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领事馆的办公室里,李君威与绍杰相对而坐,关上窗户,煮起了红茶,在这个下午,喝的有些昏沉。
“那个叫金雀的家伙是单独行动的吗?”李君威问道。
绍杰摇摇头:“当然不是,他随着舌灿莲花,在贝都因部落里影响力也很大,但红口白牙的说不动多少人,我安排人给他准备了一支驼队,筹措了一些物资,让他去尝试。这个家伙不允许队伍里出现中国人,说这会影响他的说服力。”
“真是一个胆子大的家伙。”
绍杰笑着说:“他胆子确实很大,敢于提出各种各样的要求,但问题在于,我不会全面答应,虽然我同意不安排中国人进去,但在队伍里安排了不少间谍,其中有两个,相互之间不知道对方的身份,而且很专业。”
“专业?”
“我指的是绘制地图方面。”绍杰说。
李君威微微点头,帝国在阿拉伯半岛上,与贝都因人的关系一直很差,主要是帝国一直在领土方面扩张,只不过,阿拉伯半岛内部充斥着沙漠和戈壁,只有绿洲有人,而这些绿洲都很小,很多只有贝都因人知道。
在半岛深处,依旧是贝都因人的地盘,而在边缘地带,则为帝国方面控制,除了用于巡逻停歇的绿洲,其余的绿洲只要被发现,都会被破坏。水井会被回填,各类设施都会被毁坏,就是为了避免贝都因人卷土重来。
一直以来,帝国与奥斯曼帝国就阿拉伯半岛的边界问题都没有达成一致,基本上就是看各方的造化了,帝国保持着稳步推进,而奥斯曼帝国对沙漠游牧民族一直没有多大的兴趣,基本上还是帝国方面占据优势。
“这是一件很重要的工作,你要按照计划推行,并且定期向海外事务部报告。虽然有人笑话我们,说我们把金币洒向沙漠,但我告诉你,那些沙漠,在不久的将来就会变成金沙。”李君威提醒说道。
绍杰笑了笑,他不在乎这些,哪怕那些就是沙漠,也无所谓。绍杰说道:“当然,王爷,我会按照您的规划去做的。另外我想请教的是,我们是否要为北非的战事做一下准备,比如,是否要准备三国殖民军进攻埃及?”
“完全不需要,英国人和法国佬清楚我们的底线,他们没有能力,也没有意愿主动激怒我们。其实整个北非殖民活动都是一种试探,并非他们的主要计划。”李君威说道。
绍杰对这一点是认可的,因为更多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苏伊士城,根据那些消息,绍杰本人也做出了类似的判断。
比如登陆利比亚地区的三国联军,并非是国家派遣的远征军,而是以雇佣兵的形式出现的。荷兰人在阿姆斯特丹成立了一家公司,命名为地中海公司,邀请法国、英国两家入股,以公司的名义对利比亚地方进行了殖民侵略活动。
这种形式本身就是一种试探,对帝国的试探,也是对奥斯曼的试探。
因为奥斯曼与帝国走近,欧洲国家与奥斯曼的关系进一步的恶化,但这不意味着各国与奥斯曼撕破脸。黑海沿岸的粮食、木材,埃及的棉花,小亚细亚的羊毛,都是欧洲国家不可能拒绝的物资。
而与中国乃至东方的贸易,也受限于土耳其海峡和苏伊士运河这两条奥斯曼帝国把持的水道。
所以,三国都不想一上来与奥斯曼帝国撕破脸,因此采用了殖民公司的形式,但实际上,双方的关系因为这场战争进一步的恶化。奥斯曼帝国没有宣布与三国进入战争状态,但也对经过海峡和运河的三国船只进行更多的刁难和限制。
同样,三国殖民北非,也是对帝国的试探,同样是一种筹码。
在国联成立所遇到的问题上,是否平等、投票权之外,就有海外势力范围的划分。为了拉拢西班牙,帝国就要求,国联创始和后来加入的国家,其国土、势力范围都要进行明确的确认,并且得到会员国的认可才可以。
这就是为了让欧洲国家承认各国在美洲的势力范围,这一点,欧洲各国基本是承认的,毕竟他们刚刚脱离的战争,国内的发展才是第一位的,还未有充足的能量改变海外殖民地的格局。
但是大家不想承认在非洲的势力范围,否则,划定了范围之后,英法等欧洲强国几乎没有了扩张余地。
因此,在国联成立之前,在北非进行一次殖民,试探一下帝国的态度,或者说,先下手为强,在未来谈判中占据更有利的态势。基于此判断,完全不用担心三国殖民者在短期内进攻埃及,因为埃及已经不是以前的埃及了。
随着苏伊士运河的开通,棉花种植业的推广,埃及的地位在飙升,是奥斯曼帝国所不能放弃的区域。而帝国方面,也会为了保护苏伊士运河不为他国觊觎,出手保护埃及。
塞得港。
驾!吁!驾!吁!
