滏口关外,一场本该血腥厮杀的大战,却因石勒首级的公示,令天平瞬间倾落。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石勒的勇猛善战与狠辣凶残,造就了一支横行天下的狼军,但他的陨落,却也可以瞬间打断这支狼军的脊梁。滏口关下的石聪大军完全演绎了此点,令本就大占上风的血旗军,再一次轻松攫取了胜利果实。
雷同的战况,随着梅倩抽调上万主力转攻山外兵力更微的石聪军大营,再度演绎了一次。不消说,之前石聪军兵在关下看到的营盘起火,可非营盘丢失,仅是分兵围困大营的一军苍狼轻骑故意做出的假象,用以混乱军心而已。毕竟,这么一座营盘,恰可用于长途奔袭以来难得的一夜休整,血旗骑军真就不舍大肆破坏。
“喔喔喔...”日落西山,战局落定,伴着关内关外的欢呼,尸体堵塞的关城大门被清理打开,分离八年之久的两方血旗军也首次会师。许多面孔似曾相识,更有些许面孔曾经肝胆相照,而城门相见的两方主将,甚至同为梅家村的同族之人,其间的久别重逢,自有一番热泪沾襟不提。
片刻怀旧过后,梅倩收拢有所兴奋的情绪,指指梅腾打着绷带的右腿,将话题拉入战事:“子羽(梅腾字)大哥,你部已然伤亡惨重,连你自己都受伤不轻,接下便留守此处休整吧,支援壶关便由我等前去。对了,西面壶关的战况如何?双方兵力尚余多少,纪庄将军那里能否顶住?”
被提及自家军兵的伤亡,梅腾顿时面显黯然,遂点头接受了梅倩的安排,他继而答道:“壶关那边还好,我方尚有战兵近四千,民兵五千,匈奴人则由其征东将军刘暢统领,集结了上党左近共约四万的军兵勇壮,不过,壶关比这里更为易守难攻,匈奴军的斗志也没石勒军那么强,甚至有点磨蹭,双方兵力损失都还不到一成。”
“壶关之下的匈奴人想已知晓石勒军的境况,他们自然希望石勒军多出些力气,当然,壶关易守难攻,或许他们也在等待后方的更多援军。”秀眉蹙起,梅倩沉吟道,“只是,刘暢若不大举攻城,我方也难寻机将其重创,如此拖延下去,既牵制我方军力,更会让匈奴人聚集更多兵马,从而引发大规模会战,却非我方如今所愿呀。”
挠了挠脑门,梅腾憨笑道:“你也知道,俺从小就喜欢动手而非动脑,这等涉及全盘战局的问题,呵呵,俺可想不出解决办法。”
或是想起了什么儿时往事,梅倩的嘴角掠过一道笑意,但旋即,她收敛神色,手指两侧犹在火烧的山林,询问梅腾道:“子羽大哥,你说壶关外的匈奴人,能否看到这场火?又该有什么猜测?再者,适才那些逃入山林的石勒溃兵,若是侥幸逃往了西面的上党,最快需要多久?”
尽管不太明白梅倩在琢磨什么,梅腾还是十分实诚的答道:“呃,壶关那边当能发现此间起火,或许,或许匈奴人会认为是我方弃关而走吧,因为方才若非你率骑军及时赶来,我原本就打算那么做的。至于敌方溃兵若想从左近的山野直接横穿太行,便是身手一流,只怕也须三天时间,还得路熟,否则,谁还争夺山陉呢?”
正说间,有双方的旗牌官一同送来了战场清理结果。据初步统计,包括此前滏口关守卫战,以及山外大营的收尾战,此战血旗军前后伤亡两千多人,七成战死,多是源自守关的太行军团。而石勒军紧急纠结的三万五千大军,则几近全军覆没,除了两三千冒火逃入山林者不知所踪,以及万五轻伤无伤的俘虏在押,余者悉数死亡,没有重伤,因为血旗军并不愿意浪费人力物力,去对一支兽军实施人道主义。
不消说,这是一场战果喜人的大捷,但对麾下折损过半的梅腾而言,心情却绝对好不起来。偏生此时,只听来援骑军的旗牌官请示道:“督帅,现有万五之数的敌俘在押,敢问应当如何处置?”
梅腾却是眼睛一立,看向梅倩道:“督帅,如今战事紧急,哪有人手来看押这么多俘虏?那些汉人也就罢了,先饿上两天再说,至于其中的胡人,不如直接将之都杀掉了事,也好祭奠我那些战死弟兄!”
