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来了”院子里响起楚夕暮清冷的声音。
落在耳中,几乎要和这寒风冰雪融为一体。
叶子衿实在想不通为何世上还有人如此的冷清,却又在乡野间忙忙碌碌,不收分文为人瞧病。这两种极端就这样被糅合在了一个人身上,虽说想起来有一些不可思议,可看起来却觉得十分舒心。
随着木门被推开,楚夕暮一身雪白出现在了叶子衿眼前。
这让她想起了那个梦,心中又是一跳。
楚夕暮却丝毫不拖泥带水,径直看向她的脚,“怎么回事?”叶子衿低声说道:“在台阶上滑了一脚,似乎是崴了,脚踝疼的紧。”楚夕暮也不多说二话,蹲下身子,大手一伸,手里也不知握了什么,就这样生生化开了她的袜子。
叶子衿痛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左脚不由自主的挣扎了一下。
却被楚夕暮握得更紧,“别动”厉声一句,叫叶子衿立时安静了下来。
垂下眼,望着他白玉般的面庞,嫣红的唇瓣,不由嘟哝了一句:“我还没有说是哪只脚,你如何就知道了?”楚夕暮转过身从药箱里拿了一个小瓷瓶,放在身边,眼也没抬一下,说道:“你右脚踩在椅子上,左脚悬着。”
言外之意自然是说,只有不痛的那只脚,才能胡来。
叶子衿脸上一热,讪讪然笑了:“楚大夫耳力真好。”这也是大实话,方才她在屋子里一句话,楚夕暮尚在院子中,就听见了。尤其是现在寒风凛冽,就是站在对面说话,不留神,也不一定能听清。
楚夕暮没有答话,搓了搓手,问:“暖炉呢?”叶子衿忙将怀中抱着的暖炉递给他:“喏。”楚夕暮抬眼,瞟了她一眼,才接过了暖炉。这暖炉上,似乎沾染了她的体温一样,捂在手心,暖暖的。
楚夕暮也不过捂了一小会,又还给了她,伸出手覆住了她的脚踝:“冷不冷?”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叶子衿心中一暖,微笑道:“不冷了。”楚夕暮嘴角有轻微的扯动,只是叶子衿看得不甚分明,姑且,当他是在微笑吧。
楚夕暮握着她的脚踝,摩挲了片刻,松了一口气:“没有伤及筋骨。”叶子衿也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地。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都到年关了,若是带着脚伤,那可是做什么都不方便。
“那就好。”叶子衿笑了起来,露出了浅浅的梨涡,“这要休息几日会好?”楚夕暮拈起脚边的小瓷瓶,拔开了塞子,一股幽香扑面而来。叶子衿深深吸了一口气,奇道:“这是什么香味?”
楚夕暮照例垂着头,将小瓷瓶斜了斜,倒出些绿色的汁液,“这药本来有股酸味,我加了不少白牡丹和白芍药的花蕊,闻起来就好些了。”想不到他一个大男人,竟也有这等心思。叶子衿不由轻轻笑了笑,“难怪这样的香。”
楚夕暮又不答话了。
垂着眼,将药均匀的抹在她脚踝上,大力揉了揉。
叶子衿禁不住呼痛,只是想到楚夕暮的性子,又强忍了下去。只听得楚夕暮说道:“要叫就叫吧,这屋子里全是你的丫鬟,也无人敢取笑你。”叶子衿正诧异他怎么说出这么一句话,还未反应过来,又被他下一句话打入了地狱:“待会还有更痛的。”
叶子衿张了张嘴,将满腹的话,咽了下去。打定了主意,说什么也得忍住了,决不能叫这人看了笑话去
只是心中虽如此想,痛意却着实忍不住,双手紧紧抓住了凳子边沿,一双小手越发显得纤细。楚夕暮却不冷不热的说道:“这一次大力揉一揉,化开了淤血,日后就好了。”这可以看做是他的安慰么?
