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历三年,九月二十,申时,晴,幽州北平,云山屯。
“山上起烟了!呃,那是烽火!大家快跑啊,有敌来袭啊!快啊...”就在云山屯人于田间热火朝天忙碌秋收之际,忽有百姓的惊叫陆续响起。众人闻声纷纷北望,果不其然,村后峰顶之上,有两道狼烟冲天而起,正在染黑朗朗晴空。不消说,那是警讯,所来的敌人不是边境出没的山匪马贼,就是塞外草原的胡人强盗,而这一时节,后者的可能性显然居多。
下一刻,整个田野立马骚乱起来,原本的祥和气氛,瞬变为一片惊惧,人们再也顾不得什么秋收,忙不迭的丢下手头物事,争先恐后的逃往自觉安全之处。而刚还乐在其中的刘大娘,此刻却是木雕也似的紧抓着腿边的茶桶不动,只不知是舍不得桶,还是吓得站不起身。
“娘诶,快跑呀,定是狗日的胡寇又来了!哎呦,俺的亲娘诶,都这时候了,您还要那破桶干嘛,快跟俺逃吧,往山里逃!”刘大娘的儿子三步并作两步窜出麦田,一把背起母亲就跑。昔年他的父亲就是死于来袭胡寇的刀下,大哥更被掳去塞外草原再无音讯,他们娘两对胡寇的惧恨不想可知。
非但刘大娘母子,许多老村民的第一选择也是往山里钻,而那些新迁过来的百姓,则有跟着老村民跑的,也有逃往村子的,场面混乱一片,不乏彼此冲撞拥挤。
所幸就在此时ꓹ 有嘀嘀铁哨声响起,伴以村长兼民兵队长的大吼:“都别慌ꓹ 只有两道烽火,几百来敌而已。山口有辅兵岗哨与柴火,足以拖延出足够时间!都回屯ꓹ 屯里村学修有堡墙,还会有哨兵退防ꓹ 大伙儿一道凭墙而守,比入山还要安全ꓹ 只要守上一时片刻ꓹ 定有血旗军前来救援!再说了,咱们可不能丢下村内的老人小孩啊!”
这位村长本就出身云山屯,却一度被华国移民至海外,此番以助战民兵的身份返乡,算是见过世面的能人,平素也够威信,尤其是他还秉着华国公信力的加持ꓹ 由是,包括刘大娘一家在内ꓹ 众村民略作犹豫之后ꓹ 大都还是改变方向ꓹ 冲往了村屯。而在村长的接连喝令下ꓹ 陆续有稍经民兵训练的青壮参与秩序维持和扶老携幼,村民们的入村过程倒是愈显顺畅。
就在大部分村民逃入屯内之时ꓹ 西北方向快步跑来了数十披甲持刃之人ꓹ 正是设岗山口的一队血旗辅兵。在他们的身后ꓹ 果已燃起了一堆大火,恰将山口堵了个严实。当然ꓹ 山口堵了,向上绕一段半山腰也是可以通过的,却见大火映衬下,已有人马正在上山绕行,那副嚣张加猴急的德性,不是塞外胡寇又能是谁...
亚碌少组长此刻的情绪并不好,甚至有点后悔自个之前的心急。只因距离山口还剩两个山头的时候,尚不及歇马,自家队伍便被山口设岗军兵的外派暗哨给发现了,只得急匆匆杀来,却又被山口岗哨用一把大火给挡住,还得绕路再翻一小段山。我去,转眼两刻钟时间就没了,这么长时间过去,纵有钱粮可抢,只怕那些漂亮女人也溜光了。
果然,当他率队来到村口的时候,村人虽未逃走,却已悉数躲入了村心墙高足有仗五的村学大院,上百青壮都拿着武器在戍守,其间更杂有数十军兵。亚碌可不傻,这样的防御程度,他若硬来,即便攻克大院,自家族人的损失也绝非他能承受。
“快,都别愣着,该搜的搜,该抢的抢,对了,看见村口这些晾晒的谷子没,都给老子装上驽马。对了,先别点火!”时间不等人,亚碌连忙喝令麾下,自己则不死心的前往村学一箭之外,冲墙头喝道,“某也不难为你等,只需交出十万钱,外带十个年轻女人,老子就放过你等不予攻打,否则,老子迟早屠了你云山屯!”
墙头顿时一阵嗡嗡议论,那群辅兵的为首队率则高声喝道:“你稍待片刻,叫我等商议一下。”
亚碌闻言心头窃喜,左右有着族人在村社四下搜刮,他倒也多了一点耐心,没有急得分秒必争。由是,墙头继续议论纷纷,可怎么议也议不出一个结果。亚碌接连又催促了两遍,终是不耐烦的喝道:“尔等到底答应不,一句话,否则老子这就先烧了村子!”
“是不是俺们这次给了好处,你等下次就可以别来咱们村打草谷了?”墙头上换了村长出言,似有妥协之意。
“好,没问题!”亚碌心中窃喜,口中则答应得十分爽利。
“你等等,咱们再议一议。”村长很认真的答道。
由是,再等了小片刻,墙头商议依旧没完没了,亚碌再度催到:“你等到底是什么个章程,再不答复老子就烧村啦!”