要说被胡人屠过村的梅家村人,可都是强烈的民族主义者,一度受辱的梅倩或许更甚,因此梅腾的建议着实令她有点动心,毕竟血旗军规里禁止虐俘,却无严禁杀俘。不过,就在梅倩将要点头答应的当口,恰有科其塔兴冲冲赶来,却是为了向梅倩讨要明晨南下的一应军令。
待得事毕,看着科其塔远去的背影,梅倩嘴角抽了抽,不无丧气道:“算了,还是莫要将汉胡俘虏区别对待吧,有碍我军内部团结。传令下去,立将千夫长以上的将佐俘虏悉数斩杀,余者连夜开展思想教育,忆苦思甜乃至浴血批斗,再铲除一批罪大恶极之辈,余者便分散羁押在山外大营。哼,如今他们便是想要逃走,又有哪里能比我华国治下要好?”
处理完俘虏一事,梅倩再度将目光投往山火,继而又投往西方,眉头始终蹙起。就在梅腾有点不耐之时,她忽又问道:“子羽大哥,我军若是就此经山陉西行进入壶关,敌军能够随时侦查清楚吗?”
“呵呵,山里可是咱太行军团的地盘,此前早被我军封锁,敌军探哨想要贴近山陉侦查,那基本就是找死。”梅腾一脸自信道,“不过,靠近壶关之处,双方探哨犬牙交互,只怕匈奴探哨可以大致远观。”
梅倩眼睛一亮,顺手打了个学自纪某人的响指,目光中的狡黠直令许久未见的梅腾浑身不适,却见她浅浅一笑道:“看来,还得委屈子羽大哥带上一队‘败兵’走上一趟壶关了,回头就出发...”
是夜四更,壶关东门,一支五六百人的兵马从东方山陉急急而来,看那炬火的西一堆东一溜,再听其抵达关门之时的嘈杂喧闹甚至哭爹叫娘,哪怕隔得很远,也能猜出这九成九是一支败兵。或因两个时辰前就有快骑提前送来过信报,这群“败兵”并未受到多少刁难,很快便被放入了城内。而从炬火密度的提高,足见壶关东门的防御随之提升了一个量级。
半个时辰之后,西门之外,匈奴大营,中军后帐,正搂着一名妙龄女子酣睡的匈汉征东将军刘暢,被他的亲卫长小心翼翼的唤醒。瞪着惺忪睡眼,刘暢一脸不悦道:“是汉狗出城,还是山里的散兵,又在玩那讨厌的疲兵之计吗?不是说了,加强营盘防御便是,莫要吵某睡觉!”
“呃,半个时辰前汉狗已经闹过一次,照例看,预计下一次还得半个时辰,卑下可不敢为了这点小事吵醒将军。”亲卫长陪着小心道。自家大帅是正宗匈奴皇族,脾气可不太好。
看见亲卫长嘴巴不断开合,却没听清说啥的刘暢这才反应过来,随手取出耳中塞着的棉团,他竖起耳朵片刻,遂给了亲卫长一巴掌,怒道:“半夜三更的,营内营外又没甚动静,你进来吵个啥?”
兴许被巴掌抽习惯了,亲卫长依旧笑容可掬,更是带着谄媚道:“大帅,是我方探哨传来急报。昨日傍晚东面滏口关方向起了大火,大帅当时不是推测石勒军可能攻克滏口关了嘛,您真是神机妙算,智比孔明呀。大约半个时辰之前,壶关东门果然来了一队五六百人的兵马,被放进了城,一看那乱糟糟的架势,就知是群败兵,定是从东面滏口关退下来的,想来石勒军真就破关了。”
被亲卫长捧得舒坦,再听得好消息,刘暢的恼火也去了九分,他以一副高手点评的口吻道:“嘿,本帅虽急于收复壶关,可石勒军担心后路被断,他们自当比我等更为着急,就该狗急跳墙,玩命破关。直娘贼,有消息说血旗军可是来了七十万,连本帅听了都心里发慌呢。”
说着说着,刘暢的神色也不免沉了下来。他这个征东将军主掌太行南段的防线,涵盖上党与南方的河内郡一带,原本不无提防石勒这个二五仔的意思。但如今,血旗军杀入河北,石勒大军看架势难以抵挡,他便要站在阻挡血旗军继续西晋的第一线了。
偏生匈奴如今有十万常备精锐以及十万民壮,刚被皇帝刘聪统领着杀往关中之地,回师再快也得两旬半月的时间,此间匈奴汉国内部空虚,他一时后继无缘,日子其实也就比石勒军稍好一点而已。若想保住脑袋守住上党,挨到刘聪自个儿前来接盘,这个壶关却是必须拿下。
察言观色一流的亲卫长见此,遂赔笑宽慰道:“呵呵,如今滏口关一破,壶关内的汉狗必然震惊惶恐,大帅明日若是尽起大军攻城,没准就能一蹴而就呢。”
“哼,愚昧,莫非你这厮希望本帅给那石勒卖命不成?”刘暢瞪了亲卫长一眼,跟着幽幽道,“想要轻松破城,自当两面夹攻为宜。只是,本帅既希望石勒军继续拼命,又不愿壶关城被石勒军一力拿下,从而赖着不还,这个度真就不好把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