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是朝廷的休沐日,老夫人也觉得精神不错,便命人去将崔家的所有成年男丁都叫了来,另外还把二老夫人和四位夫人也唤了来。
而萧南,也在老夫人的要求下,成为唯一列席的第三代少夫人。
不多会儿,荣寿堂的正堂里就坐满了人,老夫人姐弟三个高居正堂,二老夫人跪坐在崔守义的身侧。
崔泽等几兄弟则分列两旁,身边坐着他们的妻子。
至于伯字辈的小郎君们,则按照年纪排行,规规矩矩的坐在崔泽等人身后,萧南作为第二列唯一的女子,低调的跪坐在崔幼伯身侧。
待众人都落座后,老夫人环视堂内,目光一一掠过在场的子侄孙儿们。
只看得众人心中纳闷:老夫人这是怎么了?如此大张旗鼓的将全家人都召集来?是不是有什么大事商量?
众人疑惑的目光,老夫人自是看在眼里,她的双眼最后落在身侧的大弟崔守仁身上,姐弟两个对视良久,崔守仁微微颔首。
老夫人轻咳一声,道:“今儿把大家叫来,是有件事要与你们商量。”
众人闻言,心中皆是纳罕,老夫人可是崔家的最高领导者,有什么事也是一言堂,哪里还需要跟大家‘商量’?!
不过,崔泽几兄弟沉默不语,其它小字辈们更不敢出声,都静静的听着。
老夫人仿佛没看到在场众人的表情,继续说道:“这几天我总梦到已逝的阿耶阿娘,他们虽已离开近七十载,但他们的模样还是那样清晰——”
崔守仁崔守义听长姐提及过世的父母,心里也一阵阵的酸楚,脑海中不断闪现严父慈母的影像。
老夫人继续道:“阿娘说,她很想我,她也很想念洛阳的祖宅。”
阿娘?祖宅?
萧南低头跪坐着,听到这句话时,耳朵不由得动了动。
心里暗道,老夫人怎么忽然想起这一茬了?难道真是上了年纪有了所谓的预兆?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老夫人这段时间的身体一直很好,换季的时候连感冒都没有,一点儿病都没有,又怎么会脆弱的想起已逝的亲人?!
这不科学。
在座的众人也都心存疑惑,不知道老夫人这又是唱的哪出。
很快,老人家便给了答案——
“当年阿耶阿娘先去的时候,按照崔家的规矩,我们三姐弟送他们的灵柩回博陵安葬。如今咱们都久居长安,祖宅更在洛阳,并不能时常拜祭阿耶阿娘。在梦中,他们也觉得孤单。所以,我想把他们的坟茔迁回洛阳。”
什么?迁坟?而且还是从象征身份出身的祖坟往外迁?
除了崔守仁兄弟,其它崔家男丁们皆是一惊,连最稳重的崔泽也面露诧异,只把目光投向高堂上的老相公。
老相公却似没有察觉,老神在在的听长姐讲话。
萧南却隐约有点儿明白了。
他们崔家号称博陵崔氏,祖籍当然是博陵郡,族人亡故后,也都葬入安平的崔氏祖坟。
但受当年战乱影响,族人四处迁徙,如今崔家子弟遍布全国,有些人过世后,受各种因素的影响,并不能回归故里。大多数人都是就近选个风水宝地下葬。
这实是无奈之举。
但似双相崔家这般,先人已经在祖坟下葬,却还要往外迁的情况几乎没有。
过世后都不能在博陵安葬,还叫什么‘博陵崔氏’?!
崔泽毕竟是当了相公的人,心理素质强过众人,经过短暂的惊诧后,他直起身子,沉声道:“姑母的意思是,重新在洛阳建立宗祠?”
事实不会是他猜想的那般吧?老夫人和老相公真想分宗?
老夫人点头,“没错,我已经请洛阳的清远真人帮忙选了个风水宝地,只要咱们定好吉时,那边就可以开工。另外,我也将坟茔四周一千二百亩的田地买了下来,添做祭田。”
原本,崔家在洛阳祖宅建有家祠,也置办了祭田。但规模远没有老夫人计划的这么大。
在场的诸位崔家子都不是傻子,已经听明白了老夫人的意思,她这是要与嫡宗分宗呀。
分宗不是自立堂口,更不是分家。
想当初,崔三娘与本家闹得那么凶,她也没有提出分宗,因为她知道,一旦从嫡宗分出来,她们这一支就有可能不再是真正的博陵崔氏,而是新兴的洛阳崔氏。
博陵崔氏、洛阳崔氏都是崔氏,但其中却有着天差地别的距离。
这也是后来崔三娘对三戟崔家数次忍让的原因,她不能让自己的家族从全国世家沦落为地方世家。
但,现在她又忽然提出分宗,这让崔家众人很是不解与不愿。
尤其是崔清,他能回崔家,他们一家能在荣康堂‘耀武扬威’,依仗的正是本家。
倘或双相崔家从嫡宗分出来,那么三戟崔家再也没有辖制的本钱,而他崔清,极有可能被老夫人再次扫地出门。
所以,他必须反对:“这怎么可以?离了安平祖坟,咱们还能算是博陵崔氏吗?这、这不是自降身份?”
