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那清幽瓷瓶里的几支蔷薇，有些微微晃动，单片花瓣不知是承受不住风的吹迫，还是摘取的时候被折断了几许，飘然落下，在地板上没有任何声响。
云程偏头，看着那沾染着露水的花瓣飘零在地，恍然间像是看到那些年月里，蔷薇花季，那个一身红色衣裙的女子，在蔷薇丛中，行走，折取几支，用清水养在青釉瓷瓶当中，一室清香。
他低头突然的笑了，璀璨的天地失色，却让人莫名哀恸，像是这笑言，只要轻轻触碰，就会被撕扯扭曲成痛苦，半阖上了眼帘，掩盖住了琥珀色眸子里的波动。“万物皆有克星，就算这长生之力也是，她死了就是死了，朕没必要骗你。”
坐在云河这个角度，恰好能看见云程好似无波无澜的侧脸，看上许久，忽然露出许些惊诧意外的神情，叹了一口气。
虽不明白其中缘由，可也明白，云程，他的皇侄，启黎的君王，脸上有了后悔的表情，他以为，这一世都不会看见这个皇兄引以为豪，启黎尊崇的云程会像个平常人一样，拥有七情六欲，这个牧沅赤，是影响他的人，但，她死了。
“你他妈有心吗！”牧沅清几乎是吼出来，呵呵——她死了，赤儿于他就是这么无关紧要吗！牧沅清真的是悔不当初，如果，自己不支持，如果自己态度强硬，是不是就是不同结果呢！
这又怪得了谁呢！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千辛万苦甘受不辞啊！牧沅清知道怪不了云程，可赤儿喜欢他，一腔热血，却分不得他半分怜悯，这个人的心全部给了苍生，他宽宏博爱，他也吝啬至极。
云礼贤被牧沅清的不敬吓住了，连忙站起来，拉住了他的袖子，有些担忧的望着他。
云程并不在意他的语气，也根本无视他的泛骂，走到窗边，弯腰拾起那单片花朵，撩起袖摆，沾上几点清水，撒向这青釉瓷瓶的花瓣上。“牧爱卿，这皇宫之中，贸然不尊君王，是大不敬的，你还得注意一些。”
“哈哈哈——”牧沅清大笑，带上了几分愤恨，“那又如何？我牧沅清根本不畏惧，你将赤儿给我，她此生爱上不该爱的人，我不能让她死了都陪着你！”
眼眶酸涩起来，那是他的妹妹啊，一同出生，一同成长的胞妹。
云程顿了顿手指，语气有些淡漠，眼眸中闪过偏执，“不可能，茶州给你了，官位给你了，兵马给你了，牧爱卿还是尽早启程，去茶州吧！”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就是为什么这么匆忙的给他封官加爵，这么急着让他去茶州！
牧沅清像是豁出去了，随手扯下头上官帽，也没有理会云礼贤的担忧，手指一送，任由这官帽掉落在地，眼神冷冽，一点一点的将云礼贤的手拿开，决然一搏，“这官位我不要，将赤儿还给我！”
云程出乎意料的沉默，云河更是不知该如何是好，牧沅清的藐视，牧沅清的高傲，如果云程发怒，怕是自己都保不住他，牧沅清是他妻儿的恩人啊！
云礼贤不明所以的被牧沅清拂去手指，还欲伸手抓住他，想让他不要同皇兄置气，却被牧沅清陌生眼神的一瞥，左胸膛的鼓动几乎让他血色尽失。
“你为她兄长，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唯有她不行，她会陪着我，百年之后与我同棺。”云程的声音很冷，很清，像是冬日的寒风刮过人的心里，眼眸里是坚定，是不可置信的执着，这是他唯一的自私。
牧沅清几乎快要咬碎牙根，注视着这个男人，似乎想要从这冷厉的眉眼上看出几分真心，同棺吗？他真的很想笑，一堆白骨罢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把她给我，这样死后的怜悯后悔，她不需要。”
云程一步步走向他，眼神冷冽偏执，出乎人意料的掐住牧沅清的脖子，周身的狠厉，气势逼人，牧沅清甚至没有看清楚他的动作，虽然身体极快反应过来想要躲开，却动弹不得半分，什么时候被点了穴道。
只听他声音冷冽，堪然若神的容貌上遍布肃杀，“别以为，我不会杀你，任何人只要是带走她的，我不会心慈手软。”
