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倾慕世家。
哪怕在门阀士族制度渐渐崩坏的大唐,绝大多数的人对于世家子都是仰视的。
这种倾慕是根深蒂固的,不止普通百姓,就是皇家对世家也是表面打压、实则艳羡,并极力想挤入这个圈子。
但,事无绝对,还有那么一部分人,他们对于含着银匙出生、一落地就高人一等、可以受最好的教育、长大后无需自己努力便可以轻松入仕的世家子抱有极大的‘嫉妒’甚至是‘恨’。
仇富什么的,在古代也极有市场呀。
比如郭继祖郭别驾,他是草根出身,长大后遭遇兵祸,生活无计干脆落草为寇。
后来高祖起兵的时候,天下大乱,他的山寨也趁机招揽了几百号人。偶然一次机会,他遭遇了行军路过的秦王,接下来就是‘不打不相识’的老桥段了。
也不知道是郭继祖的山寨被秦王打怕了,还是郭继祖被未来皇帝的王八之气折服了,没两三个照面,郭继祖便率领一干兄弟投靠了秦王。
正所谓英雄不问出身,郭继祖跟着秦王东征西讨,十多年打拼下来,待到李二陛下登基的时候,他也混了个从四品的折冲府都尉。
没错,郭别驾在升任别驾前,便是湟水折冲府的都尉,如今的都尉更是他老部下的儿子,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
这位郭别驾是山贼,性子火爆,且大字不识一个,并不懂什么兵法布阵,过去打仗也只凭着一股子蛮力。
如今他年纪大了,不好再在军营里混,李二陛下又体恤老臣,便给他弄了个别驾的官职,基本上就算是让他养老了。
但,郭别驾年纪虽大了些,却也不肯这么早就被荣养起来。兼之他原就是个土匪头子,行事极为跋扈,根本不知‘讲理’二字为何,自他做了鄯州的别驾,接连挤走了三任刺史了。
而且郭别驾还有个最大的毛病,就是‘仇富’,说得具体些,就是仇视那些天生就高人一等的世家子。
若是那种相貌好、学问好又礼仪好的世家子,更不受他待见。
偏前期与他搭档的皆是这种温润如玉的翩翩俊郎君。没办法呀,这年头做官靠推荐,而士族虽衰败了,可相较于寒门出身的子弟,世家子的人脉和学识有着先天的优势。
也不知道这位是因为早年的艰辛生活,还是心里的自卑作祟,郭别驾每每看到这样的俊美郎君,他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且前三任刺史的年纪都比郭别驾小许多,整日看到一个出身好、不知人间疾苦、相貌堂堂又年轻的人在自己跟前晃悠,郭某人别提多郁闷了。
郁闷着郁闷着,他就有些扭曲了:哼,老夫定要把这些毛都没长齐的黄口小儿赶走!
在这种扭曲的心态下,郭别驾没少给前几任上官下绊子,而似今日这般的下马威,他亦不是头一回了。
之前被他挤兑走的刺史也不是没人跟皇帝告状,只是李二陛下念旧,又觉得郭别驾虽然行事霸道了些,却也无伤大雅,毕竟人家没有耽误正事儿呀。
所以,对于郭别驾压在刺史头上的行为,李二陛下也一笑而过。
有了先帝的纵容,郭别驾行事愈发嚣张,刚刚卸任的那位刺史便着实被他压制得极惨。据说,当初那位刺史一听说自己能调离鄯州,硬是高兴的喝光了家里的酒,足足睡了一日一夜呢。
到了卸任的时候,人家更是片刻都不耽搁的带着一家老小、打包行李,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湟水。
对此郭别驾很是得意,不过,紧接着又让他听到了一个不爽的消息——新君竟任命了一个年纪不足三十的毛头小子来做新刺史,且这个小子还是顶级世家崔氏的嫡子,家中还有个郡主老婆。
出身好、长得好、年纪轻又有尊贵的娘子……可以说,郭别驾最看不顺眼的几项‘特质’,崔幼伯全都占全了。
是以,崔幼伯人还没到呢,郭别驾就开始琢磨怎么把这个小子挤兑走。
就在郭别驾想招儿的时候,魏王一行人到了。作为当年秦王的老部众,郭别驾对于魏王并不陌生,且受李二陛下的影响,他对这位四郎君也极赞赏。他虽没有公开站队,但心里却隐隐偏向魏王。
当初新君登基、魏王落败的时候,郭别驾还曾经不止一次的为魏王感到可惜。
如今又看到当年最受先帝宠爱的四郎被新君一脚开到鄯州,郭别驾更觉得魏王可怜,招待起来分外热情。
而魏王呢,见郭别驾这般热情,失落的心情得到了缓解,两人经过几番接触,关系倒亲密了不少。
从魏王那儿,郭别驾打听了不少新刺史崔幼伯的情况,当然,魏王不喜崔幼伯,自不会为他说什么好话。
听了魏王那加了料的‘资料’,郭别驾愈发厌恶即将来赴任的新刺史。
当然,他也不是蠢笨之人,为了稳妥起见,他悄悄选派了几个机灵的心腹,提前沿着官道去沿途的驿站守着,准备多掌握些新刺史的情况。
崔幼伯前脚出了京城,后脚郭别驾就收到了心腹的消息——新刺史及其随行人员很是张扬,所携带的车马绵延十几里。
看了这个消息,郭别驾愈发肯定了自己对崔幼伯的猜想:哼,果又是个没吃过苦、只靠家世、女人上位的无用之人!
