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二回 时局难料

黄杨尖,石阵谷内,或是昔日高人别有依仗,抑或机关年久失修,这里的机关暗道并无陷阱杀招。沿着甬道,纪泽等人顺利进入一间石室。石室内一目了然,久已蒙尘的石格、石桌、石凳等一应俱全,室顶一角还设有一处透气孔,石室正中,更有一个锈迹斑斑的青铜丹鼎,一元两耳三足,昔日高人想是在此炼丹。不过,稍异剧情的是,这里并未出现纪泽猜想中的高人遗骸。

掀开鼎盖,未从丹鼎中发现传说中香喷喷的九转仙丹,纪泽将目光转到石格,不由眼前一亮,只因格间整齐摆放着数十卷竹简,这可都是古籍,没准就藏着什么呢。他上前两步,顺手抓起最边一卷就欲一览。然而,抓是抓到了,手指却未能落实,原是那卷竹简风化年久,竟已簌簌成粉。

深深嗅了口略带海味的空气,纪泽瞥了眼室顶的通风孔,无奈的摇了摇头,没再搭理剩下那些显也风化了的竹简。目光移往石桌,其上倒有一卷几近朽毁的竹简呈摊开状态,侧旁有锈损的刻具,可见此地主人昔日很可能是在匆忙间一去不返。

纪泽心中一动,近前细看摊开的这卷竹简,年久之下串绳早已腐烂,竹木也有龟裂,但字迹倒是大多清晰,右上抬头是四个字“外丹手札”。纪泽大喜,心中甚至砰砰乱跳,难道这是那位高人所留的什么高深武学抑或岐黄宝典?

转向竹简内容,纪泽轻读出声:“…丹砂烧之成水银,积变又还成丹砂…以曾青涂铁,铁赤色如铜…铅性自也,而赤之以为丹,丹性赤也,而白之以为铅…”

“直娘贼!”纪泽惊愕莫名,继而脸色发绿,直至怒骂出声。这些内容哪有什么高深玄奥,分明是后世书本中的基础化学反应嘛!转念一想,联系石室中的大鼎,他猜定这竹简应是那位高人随笔记录其炼丹中的异常发现,实则就是其遇上的一些化学现象罢了,可恨其藏在石洞最深处,撩拨得自己心荡神驰,还当是什么强过八阵图的好货呢!

细观竹简,其中的炼丹不似华医门司徒冥那般采用草药,而是大胆加入了不少金属、非金属矿物。在纪泽看来,如此炼制的丹药就是用来自杀或是谋杀的,根本不必为之浪费时间。不过,由此纪泽倒是萌生了一个想法,日后是否可以寻些落魄的炼丹道士,为商会来研究化学甚或火药呢,最早的火药不就来自道士炼丹吗?

文至末尾,署名处恰被虫蛀朽损,纪泽勉力辨认,只辨得一个“葛”姓。对于这位高人,纪泽自是十分好奇的。看此人书写竹简时的口气和高度,颇有大家风范;看这里的朽败程度,荒废不下一个甲子;再加上这个葛姓,纪泽不由想到了舟山本地盛传的一个人——葛玄,太极葛仙翁!

葛玄,汉末三国人,师从左慈,后世道教灵宝派葛天师,传说中的太极仙翁。据传,葛玄炼成九转金丹,得以羽化飞仙,其各类传闻广散于江南民间。他曾周游各地名山大川修行炼丹,其中便包括舟山黄杨尖。而他为人津津乐道的一项本领,就是画符控鬼了。野史有载,某次葛玄与孙权同宴,愣是学那神笔马良,挥毫画了几条鱼,将画纸抖了抖,便得了几条大鱼给孙权炖汤喝了。

对于葛玄这种神仙般的人物,以及他那些悠久流传的神话故事,纪泽前世今生都没相信过。只不想今日他居然闯入了疑是葛玄的故居,寻得了葛玄视为珍宝,自个却弃如敝履的炼丹种种。得,混套八阵图便好,《外单手札》也抄上一份,既做初级化学教材,还可卖给某某道士,没准有人当宝呢...