“就是呀,别人家都是削尖了脑袋往一等世家里钻,可咱们却要自己跳出来……让外人听了,还不定怎么笑话咱们呢。”
姚氏夫唱妇随的紧跟崔清表态。
二老夫人也想附和,她的身子都直了起来,但眼角的余光却扫到自家夫君狠戾的神情。
坐下,不许说话!
崔守义早就盯着二老夫人,见她果然有小动作,立刻甩出两道眼刀,无声的训斥着。
二老夫人瘪瘪嘴,怏怏的重新跪坐好。
崔守仁见火候差不多了,清了清嗓子,道:“我看此事可行。崔家分支众多,在洛阳建宗祠的也不止咱们一支。我记得祖训有云,五世便可成一小宗,咱们这一支可不止五世了。”
从高祖父算起,传至今日也有八世了,单拎出来也能评得上二等世家。
崔守义也连连点头,“咱们家自立堂口也有几十年,早就与本家疏远,正式分宗也好。”
省得总被一些莫名其妙的族人侵扰,无端分割他们家的政治利益。
崔泽和崔润对视一眼,兄弟两个无声的交流好久,最后才无奈的相对点头。至于三郎崔鸿,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并不太关注这些‘俗事’。
随后,还是由崔泽出面,“既然三位长辈决定迁坟,我们也都没有意见,一切听从老夫人的安排。”
崔清还在抗争,“迁坟一事,事关重大,是不是先与本家商量一下?”
崔清很明白,大事已定,他这话根本不会有人听。
但老夫人却点头赞许,笑道:“四郎此言有理,事关宗祠,确实应该先同本家说一声。大郎,今**就给那边递帖子,明日亲去同本家郎君好好说一声,顺便也请他给博陵的族老写封信,以便咱们迁坟。”
崔泽起身称是,“谨遵命!”
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
众小辈在荣寿堂当了一回观众,大戏落幕后,各怀心思的纷纷离去。
正堂内老夫人三姐弟还有话说,崔幼伯和萧南送走诸位叔伯兄弟,他们两口子便一肚子心事的回到葳蕤院。
“娘子,阿婆为什么忽然决定迁坟?之前也没听阿婆说起过呀。”
都忍了本家这么多年,为何突然变脸,崔幼伯真是想不通。
“我也没听阿婆提起过,”萧南猜到了老夫人的想法,但还不确定,只能用猜度的口吻说道:“许是阿婆上了年纪,愈发想念已是的曾祖父和曾祖母,又接连梦到他们,所以才会——”
不得不说,用梦来做借口,是古代最常用、也最不靠谱的做法。
连崔幼伯都不相信,“阿婆不是这样的性子,家族大事,她绝不会轻易下决定。娘子,你说,阿婆是不是有什么瞒着咱们?对了,她的身体可还好?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比如老糊涂了?!再比如生了重病,想在临去前将家族的事儿安排妥当?
老夫人在崔幼伯心目中的形象一直很好,他只会往这些方面想。
萧南顿住脚步,惊异的目光落在崔幼伯脸上,“郎君是说阿婆得了什么病?所以才会……”
心里却暗叹,崔幼伯果然有进步,遇到事情也知道分析了。而且据她估计,崔幼伯虽没有完全猜中,但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我也不确定,但咱们还是小心些,”阿婆都八十多岁的人了,一不留神就会酿大错。
崔幼伯脑子里充斥着乱七八糟的想法,他揉了揉眉心,道:“这样,明儿再去请个太医来,悄悄给阿婆瞧瞧。娘子空闲的时候,也多去陪陪阿婆,可好?”
崔幼伯孝顺祖母,萧南也颇敬重老夫人,所以她对此没意见,“嗯,郎君放心,这些我都明白,以后我也会更加留意阿婆的情况。”
其实,萧南更明白一件事,那便是今日老夫人提出迁坟,只不过是她计划的第一步。
萧南相信,紧接着老夫人还有第二、第三步,每一步都是老夫人对崔家未来之路的规划。
果然,没过几天,本家还没有回复迁坟的事儿,老夫人便又有了新动作,她特意派遣自己的心腹,悄悄回了趟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