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四爷和何离大为震惊,面面相觑。“阿离,小七她方才说了几个字?”半晌,谢四爷才缓过劲儿,慢慢问道。
何离颤巍巍伸出指头数了数,怕数错,又数了一遍,“玉郎,小七方才说了八个字!”没有磕磕绊绊,没有一丝一毫的打隔,她说了八个字!
八个字,小七真是会说话了!这是谢流年第一回清清楚楚说话说这么长,谢四爷和何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都是感概:女儿会说整话了。
他俩其实是白激动。谢流年还是不会说整话,如果会,她肯定殷勤相问,“爹,娘,你们看我像不像头愤怒的小狮子?”誓死捍卫自己的领土,寸土必争。
谢流年怎么能不留恋这些金锞子银锞子呢,前世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营营役役,到处奔波,为的不就是这个。况且,前世她的压岁钱常被谢母“妈暂时替你保管着”,最后一准儿是保管没了,那真是很惨痛的回忆。
她是普通工人,没钱,极力省俭,你们可不是!谢流年看看锦衣华服的谢四爷,他又不缺钱!把金锞子银锞子捂的更严实了。
谢四爷又好气又好笑,“这般爱钱,往后她出门子,干脆给她赔个钱庄。”让她坐钱庄里整天数钱去。一堆金子银子,从东搬到西,从西搬到东,有事做了。
钱庄?谢流年眼睛发亮,直起小身子,不捂金银了,反倒往外推。谢四爷、何离都是纳闷,怎么这一会子的功夫便转性了?“存,存。”谢流年仰起小脸,冲着二人殷勤说道。要存钱啊,那样不只会有本金,还能得利息!
“要把金锞子银锞子存到钱庄去,对不对?”何离善解人意的问道。谢流年连连点着小脑袋,还是亲娘理解我啊,母女连心!
谢四爷抚额。还以为她转性了,却原来是要存到钱庄去!我谢寻襟怀冲淡,怎么会有小七这样的闺女?小七水灵娇嫩,怎么会有这样不堪的癖好?
往后她的闺房,是有吟诗声、下棋声,还是戥子声、算盘声?想到自己粉团儿一般的小女儿长大后拿着把铁算盘算来算去的情形,谢四爷不禁打了个寒颤。
何离把金锞子银锞子装到一个木头匣子中,温柔告诉谢流年,“等过了正月十五,便给你存到钱庄去。”不过正月十五,连官府都是封印的,铺子都不开门,钱庄也不开。
存单要给我!谢流年发不出这几个音,咕噜了几句。谢四爷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何离微笑点头,“好了,你放心,等存好了,庄票让你保管。”
存款单给我,好啊好啊,谢流年乐的流口水。谢四爷背过身去看着门外,心情寂寥,小七这幅模样,真是目不忍睹,目不忍睹。
还好过年这些天亲友络绎不绝,谢四爷不是要迎客待客,就是要出门拜年,是以谢四爷郁闷过后,喝年酒去了。“往后,什么都给小七用上好的。”谢四爷暗暗思量,“居移气,养移体,一片锦绣丛中,不信我谢寻会养出爱钱如命的闺女。”
你来我往的忙拜年,一连忙了十天,总算完了。很快又是正月十五元宵节,“灯会很热闹呢,小七想不想出门看花灯啊?”何离怀中抱着谢流年,在她耳边柔声问着。
“不想!”谢流年答的干脆。谁想去看花灯了,那是最容易丢小孩儿的地方,不去!虽然明知自己若是真出门看灯,不可能像《红楼梦》里可怜的英莲一样,被一个家人抱着就出了门,那也不去。
何离亲亲女儿的小脸,轻轻叹了口气,“小七,我小的时候,若是能出门看回花灯,高兴的一晚上睡不着觉呢。”那年是已经出嫁的二姐带着自己看过一回社火花灯,之后没几天,便被父母卖了。
她小时候过的日子多苦啊。谢流年大为同情,乖巧的依偎在她怀里,伸出小胳膊拍拍她,以示安慰,“好了,好了。”苦难的岁月已经过去,往后什么都会好的。
谢流年自穿越以来,只用生命抗争过一回:我要亲娘。抗争成功后日子一直顺顺利利甜甜蜜蜜的,她满心以为,这样的日子能长长久久过下去。
危险总是在不知不觉间降临的。如果我们知道有危险存在,避免起来就容易一些。可我们不是先知,不是神灵,有很多危险,我们无法预知。
正月十五晚上,谢家大花厅里里外外挂满各式各样奇巧花灯,厅内摆了几席酒,叫了一个小戏班,谢家人并一些近支族人等家宴,共渡元宵节。
