是无所遁形。

夏侯缪萦知道,他说得对,赫连煊或许,真的不是她的良人……但未到最后一刻,未撞南墙,未到图穷匕见的那一天,总还有转圜的余地,总还可以抱着一线可怜的希冀……尉迟明翊望着她澄澈眸底,流转而过的一丝恍惚,那样的患得患失,他是如此的熟悉。心似烘炉,烧起一片荒芜,火炙的痛。

有一刹那,他真的很想就此放弃,将一切的情愫,就这样悄悄的留在他自己的心底,维持住一个朋友的身份,就当西秦国这一场邂逅,不过是萍水相逢,然后潇洒的转身,各自相忘于江湖……但哪怕只是想到这一点,他麻痛的四肢百骸,就会重又如坠冰窖一样,像一颗冻的没有生命的石头般僵硬。

惟有她,是他灰败的寒冬里,唯一的色彩与温度。

他从来没有如此的想要一个人。

哪怕手段卑劣,他也想拼尽全力一试。

心思百转千回,在这一刻,陡然坚定如斯。

“那就由本王帮你证明吧……”

低哑响彻的嗓音,徘徊在尉迟明翊的唇边,很快,便充斥到整个房间,回荡的频率,一寸一寸的钻进夏侯缪萦的耳畔,撞得她一颗心,沉重一跳。

张了张嘴,夏侯缪萦终究什么也说不出口。

煊王府。

袅袅茶香,很快在如弦的空气里,漫延开来,升腾起层层薄雾,将隐匿在其中的两张面容,模糊成一样的绰绰阴影,晦暗莫定。

“看来七殿下身子已经大好……”

短暂的沉默当中,赫连煊率先开口,沉声道:

“不知本王的爱妃,七殿下打算什么时候,放她回家?”

没有任何的拐弯抹角,直入主题。

虽是询问,却强势依旧。

尉迟明翊迎着对面男人的视线,不曾有丝毫的退缩。

“诚如煊王爷所言,本王的身子,虽经缪儿诊治,大有好转,但这宿疾,跟着本王已经二十余年,此次更是因着煊王爷的疏忽,令得本王险些丧命……所幸缪儿医术高明,相信有她在本王身边,本王这副身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清朗语声,到此一顿,尉迟明翊薄唇突然轻扯开抹意味分明的淡笑,开口道:

“所以,本王此次前来,除了向煊王爷你告辞之外,还想请煊王爷割爱,令缪儿跟着本王回京,也好方便替本王调理身子……不知煊王爷,意下如何?”

赫连煊神情冷峻依旧,瞧不出喜怒来:

“七殿下说的这件事,只怕是极为不妥……众所周知,缪儿是本王的妻,是本王明媒正娶的煊王妃,若就这样跟着七殿下离开,则名不正言不顺,恐怕到时候不仅七殿下你,就连陛下都会被连累到声名的……”

如削薄唇,却在这个时候,微微一笑:

“至于七殿下的宿疾,本王也听缪儿提起过,恰好本王府里还有几个大夫,也算的医术高明,七殿下若不嫌弃,本王就请他们随殿下你回京,也好替殿下你好好调理身子……”

尉迟明翊亦是神色未变,淡声道:

“多谢煊王爷的美意,只是,对本王来说,没有比缪儿更好的大夫……倒还请煊王爷成全才是……”

赫连煊清俊面容上的清冷笑意,却是愈加的幽深:

“七殿下又何必强人所难呢?想来,缪儿已经很清楚的告诉过殿下,她不会离开本王,然后跟你回去……既是如此,七殿下还是死了这条心,不要再无谓的浪费精力的好……”

尉迟明翊挑眉看他:

“煊王爷果真消息灵通……”

语声一敛,却是势在必得:

“既然如此,煊王爷更应该知道,本王这一次一定要将缪儿带走……”

赫连煊冷冷一笑:

“传闻大离王朝的七殿下,向来是公认的谦谦君子,今日一见,方知传言不可信矣……只是,就算七殿下这样强逼,也未必可以如愿,本王现在就能够答你,本王的妻,生是本王的人,死是本王的鬼,谁也休想从本王的身边,将她带走……”

沉郁嗓音,掷地有声,如出鞘的利剑,芳华辗转,淬满嗜血的锐茫,不容许除他之外,任何人的染指。

“是吗?”

尉迟明翊却只淡淡,不置可否:

“此次泗水河堤坝溃决,沿途两个村子,数百村民死伤,良田被淹,这且不说,偏偏本王视察的时候,发生的这一切,恰好,本王又是受害者之一,若非本王福大命大,只怕早已葬身水泽了……只不知,这一切,真的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为之,想要本王的性命呢?”

目中一闪,赫连煊唇瓣微抿,面上神情,瞧不出情绪,静待男人说下去。

“本王一开始,还不信是有人想要本王的命,但端在本王面前,不止一份证据,都指向煊王爷你,不知煊王爷你作何解释呢?”

赫连煊却是忍不住浅笑出声: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本王却是无话可说……只是,七殿下真的以为,本王若要一个人的性命,会留下什么证据吗?”

尉迟明翊点点头:

“煊王爷手段高明,本王自然是信的……”

语声一转:

“只不过,你我都知道,真相若何,从来都不重要……若本王的父皇下令,认定煊王爷就是谋害本王的凶手,秦侯又该如何呢?即便不必一命舔一命,但煊王爷只怕日后,也是前途堪忧,难成大业了……”

赫连煊神情淡淡: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若真的是这样,本王也只能认命……”

尉迟明翊瞥了他一眼。

“如何一说,倒是跟本王听闻中的那个煊王爷,大相径庭,果然,传言不可尽信吗?”

微微一笑,尉迟明翊泯了口茶,面上神情,高深莫测。

“煊王爷请放心,来此之前,本王已经飞鸽传书给父皇了,证明本王受伤,纯属意外,跟煊王爷你没有半分的关系……”

赫连煊眉峰挑了挑。

“七殿下既不打算以此威胁本王将缪儿拱手相让,想来是有更好的选择了?”

尉迟明翊这一次是真的笑了。

“王爷果然聪明……”

嗓音一顿,清眸划过锐利的一道精茫,尉迟明翊沉声开口道:

“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