在塞得港的一处广场上,围着一群人,却是寂静无声,里面传来两个声音,发出的都是使唤牲口的声音,一个命令牲口前进,一个命令牲口停止,而在一旁的茶楼二楼,李昭承喝着茶与威廉王储看着底下的热闹。
这不是什么当地特色的表演,而是西奈行省特色的‘审判’,坐在桌子后面的那个身着白袍的男人,就是特设法官。
二人都听不懂本地的语言,无奈摇摇头,看向一旁的向导,向导饶有兴致的看着,不时笑几声。
“这是在干什么?”威廉王储问道。
在人群中央有一根圆木柱子,上面挂着燃起路灯,而路灯上则是系着一根上吊的绳子,套在一个男人的脑袋上,而男人双手被拴在后面,此时正坐在一头单峰骆驼上,可以想见的是,只要这头骆驼前进,男人就会被吊死。
法官在命令骆驼前进,而那个男人则以各种声音命令骆驼停止不动。
向导解释说道:“那头骆驼的屁股上有一个印记,属于埃及某个运输棉花的商团。但骆驼却出现在了这个马萨德的小商人手中,那个埃及商团怀疑是马萨德偷盗了骆驼,他们十天前被盗走了一头与之差不多的骆驼。马萨德则表示,这是他前往中途市贩卖椰枣的时候,在路边捡到的,而且捡到已经有三年时间了。”
威廉王储点点头,继续问道:“那为什么会把马萨德吊在那里,也不打他?”
“按照西奈的法律,马萨德如果真的是三年前捡到的这头骆驼,那骆驼就属于他了。而如果这头骆驼是埃及商团十天前丢的,那么埃及商团需要拿出证据证明这头骆驼是丢的那头。
可问题在于,埃及商团拿不出相应的证据。按照本地的法律,他们可以提交一部分保证金,证明自己并非是无中生有。那么压力就会转向马萨德一方,就由马萨德证明,这头骆驼不是十天前埃及商团丢的那头。可是马萨德想不出什么办法证明,于是法官想到了这个办法。
如果马萨德能制止这头骆驼,让它停在原地,那么骆驼与人就是熟悉的,就不是埃及商团丢的那头,届时,马萨德不仅可以保住他的骆驼,还可以得到那笔保证金。”向导解释说。
李昭承皱眉:“那如果骆驼就是那头丢的,或者说骆驼被惊逃跑,岂不是马萨德要丢掉性命?”