这种场合没姨娘们什么事,谢流年抱在童嬷嬷怀中。不管认识还是不认识的长辈、平辈来逗弄她,她都乖巧的冲人笑,乖巧的叫人,很讨人喜欢。
因是灯节,故本家的叔叔婶婶、哥哥姐姐们有送她荷花灯的,有送她芙蓉灯的,或是小兔、小猴、小老虎灯笼的,做工精致,可爱有趣。谢流年频频点着小脑袋一个一个道谢,虽然只是花灯,不是金锞子银锞子那样的硬通货,可是礼轻情义重嘛。
谢老太太疼孩子,早吩咐过“小六小七这一点点大的孩子,熬不住了回去睡也使得,想出去玩玩也使得,莫拘着她们。”因此在厅中看了一会儿戏,谢延年、谢棠年各自带着自己妹妹,亲手拿着小花灯,出来玩耍。
谢锦年是个真正的孩子。她一手牵着谢延年,一手提着盏小小巧巧的白玉灯,咯咯笑了出来,真好玩!谢流年手中同样是盏白玉灯,她这会儿且顾不上玩呢,埋头打量,认真研究:灯真是白玉的?里面真的是颗夜明珠?好奢侈啊。
谢四爷专为两个宝贝小女儿定制的灯盏,意思是让她们从小视金玉如寻常。“女孩儿家不能眼皮子浅了。”他这么一说,四太太倒是大为赞成,“极是应该!”怎么娇养锦儿都不过分。
谢锦年新鲜了一会儿,灯就提不动了,“的的”,她向谢延年求救。谢延年忙帮她接过灯盏,“锦儿累了?哥哥替你拿着。”十足十的好哥哥模样。
谢棠年不甘示弱,也低头问谢流年,“小七,哥哥替你拿着好不好?”谢流年连连摇头,我不累,我一点也不累,手里拿着玉石和夜明珠,累我也愿意。
财迷是要付出代价的。当天晚上谢流年两只小胳膊就跟抬不起来似的,累的呗。
抱在童嬷嬷怀里,旁边谢棠年替她提着小玉灯,身后跟着几个小丫头,一行人徐徐回到西跨院。还没进院门,已听到一阵阵的说笑声传出来。
掀帘进了屋,一股暖意扑面而来。屋中何离正陪笑殷勤待客,袁昭和陆姨娘都打扮得花团锦簇,分别坐在两张雕漆靠椅上,身下是灰鼠椅搭小褥,舒舒服服坐着,谈笑风生。
旁边雕漆红桌上,摆放着着各色干果、鲜果、元宵、茶水等物。每样不过略动了动。
陆姨娘脸上敷着厚厚的粉,打了腮红,头发黑漆漆油亮亮的,估计没少抹头油。怀了孕还化这么浓的妆,也不怕对肚子里的小孩不好。谢流年闻到屋中一阵脂粉香味,小眉头微皱。
见童嬷嬷等人进来,何离、袁昭、陆姨娘都忙站起身问好。童嬷嬷笑道:“老太太她们还在行酒令呢,姐儿年纪小熬不住,我便带她先回来了。”
袁昭、陆姨娘看着瓷人儿似的谢棠年,粉团儿般的谢流年,眼中心里,全是羡慕。无奈谢流年小嘴微张,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她们不好久留,只得告辞去了。
何离送她们到门口。临走陆姨娘忽然红了眼圈,“好姐姐,我这些时日常常觉着不好,见天儿的请大夫熬药,也不知……”脸色一日差似一日,若不敷脂粉,简直的不能见人。
何离轻轻叹了口气,“三爷虽不在府中,却对你关怀备至。时常有信过来,时常差人问候,从吃的到用的,流水般从任上送了家来。便不为旁的,为着三爷这份情,为着肚子里的孩子,你也要凡事往开了想。”陆姨娘从小娇养,没吃过苦,这几个月父母不在身边、丈夫不在身边,她郁结于心,身子骨比先前更差。
陆姨娘眼圈更红了。三爷不错一开始是对她关怀备至,可这一两个月以来又添了新人,正是如胶似漆之时,哪里还顾得上自己?音信渐疏,宠爱渐失。陆姨娘想开口说些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说,扶着小丫头默默离去。
何离望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像她这样还要忧愁,那似自己这般从小苦到大的,还要不要活了?一阵夜风吹过,阴森森的,何离打了个寒噤。
回到屋中,谢流年殷勤指着小玉灯告诉她,“存,存”,这个也替我存起来,可提弄丢了。这工艺品值钱着呢。
何离回屋后眼光胶着在谢棠年身上,贪婪的一遍又一遍打量自己亲生的儿子。谢流年看在眼里,一开始是嫉妒,心中埋怨何离“看见儿子便不理女儿”。继而却是心软,亲生儿子不能时常见面,不能亲手照顾他饮食起居,多让人同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