青山隐隐水迢迢,冬来江南草未凋。相比已经银装素裹的长广与鳌山岛,冷风习习的舟山并无太多严冬气息。暖阳之下,黄绿交杂的细草铺满路旁地头,随处可见的山茶黄杨遍布山岭丘陵,层层叠叠的细浪碎于礁岩沙滩,啾啾低鸣的海鸥盘旋海天之间。横观侧赏,远近高低,各有不同,南国海岛掩不住的风光旖旎。

离开黄杨尖石阵,纪泽又带着纪芙等一行人,踏马舟山南北,甚还泛舟到了相邻舟山的一座海岛,好一番游玩。当然,他百忙中有此一行,绝非仅为欣赏风景,而是为了实地考察,以便初拟一个舟山岛开发规划。

包括近五百平方公里的舟山本岛在内,巨鲨帮原本的势力范围囊括左近十数大小岛屿,总面积接近七百平方公里,现有田地与可开垦田地不下二十万亩,可以利用的坡地草场面积更多,辅以海洋渔业,乃至工商贸易,养活十万人也不为过。如此不下一县之地的地盘,只要能够做好开发,非但堪为南下夷州的跳板,还可令血旗军的实力稳上一个台阶,也难怪纪泽方一得空便巴巴的四处巡查了。

一路观察,一路盘算,待到纪泽心情愉快的返回沈家村大营,西方已是日暮沉沉。然而,一到大帐,他便见到了一脸严肃的郭谦,以及分往海鸥会、狂涛门的两名使者,他们的脸色同样不好。心知出使并不顺利,纪泽眉头一皱,沉声道:“诸位怎么了,莫非海鸥会和狂涛门这两家海贼胆敢和我血旗军作对,抑或另有波折?”

所谓拉一批稳一批打一批,根据南下舟山前的谋划,血旗军剿灭惹是生非的巨鲨帮和飞鱼帮,占据舟山,继而便是携手创办自贸市场,对甬东另外两大海寇与众多海商予以拉拢。以理服人、以力震慑、以利诱之,按说以海鸥会和狂涛门这两家比巨鲨帮还要稍弱的势力,是不会主动与安海商会为敌的。

而甬东一带的其他中小贼寇,甚至不必血旗军主动示好,没有两大帮派挑头,相信也没谁家胆敢前来添乱。至于扬州的官府士族,在纪泽看来,他们正与陈敏合力闹自立,正将面对司马诸王的怒火,此刻即便对血旗军插手甬东不满,也该绥靖缓图,隐忍不发才是。只是,看情形事态并非如同预料发展。

面对纪泽的疑惑,郭谦苦笑道:“主公,两家海寇的确不敢与我等作对,对我方使者也是礼遇有加,只是,他们似乎颇有顾忌,却是不愿带头与我等合作。听其口风,当是需要看世家豪族的最终态度。看来,甬东这潭水颇深,其内部勾连远比我等预料的紧密啊。”

“哼,故吴集团吗?他们除了抱团取暖,罔顾大局,自私自利,于天下何益?哼,一群内斗内行的冢中枯骨,待得晋军南下征剿陈敏,看他们还如何掌控甬东?”纪泽极其不爽的讥讽两句,转向两名使者道,“说说看,两家海寇究竟对我等是何态度?”

纪泽相询,两名使者讲述了拜访两大海寇的情况。如同郭谦所言,面对血旗军主动上门示好,兼有一日攻破聚沙宝的战绩威慑,以及共同开发自贸市场的利诱,海鸥会和狂涛门两家势力可谓受宠若惊,毕竟徐州沿海那几家道上的贼匪跟着安海商会一道经营和平岛,不光没有倾覆之忧,日子还过得正是红火,光明前程在望,谁又愿意跟血旗军这头恶虎作对呢,没事找抽吗?

支出使者,纪泽陷入沉思,显然,如今血旗军面对的真正困扰来自故吴士族这一强烈排外又勾连紧密的地方集团,且其潜在影响远超血旗一方南下前的预料,说来史上晋元帝立足江南,便是大费了一番周折,最终也没完全收服,仅是与故吴士族彼此合作而已。纪某人口气虽大,却也知晓血旗军劳师远征,孤军深入,想要武力征服故吴集团并不现实,想要破冰共处,站稳舟山,看来还得借势而为...