叶子衿胡思乱想着,紧接着就觉脚踝被人生生捏碎了一般,“楚夕暮”再也忍不住,失声惊呼:“你倒是轻些”痛楚过去,叶子衿拿接过紫苏递来的帕子,拭了拭额头的冷汗,才吁出了一口气。
想到自己方才的失态,有些窘迫,讪讪然笑道:“对不住,我……”“没事。”楚夕暮的声音听起来甚至带着些笑意,“我没生气。”“啊?”叶子衿怔了怔,有些不解,为何此人这样孤傲的性子,被人当面连名带姓的唤了,却显得有些高兴。
“你什么时候回去?”在叶子衿出神的当口,楚夕暮蓦地开口问。
“啊?什么时候?”叶子衿暗中狠狠掐了自己一把,不过是简简单单一句话,自己也能答得七零八落的,忙答道:“尚不知呢,兴许明年,兴许,一辈子就老死在这庄子上了。”叶子衿盼着楚夕暮能说些什么,哪知他又陷入了沉默。
唯有脚踝传来一阵辣辣的感觉,提示着他的存在。
“你不喜欢这庄子?”楚夕暮揉了一阵,再次冷不丁开口。
好在叶子衿这才对他的突然发问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很快就笑道:“倒也不是不喜欢,知道一直呆在一个地方,有些腻烦罢了。”叶子衿垂下头,看着自己抱着暖炉的手,轻笑道:“我总想着这一世,总要走几处地方,见见外头的风景,也看看不同地方的人……”
楚夕暮上下滑动的双手顿了顿,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人,不过见得多了,才会发现其实当初那一个,才是最好的。”叶子衿看着他微暗的神色,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总觉得有那么一瞬间,她触到了他心里最真实的那一面。
于是叶子衿悠悠说道:“不管怎样,总算是经历过,曾经沧海,也比一片空白来得好。”“是吗?”楚夕暮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悲凉的笑意,“你倒是很像一个人。”“是谁?”叶子衿下意识的问。
楚夕暮却又不说话了,双手在她脚踝上停留了片刻,亲手替她穿上了袜子,才起身净了手。“为何我是这样的命运?”梦里的那句话,又在耳边浮起。叶子衿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人,是如此的落寞。
“要不要留下来用了午饭再走?”叶子衿出声挽留。
“不用了。”楚夕暮脚下不停,站在台阶上望了望这漫天的白雪,“你若是要走,派个人,同我说一声。”再没有多说一个字,头也不回的离开。叶子衿望着他挺拔的背影,雪白的颜色,在茫茫雪中很快就看不见了。
垂下头,心中有淡淡的惆怅。
脚下犹传来一阵热意,似乎在提醒她,方才那个人,说的每一句话。
叶子衿看着自己月白色的鞋面,怔怔出神。
一夜无眠。
因担心触及脚踝痛处,叶子衿一整夜也不曾翻身动弹,睡得自然有些不舒适,一大早的便起了。坐在炕上让紫苏揉了一回肩膀,垂了几下腿,才由小丫鬟搀扶着到了厅堂,尚未揭开碗,就闻见了一阵香味。
叶子衿露出了会心的笑容,“今儿个这腊八粥必然很好吃。”一旁服侍的秋菊脸一红,笑道:“小姐过奖了。”又望向她的脚,“痛的可好些了?”“好多了。”叶子衿微微一笑,“多亏了楚大夫,怕是没几日就能恢复如常了。”
桌上摆着好几晚热气腾腾的腊八粥,叶子衿拿起了调羹,示意宋妈妈几个坐下来:“今儿腊八节,也不用拘礼了,都坐下来吃腊八粥吧。”宋妈妈几个告了坐,在叶子衿下首坐了下来。
“这粥真好吃。”叶子衿握着调羹,一连吃了好几口,才有空隙问:“这味道似乎和燕京的腊八粥味道不同,是不是放了旁的什么?”秋菊抿着嘴微笑,“也没有旁的,就是些野果子野菜,茨菇、荸荠、胡桃仁、松子仁、芡实、红枣、栗子、木耳、青菜这些。”
叶子衿低下头,看了眼花色斑斓的腊八粥,拨了拨,竟当真拨出小半块白花花的荸荠来,不由笑道:“这可真好吃”这东西生在江南水乡,在燕京十分少见。秋菊见着她喜欢,忙笑道:“小姐若是喜欢,等到冬天过去了,到了春天的时候,我去给您挖上一篮子。
“好啊。”叶子衿十分高兴,“那我可就安心等着开春了。”想到一事,心中似卡上了一根刺,脸色渐渐黯淡了下来。紫苏见得分明,忙将话头岔开:“小姐,您再尝尝这旁的,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这腊八粥,不止放甜果子,还能放青菜木耳的。”
叶子衿哪里不知她的心意,暗暗叹息了一声,强笑道:“是啊,这可真是稀奇”
想到苏明睿和楚夕暮,都是孤零零一个人,忙吩咐紫苏:“将这腊八粥用食盒装了,送一碗与苏公子,送一碗与楚大夫。”紫苏忙应了一声,在食盒外头裹了一层棉絮,小心翼翼的抱在了怀中,吩咐小丫鬟撑着伞,先去了南院,送了一碗给苏明睿,又去了楚夕暮的住处。
叶子衿这边其乐融融,国公府那边却是愁云惨淡。
“怎么回事?”叶夫人将一茶盅滚烫的茶水,连茶带水的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