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定固守雄鹰寨的决心,纪泽颇觉踌躇满志,随即展开口才,继吴兰的言论好一通鼓舞,很快将一众军官的思想基本统一,接着一路便是全军上下一层层的思想动员,籍此带回山寨一支斗志昂扬的队伍。当然,纪泽也交给众军官一个问题去探讨,那就是面对幽并联军的高价悬赏,面对血旗营内部详情的泄露,血旗营上下当如何防范应对。
近午时分,队伍已可远远看见飞鹰岭。一尘不染的蓝天之下,它卓然群岭之间,犹如众星拱月中的一个巨人。或是心态改变,本仅将它看作过渡落足点的纪泽,此刻竟然产生了些许回家的亲切感。是啊,他奔窜流亡近月,难免有了落定安生之愿,那些追随他的血旗军卒们,难道就乐意再度东逃西窜吗?
正感慨间,汤绍突然寻来,他一脸为难,目光纠结,嘴角蠕动数次却不曾开口,远不似往日的磊落豪爽。纪泽突生不好预感,率先开口道:“汤头,你我兄弟相处甚久,数次同生共死,可算肝胆相照,若有为难,但讲无妨,兄弟我绝非不明事理之人。”
“哎!”汤绍一声长叹,面露愧色道,“可恨那邓喜定已背叛,汤某家世多已泄露,荥阳距此不远,绍只恐累及家人,更恐两军对峙之际,敌方以家人为质要挟,届时绍何以自处?是以,值此血旗营危难之时,绍恐需背信弃义,临阵脱逃...哎!”
汤绍出身荥阳郡一户小豪强,族人过百,当地自有些许势力,寻常溃兵之罪尚不至牵连族人家小,可他作为血旗营骨干军官,这等牵连就非汤家所能扛下了。而荥阳偏生紧邻魏郡东南,只要幽并联军愿意,不消数日即可将汤家老少押至飞鹰岭下。作为汤绍的老下属,纪泽(纪虎)自然很快想清了一切。
汤绍是骑卫队率,血旗营的绝对骨干,也是纪虎的老上司,不论从个人感情,还是集体利益,纪泽都不愿他此时离去。但人家汤绍这一路来恪尽职守,过往对纪虎又颇有照应,总不能不顾袍泽之情,昧着良心害其家破人亡吧,是以除了惋惜着任其离去,纪泽还能如何?
“汤头哪里的话,百善孝为先,汤头之举人之常情,且能名言告知于我,何来背信弃义?反是我行事有愧,张扬杀胡却缓于根基,未及顾及兄弟家小,累及汤头为难。哎,待回寨喝碗水酒,备好马匹路资,汤头再行离去吧,但愿他日云开雾散,你我兄弟还能再续袍泽之谊。”心中不是滋味,纪泽强效道,“纪某随后将放出风声,便说汤头不信我血旗营前途,已然分道扬镳。只怪纪某无能,仅能为汤头再做这一点了。”
“呵呵,虎子能不怪我老汤,我就心满意足了。只要我能提前赶回家乡做些准备,我汤家定可无事。至于回寨辞行这些缛节,那便算了,我老汤做了逃兵,真还没脸喝那送行酒,就此别过吧,呵呵。”见纪泽毫无责怪留难,汤绍松了口气,不由执起纪泽双手,呈基友状,语转轻快道,“说真的,若在月前,打死我都不敢相信,虎子你竟能成为名正言顺的五品将军。老汤猜想下次相见,恐都不敢望你之项背了,呵呵,愿你日后更进一步。”
“汤头拿我开涮了,但若侥幸有那一日,虎子定还请汤头来帮我。”纪泽眼睛略红,面露不舍,却毫不犹豫的抽出手来,狠狠拍拍汤绍的肱二头肌,朗声笑道,“汤头,你我皆大好男儿,便莫凄凄惨惨戚戚了,一路好走,他日定可再会,届时一道喝酒杀胡,岂非壮哉!”