“笑话，若是你的天下人呢？”牧沅清即便性命被掌握在别人手中，也没有半分畏惧，睥睨这个启黎的明君。“怎么？选择不了了？你就是个懦夫，只要我活着，你若不将赤儿还给我，我就让你启黎一日不得安宁！”
云程手指松动，缓缓的收回了手指，与牧沅清平视，两人身量相仿，气势更是毫不逊色对方，他眼神明锐，转身，背影有些孤寂，可依然挺拔如松柏，整个江山的责任都压不弯他，这，又怎么让他软弱呢！
“你走吧，镇北将军突发恶疾，辞官养病。”既然不能让你官爵加身，那么就离开，永远别来皇宫，永远得不到机会带走他的红衣。
牧沅清抬着头，嘴角是嘲讽的笑容，瞟眼这殿中几人，停留在云礼贤担忧的俊朗面容上，手指有了几分颤抖，心脏有些疼痛，最终还是阖眼，掩盖了心中几许难堪，毫不留恋的离开这阴冷的宫闱。
金乌东升，光芒渐渐洒在那窗边青釉瓷瓶的蔷薇上，红色格外耀眼。
这御书房寂静了半响，云河不知该如何是好，云礼贤到是敏锐的感觉到这气氛的不对，这么多年了，从未见过皇兄这般模样，该怎么说呢，悲哀，又有些狠厉的执着。
“皇叔喜得贵子，朕在这里恭贺了。”云程突然开口，瞬间打破了御书房的沉寂。
云河竟是有些怜悯，带上了几许无奈，气势云程与他的皇兄很像，英雄难过美人关，大概，云氏一族的男人骨血里就是痴情又绝情的。
“阿程——”这声，带上了无奈，带上了长辈对小辈的无奈，“我是你皇叔，为什么还要这么生疏呢？”
云程突然觉得心中里面的那股绞痛的感觉越来越浓烈了，层层叠叠，猛烈的扑来，呼吸不能，终于泄露出几丝悲哀，“皇叔，她死了，这世间再无这么一个人。”
人生百年匆匆，有几人入得了骨血，入得了灵魂——
你来了，却又是忙忙离去，可知，我的心也会痛，也会舍不得——
简简单单的一句，莫名的让人觉得酸涩，云程冷冽的眉眼渐渐化开，像是诉说，像是自言自语。“无情未必真英雄，怜子如何不丈夫。朕，似乎明白的太迟了。”
如果早些接受，如果不顾及这么多，早一点自私，是不是，心就不会那么痛，他自问一生，不愧对天地，不愧对启黎百姓，更不愧对云氏一族列祖列宗，唯独亏欠了自己，亏欠了她。
“阿程——”云河听着云程的悲凉，莫名觉得心里酸涩不已。
“皇叔，礼贤，你们回去吧，朕想一个人清净一会儿。”云程打断了云河的话，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软弱，他想，如今肯定难看的很吧，作为启黎的君王，怎么能够懦弱。
云礼贤本不想离去，可被云河扣住手腕，只得默不作声的离去，独留这个清冷的昭衡帝站在御书房的窗边，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抚娇艳的蔷薇。
——红衣，朕好想你，却怕进了东宫就再也走不出来了
离开的云礼贤有些不适，回头看了几眼逐渐模糊的泰明殿，可御书房里的悲恸，一直在心头徘徊不去，“皇叔，皇兄从来没有这样过，总觉得有点、”
云礼贤不知道怎么去表达心里的那些许酸涩，总之就是不对，皇兄不该是这个样子。
云河苦笑，就连礼贤这么不明所以的性子都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其中的哀恸，多情也是错，无情也是错。
“爱，会让人喜悦，也会让人痛苦，每个人也许悲惨，也许幸运，而你皇兄完美无双，上天不知道是垂青他还是惩罚他，败在情爱上。”
云礼贤不明白情爱滋味，也对云河的话似懂非懂，“不明白。”
“不明白也好，不必受那种折磨。”云河不知道云程与那牧沅赤之间的纠纷，但他知道，牧沅清不依不挠的性子，绝不会善罢甘休，这个人能力出众，若是不加以阻拦，怕是会有一番云涌。
云河看了看云礼贤俊朗模样，有些思索，牧沅清既然那样子的性子，为什么会对礼贤这么好呢！如果让礼贤在其中周旋，指不定能让牧沅清放下仇恨。
“礼贤啊——”想到什么就说，云河看云程那样子，也知道，定会一再容忍，做什么也会任由发展，不到逼不得已，也不会痛下杀手，而牧沅清又是自己恩人，于情于理都不好动手阻拦，这样也只有礼贤了。
云礼贤到是丝毫没有察觉云河的算计，应了一声，“何事？”
老谋深算的确令人赞扬，可要是偷鸡不成蚀把米，送羊入虎口呢？