“主公,今日的消息来了,局势不容乐观啊。”可惜,不待纪某人想好如何借势而为,吴兰便黑着脸入了大帐,并给纪泽带来了一系列不好的消息。倒非吴兰喜欢凑一块打击人,而是舟山岛尚无鸽站,每日的外来信息皆通过隔岸会稽的暗影定时传递,今日的坏消息偏生比较多而已。

接过吴兰递来的几份信报,第一份却是关于大晋两大阵营的内战情况。有了王浚的幽州军加盟,关东阵营顿如打了鸡血般连战连捷。之前战事中接连吃瘪的刘琨,此番携幽州大军,连同范阳王麾下新组兵马,尤其得自血旗军战马所组的四千骑军,顿显名将风范,声势一时无两。

《资治通鉴》有载:“

刘琨说冀州刺史太原温羡,使让位于范阳王虓。虓领冀州,遣琨诣幽州乞师于王浚;浚以突骑资之,击王阐于河上,杀之。琨遂与虓引兵济河,斩石超于荥阳。刘乔自考城引退。虓遣琨及督护田徽东击东平王楙于廪丘,楙走还国。琨、徽引兵东迎越。”

作为范阳王的领军司马,刘琨在南下突破关西阵营的荥阳(官渡)防线之后,并未直接杀入豫州,而是东向奔袭,击破了兖州的东平王军队,解放了苦撑于东平王和公师番叛军夹击的苟晞军,令苟晞得以轻松应对公师番叛军,稳定了兖州战局。继而,刘琨率军南下徐豫边境相助东海王,眼见刘乔再难抵挡,徐州军也将入豫。

可以说,刘琨借幽州生力军相助,这一通长途奔袭下来,完全盘活了关东阵营的几处人马,大幅扭转了关东关西间的对峙局势,几乎一举奠定了关东阵营的胜局。与此同时,东海王终于有望西迎圣驾,立马倾巢而出二度杀往,象征性派出五千人马,协荆州刘弘镇压陈敏。

对于关东阵营的转败为胜,纪泽早有预料,而对刘琨的大放异彩,纪泽更是为之欣慰。但坑憋的是,关东阵营凭啥就不搭理陈敏与故吴士族的叛乱呢,您东海王可是大晋总瓢把子,咋能撂挑子啊!荆州刘弘即便发兵平叛,也在老远的江夏一带,对扬州沿海几无影响,那么,他纪某人咋办?

天可怜见,纪某人当日明知有人挑拨,依旧毫不犹豫的南下甬东,就是窥破陈敏即将勾结故吴士族造反,打算趁着关东阵营南下评判的时局浑水摸鱼。如今东海王带着徐州军西去迎驾,拍拍屁股就走了,他纪某人却被晾了,从浑水摸鱼变成了出头鸟,需要独自面对扬州沿海的故吴士族,这不是自讨没趣吗?

将第一份信报丢给一旁的郭谦,纪泽不由苦笑道:“本想借势而为,岂料自身却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必须承认,此番本将对时局判断有误,却是不如那陈敏看得清楚啊。不过,即便处境艰难,我血旗军也必须尽快夺得一块海外乐土,哼,若是故吴士族胆敢阻我去路,休怪本将辣手无情!”

听到纪泽的狠话,吴兰却是苦笑道:“故吴士族未必会阻挡我等去路,抑或向我等动兵,可他们只需不与我等合作,断绝与我等的贸易,我等在舟山便将举步维艰呀,只怕跳板不成,我等便财源枯竭了。”

纪泽一愣,忙又翻起其他信报。其中有来自会稽郡城的,当地士族业已放出风声,禁止扬州海商乃至海寇与侵入舟山的血旗军商贸往来。另有来自鳌山的,几家出自扬州的海商海寇,虽然之前与安海商会交好,但从海眼处得知血旗军攻占舟山之后,却是态度暧昧,甚至故意延迟了有些商定好的交易,对于马涛提出的携手开创甬东黑市,更是模棱两可。

“直娘贼,这是非暴力不合作啊!不想江南这潭水如此深,故吴士族影响力这般强,海商海寇都要看他们脸色行事。所幸本将选的是几无海岛的徐州,否则安海商会昔日怕都没机会立足了。”翻看一应信报,正皱眉抱怨的纪泽突然哑火,旋即面色怪异道,“这,这,这莲花圣使怎也来趟浑水,马涛竟还派人派船护送其南下舟山,太过高抬他莲花教了吧?”

吴兰却是眨眨眼睛,不无揶揄道:“这位莲花圣使顾敏可非一般江湖人物,视之为故吴士族的使者也不为过,她在和平岛听得我军占据舟山,便寻季茹引荐以拜访主公。当然,凭她身份倒还不致令季茹那般客气,关键嘛,呵呵,主公似乎与其有缘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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