向导点点头:“是的。”
威廉王储说:“这对马萨德并不公平。”
向导疑惑看向二位:“谁说法律是维护公平的?法律只是维护秩序的。”
“他说的没错,西奈就是这样一个地方。”李昭承无奈说道,但向导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惊异,向导说道:“在帝国也是一样。”
“不会,帝国是一个法治国家。”李昭承很肯定的说。
向导笑了笑,没有多说话,但眼神之中闪过的却是不屑。他说道:“法律总是好的,可法律需要人来实施,而对于执法者来说,维护正义与公平,远远没有息事宁人来的简单,在帝国,双方发生了冲突,执法者更多的倾向于让老实本分的一方让步,或者双方都让步,因为老实的一方更好欺负。”
李昭承瞪大眼睛看着他,说:“你好像深有体会呀。”
“公子,如果不是深有体会,我就不会移民苏伊士城了。”向导微笑说到,显然他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其实马萨德也没有什么不公平的,这里是西奈,平民和贵人原本就不公平,埃及商团的主子是开罗的几个贝伊,马萨德本身就涉嫌偷盗贵人的财物,就算他没有,马萨德捡到了别人的骆驼,却据为己有,本身就是错误的。”向导不等李昭承问,主动岔开了话题。
在马萨德的指挥下,那头骆驼始终站在原地,一直到时限到了,法官命人把马萨德身上的绳子解开,宣布他无罪。
威廉王储拿出了一个小钱袋,递给向导,说道:“你去帮我把这个案子里所有的文书都搞到一份,要汉字版本的,有劳了。”
向导犹豫了一下,因为那个钱袋里没几个钱币,打点不了其中的关节,但他打开一看,里面都是金币,于是立刻开心的去了。
“我觉得,西奈的这种法律应该不适合普鲁士。”李昭承想了想说道。
威廉王储说:“我也这么觉得。”
“既然你也这么觉得,那为什么还要花钱买什么文书。”
威廉王储说:“感觉这种东西太主观了,我需要理性的分析。不过,我倒是有些意外,你为什么会认为这种模式不适合普鲁士。”
“在我看来,欧洲各民族中,与我们最接近的,就是你们普鲁士了。在西欧各国,人们喜欢谈论自由,而在普鲁士,更愿意讨论秩序。我们两个民族都倡导集体观念。就连法律都是如此,我们都属于大陆法系,按照法律条文来实践,而西欧各国却是判例法.......。”李昭承说道。
“经过你这么一说,我也感觉我们两国之间颇多共同点。”威廉王储笑了笑。
这个时候,威廉王储的侍从武官走来,递上了一份电报,威廉王储问道:“昭承,你猜,我的父亲答应与奥斯曼进行军事合作吗?”
李昭承毫不犹豫的说:“当然,他百分之百的答应,那会极大的满足他的虚荣心。”
威廉王储笑着说:“当着我的武官,不要说的这么直白。”
事实正如李昭承所说的,普鲁士国王不仅答应了,还从驻西津领事馆,普鲁士派遣的维和安全部队里,直接调遣一批陆军军官前来塞得港担任教官,可谓十分积极。
“如果我父亲知道,你在没有得到你父亲的允许,就答应可以合作的话,你肯定要倒霉的。”李昭承说。
威廉王储摇头:“其实裕王叔叔比我更了解我的父亲。”
在普鲁士国王眼里,普鲁士是一个二流国家,而奥斯曼毫无疑问与法国一样是一流国家。当然,帝国不在讨论范围内,这也是欧洲的共识,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在实力上与帝国相比,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
而能够以一个二流国家指导一流国家的军事,虽然是打着军事合作的名义来做,也极为让普鲁士国王满意,这和他想要在海外拥有殖民地一样,目的就是证明普鲁士是一个大国。
“父亲还来电报问,普鲁士是否可以和瑞典、乌克兰一起,也成立一个类似的地中海公司,在海外殖民。”威廉王储把电报交给了李昭承。
李昭承看了一眼,苦着脸说:“你父亲还真是一个贪心不足蛇吞象的人,他想的也太多了吧。”
“是啊,他想的太多,太急功近利了,就算以贵国之体量,也是用了三代人才发展到如此境界的,我父亲太想登临世界之巅了。”威廉王储无奈的说道,事实上,他也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