汤绍就此离队,同行还带走了数名乡党军卒,纪泽自不留难。随军便有马匹钱粮,纪泽送上一大笔聊做盘资。暖阳当空,青山作陪,樽樽清水代酒,点点热泪作别,众军官依依不舍,骑卫队夹道相送。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汤绍终是渐行渐远。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目送汤绍远走,纪泽掩去眼中离愁,转向一众军官,诚恳道:“血旗营行踪败露,雄鹰寨将临战火。飞鹰岭山高路险,雄鹰寨易守难攻,纪某有信心让来敌徒劳无功。诸位若是有意共建桃源,抑或有志创番功业,还请与纪某同进同退,纪某定不让诸位后悔。然亲情难舍,诸位自身信息恐已泄露,若担心累及家小,自可言明离去,纪某绝不留难。大家共患难一场,日后见面仍为兄弟。”
众军官蓦然无语,良久也无人提出离去,纪泽则暗松口气。其实,他心中也清楚,值得幽并联军不择手段的无非队级骨干,算上留寨人员,血旗营所余骨干军官要么家破人亡,要么家乡远在黄河之南,均无汤绍那样的顾忌。但不论为防抗敌守寨时出现二心之人,还是顾及同袍之情不愿强人所难,纪泽都得给他们一次选择机会。
扫眼一圈,纪泽忽然瞥见田二愣目光闪烁,面显纠结。眉头一皱,他问道:“二愣,你莫非有何难处,或是家中尚有亲人?”
眼中像似闪过丝慌乱,田二愣连忙摆手道:“没,没,以前有个弟弟,但已走失多年,适才突然念起,有所失态,让大人见笑了。”
若有深意的看了田二愣一眼,纪泽倒未细究,转而吩咐众人道:“多谢诸位留下,今日之情纪某绝不敢忘。好了,还请诸位下去后告知所有军卒寨民,雄鹰寨坚不可摧,但人人皆有一次离寨机会,若欲离去尽可言明,纪某将奉上盘资,明天日落为限。”
汤绍此事提醒了纪泽,血旗营中有百多沿途收拢的溃兵,他们大都有着亲眷在远方情况不明,而不像那些追随血旗营的被掳百姓一般家破人亡。这些溃兵跟随纪泽起初均为联手入山逃难,纪泽之前也曾许诺入山安全后自由去留,入山这一路,他们在军中起了中流砥柱的作用,但如今时移世易,他们是否还愿留寨抗敌委实难说,或许离别的时间将提前到来。尽管不舍,尽管有损军心,纪泽却是要给人一次选择机会。
队伍沉默返回雄鹰寨,经过数日修建,在雄鹰寨的小半山腰,第三道新寨墙已由粗木构筑了主体,雄鹰寨上、中、下三寨格局初显。新建的下寨,大量木料石料正在囤积,些许木屋已经粗现雏形,欣欣向荣的建设场景倒令纪泽与一众军卒士气一振。
为了庆祝血旗营再次大杀胡寇,业已得知消息的留寨人员举行了一场简单的欢迎仪式。就着全寨上下集中庆功宴的机会,纪泽发表了一通热情洋溢的公开讲话,其中以团结壮大为出发点,颇有技巧和节奏的,他公布了一系列的消息、封赏、困难与后续措施。
首先,纪某人满面红光的通告,自身因为杀胡济民,受到大晋皇帝与朝廷的嘉奖,受封血旗将军,获爵亭侯,这里自然隐去了司马颖那条丧家犬的有关情节。同欲者方可同心,成绩必须是大家的,纪泽顺理成章的大赏全营,狂砸功名利禄。
非但所有军卒乃至寨民给予人均万钱的赏赐,还就此名正言顺的提高血旗营的编制规格。血旗营即日便设立屯一级,由尹铜、钱波、孙鹏、郝勇、梅倩、吕厚分别担任近卫、骑卫、步卫、尖峰、女卫、伺候六屯的屯长。纪某人还不无蛊惑的宣称,日后随着人马扩充,甚至不必足额,他这个将军麾下还将设立曲、部一级编制,军候、校尉这等军职指日可待,高官厚禄就等大家来拿。
其次,血旗营将打出“攘夷安民,抵制内战”的旗号,以雄鹰寨为基点,吸纳人口,招兵买马,并开展生产自给,创建桃源试点,争取令所有血旗人员得以安居乐业。为此,血旗营即日便将公开旗号吸纳百姓,尤其是主动招揽山中流难百姓。值得一提的是,纪某人还打着桃源之地人人皆可读书的借口,不日便将在各队、屯中设立功曹小史,除了主司功赏事宜,还将组织文化认字学习,其职隶属参军署,以帮助血旗营上下获得受教育机会。
其三,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血旗营如此优秀,必然迎来众多不自量力的来犯之敌,所以即日起,雄鹰寨的住房建设暂停,一切皆围绕防御建设展开。针对这一点,纪某人拍着胸脯叫嚣,凭借飞鹰岭的地势险要,凭借血旗营的赫赫战功,便是上万人来犯,没有三月也无法登上飞鹰岭,严冬将至,能有敌军在山中坚持一个月吗?
一番传销般的自我鼓吹,辅以巧舌如簧,功利相诱,纪泽多报喜少报忧,总算初步稳定了寨中情绪。只是,面临随时可至的征剿,这点是远远不够的,攘外必先安内,他需要做的还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