接着又有消息陆续传来,‘什么新刺史很讲究啦,不肯吃外面的饭食’,‘什么新刺史吃不得苦,整日在马车里躲清闲啦’,‘什么……’
待崔幼伯的大队人马赶到鄯州境内的时候,郭别驾对这位素未谋面的新上司已经厌恶到了极点。
这才不顾僚属劝阻,硬是留给崔幼伯一个空衙门,还是个铁将军把门的空衙门。
“哦?他果真这么说?”
听了下属的回禀,郭别驾的眉头皱了起来,其实,他也没想着一下子就让崔幼伯服软。
他虽讨厌世家子,但也必须承认,似崔幼伯这种世家子骨子里都是有傲气的,不管他是不是有真本事,但肯定有真脾气。
不过,郭别驾还是没想到,崔幼伯竟这般硬气,竟敢派人砍断大门的铜锁,直接闯进了衙门。难道他不知道,冲击衙门等同于造反?!
一旁坐着的年轻都尉见状,放下酒盏,用力一拍大腿,道:“阿叔,这小子是知法犯法呀,您可以弹劾他呀!”
郭别驾却没有直接回话,而是紧锁双眉反复的思索。
别看他总是一副咋咋呼呼、莽撞武夫的样子,其实他并不傻。傻子也不可能在数次战场上活下来。
郭别驾不懂兵法,不知道文人的那些弯弯绕,但是他却有种动物天生的直觉。
适才,下属的这番转述,让他有种不妙的预感,总觉得,如果他真的参了崔幼伯,也定不会成功。
没准儿,他还会偷鸡不成蚀把米呢。
伸手摸了摸花白的长须,沉吟许久,郭别驾才又问道:“姓崔的那小子进了衙门后可有什么动静?”衙门和后街宅邸都没有人,就算崔幼伯能闯进去,也没人帮他干活呀。
要知道,他为了‘招待’新刺史,硬是将好好一处宅邸弄成了荒宅呢。
而且,前任刺史走得匆忙,只草草的跟几个书吏交接了下,而那些书吏全都被郭别驾放了假,没有十天半个月,他们是不会回来上班的。
这样一来,衙门里连个跟崔幼伯交接的人都没有,他就算进了衙门也不能办公。
那下属咧了咧嘴,表情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详细的将崔幼伯一行人的言行描述了一番。
说完,他还觉得不够,又补了一句:“新刺史带了不少随从,只文士打扮的小郎就有八九位……另外,属下离开前,新刺史的仆役已经将官邸整理干净,院子里甚至飘出了炊烟。唔,新刺史似是带了充足的粮食、果蔬等物,那些仆役根本没有上街采买就、就——”
郭别驾在湟水绝对是土皇帝的存在,牢牢控制着粮食等重要物资。
过去,他就曾借此为难过某任刺史。那位倒霉的刺史家眷,刚来湟水的时候,拿着银子都买不到肉、菜和粮食,家里险些断炊。
还是刺史‘诚恳’的跑到郭家跟郭别驾见了礼,变相的服了软,这才勉强熬过此节。
结果人家崔幼伯可好,吃的用的喝的一应物资全都自带,郭别驾再想来这一招,恐怕是无效了。
“哦~还有此事……”闻听此言,郭别驾的表情阴晴不定。
那下属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另外,小的还看到新刺史的随从中,似乎还有几位大夫,马车里亦有不少药材!”
所以,用医、药这一招为难新刺史,估计也不成。
“……”郭别驾砸吧砸吧嘴,一时无语。
那下属努力回想,再次补充道:“对了,小的还听说,新刺史虽没有带家眷随行,但他那位郡主娘子极为霸道,人虽不在这里,却派了心腹之人服侍新刺史……小的还听说,新刺史一路上都不近女色……”
所以,美人计也是不成的!
拉拉杂杂的听着下属说了一大通,郭别驾的脸色越来越差,最后腾地一声站起来,道:“哼,我就不信了,他还是个铁人了,竟半点儿破绽都没有?”
说罢,他用力一挥手,“走,咱们连夜回城,我倒要亲自去会会咱们这位新刺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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