这一次,墙头换出了一个颤巍巍的老者,喊一句喘两声的回复道:“下方的草原英雄,咳咳咳,空口无凭,你得想个法子,给咱们一个保证。咳咳咳,不是老朽多疑,实是以前吃过亏,咳咳咳,记得那一次,好似去年还是前年...(此处省略千字)”
“老不死的,你给老子闭嘴!狗日的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耍老子!”亚碌再是脑袋持盾,也终于察觉了对方是在玩缓兵之计,顿时勃然怒吼道,“儿郎们,给老子烧...”
“嗖!”一支迎面而来的弩矢打断了亚碌的嚣叫,伴着那名队率一声“射”的断喝,数十羽箭与十数投枪从墙头射出,分向村中蹿腾正欢而忽略射程的那些胡人,更有另五支劲弩依旧射向亚碌。
“少组长小心!”立有忠心护主的心腹亲随一把将亚碌扑倒下马,避免了亚碌的杀身之劫。
“狗日的,这等小地方竟然都有强弩,华国的强弩是大白菜吗?”此起彼伏的人喊马嘶声中,亚碌一边咒骂,一边灰头土脸的爬起身来,立被亲随们护着退往村舍之后遮蔽。扫眼间,他发现自己的随从竟已重伤一个,挂了两个,其中就包括被透胸而过的宋二。而听村中族人的怒骂哀嚎,估摸着也已不下十数人的伤亡。
“集合!吹号!”从来没有遇上过这样打草谷的情节,亚碌眼睛红了,小暴脾气再也按捺不住,边退边嘶声吼道,“狗日的汉人,不给好处就罢了,竟还敢耍弄老子,还主动攻击,狗日的,从来还没汉人胆敢这般挑衅我草原勇士,有几把破弩就了不起吗?做了华国人就不是汉人了吗?狗日的,老子今个一定要屠了这个村!”
嘟嘟嘟的牛角号响个不停,心灵同样严重受伤的草原勇士们迅速从村中各处聚拢而来,更有不忿的已在沿途点燃了几间茅屋。远远逃到安全位置的亚碌,喷火的目光中也散发出熊熊战意。可令他更为愤怒的是,村学墙头上的那帮汉人,竟还无视己方这分明就要发大飙的声势,不知死活的在那边欢呼雀跃,卧槽,雀跃个毛啊!
正当义愤填膺的亚碌就要布置麾下大杀四方的时候,那名年长些的族人,也是部落中的一名小头领,急冲冲的凑近他,以无比焦急的口吻,不乏苦涩道:“等等,少组长,你先看看...”
“不用看,某知晓院墙很高!也甭劝,某现在心情很怒!”挥手打住那名年长族人,亚碌瞪眼斥道,“某知晓攻击那个大院必然损失不小,可老子咽不下这口气,草原勇士们也丢不起这个人...”
“不丢人就要丢命啦!”那名年长族人也怒了,一把扯停边上兀自被一名亲随吹个不停的牛角集结号,手指东南方向吼道,“看看那边,是不是起了烟尘,再听听,是不是有军号声,只怕汉人的援军马上就要到啦!”
“狗日的,我说院墙上的汉人咋欢呼雀跃呢。”按年长族人的指示,亚碌霍然察觉了远方逐渐逼近的号声,以及愈加清晰的烟尘,还有隐隐约约的蹄声,脑袋霎时空白,口中不禁喃喃,“汉人的军队咋来得这么快?以往不是收讯要复核大半个时辰,发兵要商议大半个时辰,出动要准备大半个时辰,行军还要磨蹭大半个时辰,至少半天之后才会来援吗?怎么今个竟然总共才用半个时辰,血旗军要搞啥,究竟还叫不叫别个打草谷了!”
“时过境迁啦,亚碌少族长!”年长族人哀叹一声,复又催促道,“少组长,快下令逃吧,再晚就来不及啦!”
“逃!快逃往山里!没装好的就别装啦,快点!”亚碌如同大梦初醒,一把安上因为张口结舌而脱臼的下巴,凄厉嘶吼道。作为身先士卒的表率,一边喊着,他自己已然拨马冲往了村口。
“杀呀!弟兄们,有胆的跟老子追,抢人头啊!”村学墙头,那名队率狂吼一声,带着麾下五十余辅兵,以及数十志愿的村中民兵,气势汹汹的杀将出来,碾着胡寇们得屁股,可劲的放箭射弩追杀。而那位村长则在犹豫片刻之后,终是满脸遗憾的跺跺脚,很负责任的指挥着余下村人,前往村中各处扑火去也。
“他们那么点人,怎么还敢追出来?狗日的,步卒追杀骑兵,他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竟...”已然逃到山脚的亚碌,回首看到自家军兵竟在不断的殒命,那些驮着所掠物资的驽马,更已丢失了大半,顿时嘶声怒吼道。可吼了一半,他霍然噎住,只因今日他口中用到的“竟”字,委实太多了些,果然时过境迁,是自己该换脑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